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奧地利馬克思主義”研究
- 李忠尚主編
- 12193字
- 2024-06-28 17:09:37
二、“奧地利馬克思主義”的主要思想主張
“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針對本國現狀,從思想上厘清了奧地利無產階級革命該向何處去、如何進行以及怎樣發展等問題。他們從哲學層面出發,探討了“奧地利馬克思主義”革命的理論基礎;從經濟學層面出發,分析了世界資本主義發展現狀,提出了資本主義進入壟斷階段的論斷;從民族問題著手,提出了解決奧地利民族問題的民族文化自治理論;從政治角度出發,指明奧地利無產階級革命的策略性問題;從文化角度出發,指出資本主義文化存在的缺陷;從法律角度出發,批判了資本主義法的剝削性與社會主義法的合法性。
(一)哲學思想
“奧地利馬克思主義”哲學具有明確的政治指向性,他們對第二國際修正主義及蘇俄“權威主義”政治不滿,試圖對馬克思主義進行“補充”,建立新型的社會主義。“奧地利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尤以麥克斯·阿德勒、弗里德里希·阿德勒為代表,他們分別從新康德主義、馬赫主義出發,闡釋、“豐富”馬克思主義,力圖擺脫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傳統紛爭體系,構建自己的哲學體系,超越馬克思主義哲學。鮑威爾曾在《奧地利馬克思主義》一文中指出“奧地利馬克思主義”哲學觀點根源,“如果說,馬克思和恩格斯是從黑格爾而來的,后來的馬克思主義者是從唯物主義而來的,那么,年青的‘奧地利馬克思主義派’部分地來自康德,部分地來自馬赫”。[18]但不論是新康德主義還是馬赫主義,“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都試圖通過這些主義調和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實際上是將馬克思主義哲學變為一種折中主義哲學。
麥克斯·阿德勒主張用認識批判論觀點代替辯證唯物主義。他認為“唯物史觀的主要問題是物質和觀念的關系問題,是兩者之間的序列的關系問題。在這里像在一切情況下一樣,只有從認識批判論的觀點出發才能解答這個問題”[19]。他認為心理的東西永遠不可能從物質中產生,從而將意識放在第一性的位置上,否認物質第一性問題,“心理的東西從來不可能從物理的東西中產生,精神過程在生理機能上對肉體過程的依存更是某種完全不可理解的東西,因而事實上除了心理—物理平行主義外不能肯定別的東西,所以認為物質條件對歷史過程從而也就是對心理過程產生任何影響的觀念,也是不可思議的”[20]。因而社會關系在其看來是心理關系的體現,不可能從物質中產生,他試圖證明社會過程是某種人為的產物。可見,他雖一度強調自己的目的是擺脫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二元窠臼,但自己卻最終陷入唯心主義的框架中不能自拔,以致最后認為馬克思主義只有拋棄唯物主義才能成為科學,從而試圖將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一大科學理論基礎鏟除。這恰恰表明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不理解與對馬克思主義的歪曲,他走上了馬克思曾竭力批判的舊哲學的道路,“整個馬克思主義再一次被顛倒了過來”。[21]
