“你說什么？再說一遍！”毛紀大驚失色，聲音顫抖。

“毛閣老，萬歲口諭，詔四名掌事姑姑入豹房管教宮人！”張尚宮快哭出來了。

這是貨真價實的口諭，是從豹房傳出來的。

毛紀瞪圓眼睛，猛地看向手中的遺詔，燙手似的扔掉，跌坐在地上，萬念俱灰，矯詔是什么罪？誅九族的死罪！

文官能掌控朝堂，靠的是恪守祖制！

皇明祖訓里，矯詔罪是怎么寫的？

噗通！

毛紀想爬起來，但手腳無力，剛撅起來就又坐倒在地上，眼淚流出來，大腦短路，頭暈目眩，仿若天塌。

“毛閣老，你給哀家一個解釋！”

張太后顧不得體面地沖出簾子，整張臉難看到了極致：“他、他沒死，你哪來的遺詔？你敢誆哀家！”

“沒有，老臣不敢……”毛紀百口莫辯。

駕崩消息是張銳傳出來的！

可前朝剛剛準備，怎么會有口諭從豹房中傳出來，難道皇帝沒死？那張銳為何欺騙前朝？

太監果然靠不??！

早知道，就該派文官入值豹房，才能萬無一失，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毛紀缺少急智，性命攸關之際，CPU直接干燒了。

“那萬歲口諭何來？你手中的遺詔何來？”

張太后快步向前，目眥盡裂地盯著毛紀，急于甩鍋：“你還要陷哀家于不義，挑撥哀家與皇兒母子親情！你居心何在！”

“張尚宮，快打發姑姑入豹房，聽皇帝差遣！你親自去！”

張太后感到萬分恐懼。

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他陰狠無情，凡事做絕，正德十年的時候差點弄死親舅舅！

一旦他得知，他的母后聯合前朝，在他沒死的時候就操持他的后事，甚至詛咒他死，他一定會發瘋的！

發瘋的正德皇帝，張家一定遭殃！

張家是她在前朝的依仗，絕對不能倒！

張尚宮也失去了計較，張太后數次給她眼色，她卻說不出一二三來。

“娘娘勿慌！”

溫祥從偏殿中快步入殿，跪伏在地：“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皇爺身體不虞，可能是回光返照！”

一句話，點醒了毛紀和張太后！

對呀，皇帝身染惡疾，拖拖拉拉一年時間，太醫院早就下了病危通知書，就算今夜沒死，又能熬過幾天？

這天下，終究不屬于他了！

他病重了，大羅神仙也難救，活過來又如何？過幾天還得死！

“溫太監此言正解?！?

毛紀輕吐濁氣，慢慢爬起來，整理蟒衣，恢復氣度：“萬歲圣體欠安，傳口諭入宮，估計是豹房中宮人侍奉并不妥當，所以請宮中姑姑入豹房教規矩，請娘娘依圣意進行便是?！?

溫祥皺眉，你是真沒聽懂，還是裝假？

從二月份之后，張銳把持豹房，內外交通斷絕，怎么可能有口諭傳出豹房？

豹房里一定出事了！

再說了，我說回光返照，是推測嗎？那是把正德帝的口諭，變成回光返照，管他是不是，今晚他必死無疑！只要他死了，解釋權在你們手里，就是回光返照！

可轉瞬溫祥就想到了，毛紀在挖坑讓張太后跳！

依照口諭行事，等于站隊皇帝，偏偏張太后不是皇帝的人，毛紀這是用完張太后，就往火坑里推呀，順便還用張太后去豹房投石問路，確定張銳的態度。

還是文官夠陰！

溫祥看透張太后是個草包后，也在琢磨，能不能通過控制張太后來掌權呢？

至于皇帝，他想都沒想，太醫院都說藥石無醫了，難道他還能忽然就好了？不可能的，一定是回光返照。

“皇兒尚在病中，那些該死的奴婢照顧不妥帖，統統該杖斃！”

張太后沒聽懂深意，反而開始巴結朱厚照：“張尚宮，你即刻出宮，莫讓皇兒等急了。”

