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的是是非非,已經與辛永宗沒有了關系。
他由韓世忠領著一百騎兵隨行,星夜兼程,率先趕回了江寧府。
童貫當然不可能宿于城外軍營,他在江寧城里自有一座府邸。
辛永宗如今就與辛道宗同坐在馬車里,被他帶往童貫的住處。
車廂內,辛道宗給了辛永宗一個眼神,突然訓斥道:
“九郎!我看你是糊涂了,軍中有的是能征善戰的將領,怎么偏要重用韓世忠!”
辛永宗明知故問道:
“莫非是他得罪了八哥?”
“若只是得罪了我,咱們骨肉至親,不過是讓他擺桌酒,賠個罪,事情也就揭過去了。”
辛道宗說著,拔高了聲音,以手指向車頂道:
“你知不知道,韓世忠得罪的可是媼相!”
“八哥,你又是從哪聽來了這些胡話,韓世忠何等身份,也能得罪媼相?”
“哎呀!九郎!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糊涂,蒿平嶺一役,媼相抑其賞賜,軍中將士為他鳴不平,事情早就傳到了媼相的耳朵里!否則,此人勇冠三軍,你以為劉延慶為何不肯重用他!”
“這是欲加之罪!韓世忠上陣殺敵,為國建功,沒有得到應有的賞賜,是他受了委屈!怎么在你嘴里,反倒成了他的過錯!”
“辛永宗!你這是什么態度!”
“我只是就事論事!辛道宗!你別拿兄長的身份來壓我!我與你說清楚了!韓世忠是我的人!我保定了!”
辛永宗說罷,氣憤不已,他大喝道:
“停車!”
待馬車停穩,辛永宗忿忿不平的走出車廂,從韓世忠手里接過自己坐騎的韁繩。
瞥見韓世忠神色復雜,辛永宗問道:
“你都聽見了?”
韓世忠點點頭,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正如辛永宗所言,整件事情,分明是自己受了委屈,怎么就讓童貫給記恨上了。
辛永宗寬慰道:
“不必擔心,你是我辛永宗的人,這件事情錯不在你,我決不會袖手旁觀。”
“卑職多謝辛統制!”
韓世忠為之感動不已,暗自慶幸自己果然沒有跟錯人。
辛道宗此時正透過車窗簾子的縫隙,偷看這一幕,哪還有與辛永宗爭執時,兄弟二人不歡而散的模樣。
原來,辛道宗知道童貫不喜韓世忠,而他也清楚,以辛永宗的性子,肯定會替韓世忠美言,消除童貫對韓世忠的偏見。
辛家人可不干施恩不望報的事情,辛道宗必須得讓韓世忠知道辛永宗的恩情,才會在車廂里故意與辛永宗爆發爭吵。
而辛永宗與辛道宗也不愧是兄弟,只是辛道宗的一個眼神示意,辛永宗便心領神會,二人配合默契的演了這一出戲。
......
一行人來到童貫位于江寧的府邸外,辛道宗走下馬車,似乎還在與辛永宗置氣,不拿正眼瞧他,徑直走進了童府。
辛永宗留下韓世忠等人在府外等候,也跟著快步進門。
后院,一處靜室。
童貫見到辛永宗進門,戲謔道:
“這不是咱們大宋的霍去病回來了嗎!”
至于辛道宗,則在門外等候。
辛永宗自謙道:
“世人說笑而已,末將一日不曾輔佐媼相收取燕地,一日不敢以冠軍侯自比。”
說罷,辛永宗跪地行禮。
一句不輔佐童貫收復燕地,就不敢自比霍去病,正好撓到了童貫心里的癢處,他朗聲笑道:
“都是一家人,九郎無需多禮,起來吧。”
待辛永宗起身,童貫夸贊道:
“九郎,自你從軍以來,可著實給了我許多的驚喜。”
“此番平叛,你不僅為我獻上揚州大捷,又在仁和縣擊潰五萬賊寇,并將方臘的首級送了過來。”
“九郎,你果真沒有讓老夫失望。”
得了童貫的稱贊,辛興宗難掩欣喜之色:
“末將受媼相提攜,自當盡心竭力,以報媼相厚恩。”
童貫頗為滿意,卻又話鋒一轉:
“你拿下方臘首級后,能夠及時抽身,不再貪功,可見處事周全。”
“但這么精明的一個人,怎么在提拔韓世忠時,偏偏沒有深思熟慮。”
童貫似笑非笑的注視著他。
辛永宗趕忙請罪道:
“末將恃寵而驕,實在罪該萬死。”
在門外的辛道宗聽了這句話,不由暗贊:好一句恃寵而驕。
辛永宗恃的又是誰的寵?
正是他童貫。
辛永宗這是在暗暗提醒童貫,自己能有今日,都是童貫的功勞,他是童貫的自己人。
果不其然,童貫沒有動怒,只是問道:
“你明知道我不喜韓世忠,為何偏要用他?”
辛永宗坦誠道:
“媼相當初抑其賞賜,實在是韓世忠的功績駭人聽聞,媼相懷疑前線謊報軍功,也是合乎常理的事情。”
“但軍中將士多有怨言,以為媼相賞罰不公。”
“媼相遭人誤解,末將豈能無動于衷,又覺得韓世忠是個可造之材,于是破格提拔他。”
“竊以為,以末將與媼相的關系,外人必定覺得末將是受媼相指使,想要補償韓世忠在蒿平嶺的功勞。”
“末將自作主張,還請媼相責罰!”
童貫聞言,無奈笑道:
“如此說來,老夫還該謝你?九郎呀,瞧你這張利嘴,依我看,與你打仗的本事相比,只怕也不遑多讓。”
“末將只是仗著媼相的恩寵,才敢一逞口舌之利。”
辛永宗知道自己已經過關了。
他能過關,原因有三。
其一是與童貫的關系,其二是辛永宗確有本事。
尤其是在童貫日思夜想都盼著收復燕地的大背景下,他能夠包容一個能打仗的孫女婿。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正如辛永宗所言,他破格提拔韓世忠,以辛永宗與童貫的關系,外人只會以為是出自童貫的授意。
誰能想到是辛永宗自作主張,此舉,自然也能全了童貫的名聲。
“罷了,今后還得伐遼,正是用人的時候。”
“韓世忠如你所言,確實是個人才,你用了也就用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童貫說著,再度話鋒一轉,告誡道:
“不過,九郎,你既然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落在外人的眼里,都可能代表著老夫的意思,往后做事,需得三思而后行。”
辛永宗連連點頭,他故作激動地拱手道:
“媼相雅量,末將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