在“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中率先公開主張馬赫主義的是弗里德里希·阿德勒,他曾發表過一系列支持馬赫主義觀點的文章,列寧曾批評他為“想用馬赫主義來補充馬克思主義的著作家”[22],“想當馬克思主義者的馬赫主義者”。[23]他主張用馬赫主義理論填充馬克思主義。弗里德里希·阿德勒認為隨著自然科學取得極大進步,馬克思主義也必須吸收新的知識并建立統一的總世界觀,他認為自然科學的發展為改善歷史唯物主義形式提供了可能,自然科學中一些新概念需要被補充進去,這是馬克思主義在當前發展的必然選擇。而馬赫主義則是承擔這一重任的有力推手,因為他認為唯物史觀也是一門個別學科的科學。他用馬赫的物理學發展史觀“補充”馬克思主義,用自然觀“填補”唯物史觀的理論缺失,認為馬赫的“經驗”與“發展”概念是將自然觀與社會歷史觀相連接的橋梁,能夠為唯物史觀“補充”自然觀的內容。表面上看,他的“補充”似乎有理有據,有利于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但他將唯物史觀看作一門專門學科,顯然將哲學與具體學科之間的關系混淆了。同時,他主張用馬赫主義將科學知識填充唯物史觀,本身就是一種折中主義。馬赫主義的科學本身不是為了實踐,而是為了實現“思維經濟原則”[24],將世界歸結為感覺,“用費力最少的原則對待世界思維”,將實體拋棄,只留下感覺,這就使“感覺成了沒有物質的感覺,思想成了沒有頭腦的感覺”[25],從本質上來說,這是一種主觀唯心主義,并不能“填充”唯物史觀。
(二)經濟學思想
“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在經濟學方面的突出貢獻在于對世界資本主義進入帝國主義的分析以及對“當時資本主義國家日益加強經濟干預的情況作了考察”[26]。魯道夫·希法亭是其中研究政治經濟學集大成者。他的《金融資本》一書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對壟斷資本的分析十分透徹,被譽為“繼《資本論》之后最偉大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著作”。列寧曾將該著作列為“進一步發展馬克思的經濟觀點,并將它運用于經濟生活中的最新現象的書”[27],并比較客觀地評價道,“雖然作者在貨幣論的問題上有錯誤,并且書中有某種把馬克思主義同機會主義調和起來的傾向,但是這本書對‘資本主義發展的最新階段’(希法亭《金融資本》一書的副標題)作了一個極有價值的理論分析”[28]。希法亭對資本主義進行了深刻分析,對資本集中、集聚、壟斷產生與發展,工業資本與銀行資本融合,信用發展以及帝國主義政策等作了比較系統而詳盡的分析,為后人研究帝國主義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理論,同時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
他認為,生產集中與壟斷為金融資本的形成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在此基礎上,金融資本表現出與以往不同的能力,它使不同資本趨于統一。原來處于不同領域的工業資本、商業資本、銀行資本,現在都被控制在金融資本之下,形成工業巨頭與銀行巨頭之間緊密聯系的聯盟,這種聯盟源于大壟斷集團的聯合,會導致小資本之間自由競爭的消失,而這種聯盟又包含國家權力與資產階級關系的變化,國家越來越成為金融寡頭攫取利益的工具,成為他們為獲取更多利益而對外擴張侵略的武器。希法亭在對金融資本作了基本正確的分析后,得出金融資本是經濟的和政治的權力在資本家寡頭手中集中的最高階段的結論,指出這種情況將從物質上和階級力量上為社會主義革命提供機會。
然而,希法亭對壟斷條件下資本主義命運判斷存在一定偏差,這也是列寧曾予以批評的。他認為壟斷組織使“整個資本主義生產將由一個主管機關自覺地進行調整”[29],這就導致資本主義無政府狀態的消失,資本主義生產將更加具有規律性、組織性,使得經濟危機發生速度減緩。也就是資本主義由于壟斷而延長了其壽命,而這個壟斷甚至可以使得資本主義擺脫馬克思主義認為的無政府狀態,從而避免必然滅亡的趨勢,顯然這種論斷與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相違背。此后,這一觀點進一步發展成“有組織的資本主義”的理論。