旋即寒聲道：“毛閣老，遺詔之事，哀家可當做不知。”

“但江彬之后，還需勛貴掌京營之權，哀家兄弟侄甥中不泛青年才俊，可擇一人繼任，你意下如何？”

毛紀眼眸一陰，你是真不知道皇帝是為什么死啊！

皇帝都沒兵權，太后想掌兵權？

偏偏張太后兩頭押注，萬一皇帝身體好了，母親關懷兒子的親情能使她安享太后尊位；如果皇帝死了，張家在前朝的政治勢力一定要擴張的，她要雙贏。

“回太后，此事還可商量，只是萬歲回光返照之際，大行之前，還需精誠合作。”

一提合作，張太后又沒了主意，看向溫祥。

溫祥一聽兵權，就渾身哆嗦，打死都不敢抬頭，為什么江彬必死無疑，因為他代皇帝掌兵權！

勛貴那么多，為什么沒人成為皇帝幸臣？卻便宜了邊將出身的江彬？

難道勛貴都是傻子，不知道掌權風光嗎？

不是的。

而是兵權是文官的，誰碰誰死，皇帝也不例外！

為何劉瑾會死！

為何張永急于抱住楊廷和大腿？

張永從皇帝病重后，像燙手山芋似的立刻卸去兵權，再也不敢染指分毫，他溫祥沒那么命大，敢碰這東西！

張太后見溫祥不看她，氣得直咬牙，剛要發作。

有小太監急匆匆進來，見禮后，趴在毛紀耳邊急聲道：“毛閣老，大事不妙了，東廠調動，此時應該到達豹房之外了！”

“什么！”

毛紀大驚失色：“東廠？是丘聚？”

皇帝病重后，由大太監陳嚴引薦，毛澄親自和丘聚密談，并沒有談攏，毛澄說丘聚貪得無厭。

作為八虎之一，他的眼界要比溫祥、陳嚴、張銳等高出很多，要的自然也多。

關鍵丘聚掌握東廠，職位關鍵，又深得皇帝信賴。

和張永不一樣，張永像燙手山芋一樣丟掉兵權，丘聚卻沒有，而是死死攥著東廠。

無論皇帝，還是前朝，都需要仰仗他，這也是丘聚討價還價的資本。

“發生了何事？”張太后見毛紀臉色難看，就知道不妙。

毛紀讓小太監說。

小太監才說：“回太后，奴婢剛剛收到消息，皇爺口諭，詔令東廠廠公率番子入豹房見駕，此時應該已到豹房之外了?！?

“大半夜的調東廠？你不是說他回光返照嗎？”張太后問溫祥。

溫祥瞪圓了眼睛，您敢直接說出來？

那小太監一聽這話，差點嚇死過去，太后說皇帝回光返照？我聽見了嗎？

“萬歲病重后，太后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心緒煩亂，語無倫次，毛閣老見諒。”張尚宮幫張太后遮掩。

“母子至真至純親情，老臣能理解?！泵o幫她找補。

同時，給張尚宮一個眼神，給他個痛快吧，做的隱蔽點。

張尚宮了然，讓小太監出去，送他上路。

壓低聲音道：“萬歲怕是知道了自己天不假年，是以夤夜調東廠入豹房，奴婢這就入豹房，聽候圣命，探聽風吹草動，回來再稟報太后。”

毛紀拱手道：“勞煩張尚宮了?！?

張尚宮輕輕頷首，她也恢復了冷靜，皇帝忽然傳出口諭，著實詭異，還需入豹房一探究竟。

“太后，豹房是萬歲禁地，無詔不許擅入?！?

“今夜接連傳出口諭，想來萬歲龍體不安，且由他去吧。”

“只要太后和前朝站在一起，熬過幾日便是?！?

毛紀云淡風輕。

第一條消息沖擊力太大，讓他短暫喪失了思考能力。

恢復冷靜后，皇帝病情多重，他心知肚明，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救治，他急什么？

大不了再拖幾天，反正一年都過來了，皇帝還能忽然健康了不成？

別開玩笑了，皇帝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