1927年,他在德國社會民主黨基爾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正式闡述了這一理論,指出當前資本主義經濟已經變為有組織的經濟,“有組織的資本主義實際上意味著在原則上用有計劃生產的社會主義原則來代替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原則”[30],試圖在不改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同時,只用社會主義原則“規范”資本主義,通過這種原則的“規范”實現社會主義,顯然具有空想性與妥協性。然而,“奧地利馬克思主義”的其他理論家對此觀點大加贊賞,并不同程度地在各自著作中進行引用、闡釋、發揮。例如,倫納認為“在大多數重要經濟部門中已經發展到國家直接管理經濟”,因此“馬克思所經歷和描繪的那種資本主義已不再存在了”,“因為我們處于有組織的私人企業經濟的時代,這一經濟是由國家決定的,并且已成為徹底受國家支配的組織”。[31]因而進一步主張改變無產階級革命策略,主張和平過渡社會主義。
此外,倫納還提出工人階級的經濟自救方案,即“經濟民主”思想。他指出,在國家機構及其活動之外還存在一種經濟生活,這種生活是以社會為基礎的社會主義生活,它發軔于民眾的日常經濟活動,不受國家干預,通過純粹的經濟手段運作,充分給予民眾經濟活動自由性與民主性。然而,要確保這種自由性與民主性長期發展,需要通過立法限制資本主義經濟獨裁,結束資本主義企業私有財產占有[32]。當然這種立法對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剝奪不是通過暴力性的革命而是循序漸進的改良。雖然該建議具有一定的創造性與進步性,但也充分暴露出他始終沒有放棄改良主義想法與主張。
奧托·鮑威爾從公有制角度進一步強調私有經濟的最終社會化具有差異性特征,他認為即使在社會主義制度下某些經濟形式仍只能為私有制,如農場和小企業等并不適合社會化。他指出,即使是使這些私營企業主參與集體努力的消費者工會和合作社,也必須尊重其他群體的集體需要[33],強調給予不同經濟體充分的尊重與自主權。事實上,這種社會化差異性違背了消滅私有制這一馬克思主義的主要思想。我們并不否認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私有制還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但到了共產主義階段或社會主義高級階段,如果不消滅私有制就無法實現人類全面而自由發展這一最終目標,而且如果不剝奪私有制,私有制也不會自主消亡。
(三)民族理論
在多民族的奧地利,隨著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民族矛盾日益尖銳,各被壓迫民族爭取解放的斗爭日益高漲,社會民主黨人面臨越來越嚴重的民族矛盾問題。1907年,鮑威爾寫就《民族問題和社會民主黨》一書,這是奧地利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作之一,憑此著作,他成為奧地利馬克思主義中最負盛名的民族問題專家,盡管其部分觀點受到了列寧、斯大林等的批評,但不可否認的是,其民族問題研究為后來民族問題研究者提供了思路與研究途徑。
鮑威爾在這本書中第一次為民族下定義,他通過分析民族性格,指出所有民族具有某些作為人類特有的特征,但不同民族又因其命運、斗爭、社會組織而不同,而這就構成不同民族的民族性格。民族性格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不同民族“意志確定性各不相同”[34],即不同民族在相同情況下,所作的決斷與選擇具有差異性,這種差異性表現為其關注點、注意力的差異;二是“不同民族具有不同表象群”[35],事物評判、道德審美、宗教習俗等具有不同的標準;三是從民族的人的身體結構上看,不同民族的人身體特征不同,這些不同之處構成了民族心理、性格、意志的差異。由此,他認為民族為命運共同體,“民族就是那些在共同命運的基礎上結合成共同性格的人們的集合體”[36]。
基于對民族的理解以及奧地利民族問題現狀分析,鮑威爾提出“民族文化自治”觀點,強調在資本主義社會,資產階級將民族文化作為私有財產,使得工人階級被排除在民族文化共同體之外。社會民主黨的任務就是團結各民族形成民族文化共同體,團結各民族工人階級奪取政權,獲得經濟與政治上的解放,最終工人階級才能突破資產階級民族文化壟斷,成為民族文化共同體的一分子。鮑威爾認為,奧地利各民族工人階級決不能被國家制度所欺騙,進而陷入為國家權力而斗爭的旋渦,要看到各民族內部的階級對立,避免被蒙蔽而為統治階級服務。因而各民族工人階級應該確立一個具有法律保障的權力范圍,使每個民族能夠自由發展本民族文化,享有本民族文化財產。在具體措施上,他主張成立民族自治區,在自治區內單一民族組成民族聯盟管理本民族事務,每個自治區按照自治原則管理少數民族學校與事業,并自主選舉民族議院管理。
鮑威爾的民族理論及“民族文化自治”主張一經提出,就受到各方熱議,并在第二國際內部產生了深遠影響,其理論受到“中派”絕大多數政黨的擁護,但受到來自共產國際等左派的批評。斯大林在《馬克思主義和民族問題》一文中對鮑威爾的民族理論進行了批評,指出鮑威爾從唯心主義出發對民族下定義,忽略了社會經濟條件,割裂了民族性格與民族生活條件之間關系,認為鮑威爾“把民族這一歷史范疇和部落這一民族學范疇混淆起來了”[37]。同時,他進一步指出“民族不是普通的歷史范疇,而是一定時代即資本主義上升時代的歷史范疇。封建制度消滅和資本主義發展的過程同時就是人們成為民族的過程”。[38]總之,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穩定的共同體。而鮑威爾的民族文化自治在當時并不具有現實可行性,也并不利于民族團結,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各民族,不可能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沒有交流與聯系,企圖在文化教育問題上用自治方式將每個民族分開顯然是不可行的,容易造成各民族團體各自為政、導致民族分離主義,更不利于無產階級團結各族人民推翻資產階級反動統治。
(四)政治主張
在政治上,“奧地利馬克思主義”派基本上屬于第二國際的“中派”,一戰后他們既反對加入共產國際,“共產國際把布爾什維克在俄國工農革命中運用的一切方法奉為金科玉律,強加給各國工人政黨”[39],同時他們又反對戰后第二國際的修正主義行為,“現在自稱為第二國際的組織,只是在國際工人運動中屬于純粹改良主義和民族主義派系的那些黨的聯合組織”。[40]他們既不主張加入由蘇俄倡導的第三國際,又不準備繼續留在第二國際內,因而主張成立既繼承早前第二國際的優良傳統,又團結各國社會黨人的新國際,即社會黨國際工人聯盟,也被稱為“第二半國際”。這個“新國際”主張既與右派聯合,又與共產國際相聯系,試圖調和左、中、右派。顯然,其政治主張帶有中派的折中主義色彩。
在社會主義革命與奪權問題上,鮑威爾、倫納等提出“階級力量均衡論”,“接著資產階級國家之后的不是無產階級的專政,而是一種階級力量均勢的狀態,它在政治上表現為多種多樣的國家形式。這一經驗使下面一點成為可能:在國家曾是資產階級的階級結構的時期和國家將是無產階級的階級結構的時期之間,將有一個各階級的力量相互保持均勢的過渡時期”,“無產階級只有經過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均勢時期,才能最終奪取國家政權并實行社會主義制度”[41]。即一個國家社會主義革命是否取得勝利,取決于該國階級力量對比,而一個階級力量大小取決于社會力量因素與該階級所掌握的暴力手段。他認為在現代民主制國家中,如果資本主義發展使得無產階級數量增加,素質不斷提高,那么無產階級力量就越強,對民主制國家影響越大,在選舉中,無產階級獲得選票就越多,政權也就會落到無產階級手中,國家就成為工人階級統治工具,民主制也就成為無產階級民主制,“任何一個現代工業國無產階級都占人口多數。因此,這里的無產階級和俄國不同,它可以在民主制的基礎上采取民主手段取得國家政權。它目前之所以沒有取得這種政權,僅僅是因為它思想上還處在資產階級的影響之下,因為廣大的工人階層還沒有擺脫資本主義報刊、資本主義選舉騙局和資本主義教育”。[42]這種主張實際上是通過贏得普選多數而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的做法,是改良主義的舉措。
鮑威爾批評工人階層受資本主義選舉騙局欺騙,但其強調的無產階級取得政權的方式又是通過資本主義選舉,顯然自相矛盾。他承認暴力革命的必要性,但又將暴力革命局限在防御范圍內,即其提出的防御性暴力,主張只有無產階級在資產階級反抗其統治或者民主制無法調和兩大階級對立矛盾時實行暴力手段,實際上并不提倡無產階級主動的、積極的發動暴力革命推翻資產階級統治。正是由于這些主張,在二戰時,社會民主黨人害怕暴力革命不敢發動群眾,一味妥協,最終不得不主動反抗,發動暴力革命時,已錯過了最佳戰機,最終奧地利淪陷,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流亡他國。借用列寧的話對其進行評價——“凡是認為可以用和平方式使資本家服從被剝削的大多數人的意志,可以通過和平的、改良主義的道路過渡到社會主義,都不僅是市儈的極端愚蠢的想法,而且是對工人的公然的欺騙,對資本主義雇傭奴隸制的粉飾,對真實情況的隱瞞。現在的真實情況是:最文明、最民主的資產階級,也已經不惜采取任何欺騙和犯罪的手段,不惜屠殺千百萬工人和農民來挽救生產資料私有制。只有用暴力推翻資產階級,沒收他們的財產,徹底破壞全部資產階級國家機構即議會、司法、軍事、官僚、行政、地方自治等機構,一直到驅逐和關押全部最危險最頑固的剝削者,嚴格地監視他們,以便同他們必然進行反抗和恢復資本主義奴隸制的嘗試作斗爭,只有這種措施才能使整個剝削階級真正服從我們”[43]。同時他們強調社會廣泛的民主,反對資本主義只為私人企業服務的民主,指出這種民主要為社會服務,是不以私人服務為基礎的而為社會全體人民的事業服務[44]。
(五)文化理論
“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大多生活在技術革命給人類社會帶來飛速發展的時代。一方面,技術革命提高了社會生產力,推動了社會經濟發展,創造了大量社會財富,人民日常生活、交通、衛生、教育等都得到了一定改善,文化藝術與科學領域也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推動人們在思考、判斷、情感和認知能力等方面發生轉變;另一方面,技術發展推動資本主義產生與發展,隨之而來的是整個西方世界的社會政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資本主義越來越將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納入其控制范圍,形成基于資產階級思想的資本主義精英文化,人民群眾深受資產階級文化的壓迫與控制。
在“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看來,階級社會造成了社會巨大的分裂,這種分裂不僅涉及經濟層面的諸如貧富差距等巨大鴻溝,而且也造成了文化的巨大裂隙。文化是勞動人民創造的精神財富,應該屬于每個勞動人民,然而,資產階級社會的文化卻是少數有產階級的專有特權,他們不僅占有勞動人民的文化成果,還通過對文化進行壟斷而剝奪底層民眾享受文化所帶來的精神愉悅的權利,使文化變成其實行政治鎮壓的工具,并通過文化對勞動人民進行政治“洗腦”,使人民群眾在思想文化上對其制度、價值觀進行認同而失去反抗意識。因而資產階級社會的文化發生分裂,成為資產階級統治人民的工具,走向了人民的反面。“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認為要實現社會民主化,就必須克服這種文化分裂。埃德加·茲爾塞爾(Edgar Zilsel)認為要克服這種文化分裂,建立“奧地利馬克思主義”式的文化霸權,就要解構當時資本主義統治下的霸權主義的精英主義文化。因而他主張平等主義,反對一分為二的文化對立模式,即他所說的“天才和大眾各占一半”[45]的文化模式,強調文化資源的公平分配與平等享有性。為此,他對現代文化生活中存在的對個人的崇拜和對大眾的詛咒的普遍現象予以強烈抨擊,鼓勵人民群眾去追求文化娛樂生活,強調要賦予人民群眾接受文化教育并保持個體獨特性的權利。奧托·鮑威爾也根據自己的研究提出了構建無產階級文化霸權的見解。在鮑威爾看來,個體始終是一個相互依存的存在,單個個體可能并沒有完全意識到他者在文化環境中的這種嵌入性。盡管大多數人斗爭在自己對文化的理解范圍內行動,也認為文化的視野是持久的,但他們并不能認識資產階級社會文化本身屬性,更不可能認識到建立在一定文化基礎之上的國民性也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作為一名國外馬克思主義者,鮑威爾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承載著復雜文化傳承意志的人的文化基礎在不斷發生變化,以及由瞬息萬變的政治、社會和技術世界所產生的影響在對這種文化意志傳承的不斷增強。因而在他看來,通過開創新的文化教育實現文化轉變并不是不可能,而實現了文化轉變也就能夠克服這種文化分裂。這種轉變后的文化應該代表無產階級,是無產階級文化。鮑威爾指出,每個國家都有其歷史上出現的文化規范,這些規范傾向于向前繼承的思想觀點。哈布斯堡王朝文化范式也影響了要建立的奧地利無產階級文化的文化規范。考慮到奧地利與德國文化傳統的歷史淵源,“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認為與其他文化傳統相比,古典德國文化具有某種優越性,奧地利工人階級要學習德國優秀文化來塑造工人品格,進而建立無產階級文化規范,“工人們尤其必須適應德國學術、德國哲學、德國詩歌和德國藝術,僅僅因為它們屬于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好的作品。奧地利工人需要成為‘優秀的德國人’”[46],以此來形成無產階級文化霸權。
盡管“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主張奧地利工人階級學習德國文化的言論過于狹隘,具有民族主義傾向,其主張建立的無產階級文化霸權思想摻雜著對德國文化的崇拜因素,并沒有將馬克思主義文化放在無產階級文化建構的首位,展現了其局限性的一面,但考慮到當時奧地利民族分裂的情況,包括鮑威爾在內的大部分“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都希望實現民族團結、國家統一,加之奧地利本身就具有德國文化傳統,奧地利也一直想要重新加入大德意志同盟,在這種境遇下,也就不難理解他們對德國文化的極盡推崇,當然其本意或許只是強調學習德國優秀傳統文化而并不是吸收所有連同糟粕在內的封建的或資產階級的文化。總體來看,“奧地利馬克思主義”的文化霸權本質上是將文化作為文學、哲學和藝術的審美霸權。他們從階級、政治權力、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特別是工人階級的生活出發來分析文化。他們聯系本國國情,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發展了一種社會主義的文化觀念,把文化場解釋為政治斗爭場,把階級文化解釋為研究的目標和政治變化的因素,并將文化民主化理念轉化為實踐行動,例如,麥克斯·阿德勒就曾強調社會主義教育應該方向性明確,就是通過建立社會主義意識達到壓倒資本主義的目的,社會主義導向是兩種社會對立的關鍵,明確表明“奧地利馬克思主義”的文化教育的社會主義屬性。在這種觀念的指導下,“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構建起了一種文化唯物主義理論范式,涵蓋了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進而形成了對整個社會意識形態層面的“奧地利馬克思主義”的文化霸權理論。
(六)法律思想
卡爾·倫納對法律理論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為之做出了突出貢獻,因而也被稱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法學鼻祖。他在繼承馬克思主義思想理論立場及觀點的基礎上,用實證主義方法研究馬克思主義法學,開創了馬克思主義法學研究新領域。他首先從法律社會學的路徑出發,通過研究法律的功能,理清法律與經濟、社會關系,強調了法律分析“都有一個法律的社會理論,從而使之與我們生活中的所有非法律元素相聯系,把它當一個齒輪,協調進整個社會活動大機器中”[47]。接著,在對財產所有權、雇傭合同等的剖析基礎上,他用馬克思主義經濟分析模型闡釋基本法律制度,批判資本主義法的虛偽性及對人的剝削,論證了社會主義法的合法性,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法律理論。
倫納認為法律具有經濟功能與社會功能,對這兩項功能展開研究是其研究法律與經濟關系的必然選擇。他強調對法律功能性的研究有利于理解經濟因素帶來法律效果的內在機理及有效規則在其存續期內對經濟與社會產生的效果。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法律發生了異化,資本主義社會財產執行的功能與簡單商品生產時期極其不同,甚至有些功能完全相反。他認為,資本主義社會的所有權已變得反社會,即內在地與社會現實利益相對抗。然而一切所有權都是法律賦予的,即有意識地運用社會權力。當社會進行管理時,它賦予個人處理實物的權力;但現在實物控制著個人即勞動力,甚至控制社會本身——它規管著權力與勞動的等級、社會的維持與生產。人類已附庸于自己創造的物。[48]他與很多馬克思主義者一樣,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法律權力造成了社會資源分配不公及社會地位的差距,因為生產工具所有權掌握在資產階級手中,而經濟與社會秩序的關鍵就在于生產工具所有權的歸屬,所有權是人對物具有支配權的法律權利,能夠保證人的一定自由。在資本主義社會,由于無產階級不占有生產工具與生產資料而不得不為了生存而為資本家工作,這就造成少數資本家對多數無產者的支配與控制,所有權也變成了資本家控制工人的工具。他極力批判資本主義法的剝削性,認為社會主義社會的法律制度必然會取代資本主義法律中的諸如財產所有權制度等不平等制度,以維護公共利益為目的的公法制度將越來越取代以保護個別私人利益的私法制度而成為人類社會法的主流,并在社會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倫納認為,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公共法的輔助制度將迫使私法制度背景化并取代基本法律制度。他指出,雇傭合同無所謂好壞,關鍵是被什么制度利用,法律形式的價值完全取決于法律制度所實現的社會功能,使雇傭合同成為剝削工具的是其與財產制度的關聯性,而不是它的法律形式。雇傭合同被資本主義制度利用就成為壓迫人民的工具,被社會主義利用就成為塑造社會良好秩序的手段。因而以雇傭合同為代表的一系列法律制度,如委托合同、轉讓合同、公司法等輔助性法律制度,在社會主義社會也將取代資本主義的財產所有法律制度,接管所有權的功能,所有權也不再具有其真正功能。就資本處理權而言,社會將代替物主行使處理資本的權力并對其用途制定相應的法律,這樣就能改變資本主義法的屬性,使之成為社會主義法。他指出,所有權盡管在法律上仍是一項私法制度,但業已成為一項空洞的法律形式,事實上已經變成了公法制度并需要通過輔助法律制度來實現其主要功能。他堅信,在社會主義社會,公法必將取代私法,解放輔助性法律制度,賦予輔助性法律制度以社會主義法律屬性并將之轉變為社會基本法律制度是我們當前推動資本主義法向社會主義法轉變的重要任務。他認為,現在的發展趨勢是私法的輔助制度已經剝奪了物主對其財產的實際處置權,共同意志已經使得財產服從于直接控制,新秩序的構成元素已經在舊社會的框架中形成,社會主義法的合法性不言而喻。
奧地利社會民主黨:
SP?(Sozialdemokratische Partei ?sterreichs),前身為奧地利社會民主工人黨(Sozialdemokratische Arbeiterpartei,SDAP?),由維克托·阿德勒(Viktor Adler)于1889年創建,1934—1945年被法西斯勢力取締,1945年重建為奧地利社會黨(Sozialistische Partei ?sterreichs,SP?),1991年改現用名至今。鑒于本書論及的“奧地利馬克思主義”所處的時代背景,凡談及“奧地利社會民主黨”,即指“奧地利社會民主工人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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