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甡？”
頭次聽說這個詞的齊風擰眉發出一聲輕詫，臉上露出深深的疑惑。這便是對方不殺他的理由？他能活到今天，沒成想靠得竟是這兩個平平無奇的字眼。
“師傅，道甡是什么？”
“哈哈哈...”
一向不茍言笑的清風子在聽到這的時候，撫著自己頜下的青硬胡茬大笑了許久，“娃啊，道甡是世間的大寶貝！你是有大氣運的！！”
極度興奮的聲音在洞里肆無忌憚的飄蕩著，沒人在乎它的寂靜。骷髏若嶺的尸山血海仿佛也隨之受到了驚動，于幽冥與青天之間，發出陣陣轟鳴。
除了之前的殘暴和冷血，齊風今日更是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貪婪，仿佛他就不是人，而是一個可以讓任何人都垂涎欲滴不懼辛苦值得多年耐心等待的東西。
“倘若說天徑是世間成仙的無上真路，讓無數求仙問道之人趨之若鶩，那道甡便是可成就無上真路，通往天外王庭，化身為高高在上的唯一踏腳石！”
清風子閉上眼睛長舒口氣，許久才睜開，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朽爛的黃牙都在顫動，“哈哈！如今道甡在手，試問天下，我不成仙誰能成仙？”
站在一旁的齊風老實的聽，關于成仙的事，定要趁此機會了解清楚，畢竟他眉心上的霸庭早已恭候多時。
清風子走的天徑是斬三尸，那他的天徑又會是怎樣的成仙路？
想起往日瑣事，仰俯間，眼底有微光閃動，心中疑惑也隨之頃散。
難怪他一個雜役隨口一提，都能讓師傅親勞，合著到最后，還是給清風子做嫁衣。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寶貝在哪，也不知道所謂的天徑到底該如何成仙。
齊風看向對方，恭敬求教道：“弟子愚鈍，望師傅指惑?！?
“你不了解正常，也不瞧瞧你的身份？這輩子才見過幾個人，走過幾條路？”清風子昂起頭，宛如老夫子，洋洋自得道：“畢竟，只有手觸天仙之人，才可窺得其中奧妙，就是道爺我也是尋得了三姑后，受她老人家恩典，夜里托夢，才從天書上知道的！”
“至于道甡嘛…怎么說呢？”
清風子擰眉，念叨許久。“大概，你是個梯子，道爺我啊，需要踩著你上去，這樣，道爺我就能成仙了?！?
踩梯子成仙？
你以為玩超級瑪麗呢？
“師傅，成仙不是需要走天徑，斬三尸么？為何踩著我就能成仙了？”齊風本是皺起的眉頭更是緊緊蹙了幾分。
“你這娃咋如此的倔？清風子突然并起雙指對著他額頭就是狠狠一戳，“要是天徑那么好走，道爺我還有必要費那么大功夫伺候你到今天嗎？”
“成仙是要斬三尸，可有了你，道爺我的幾率可就大的多了！你以為我在東華州潛伏十來年是為了啥？你以為本道留你到今日是為了啥？難道是為了享受你這么多年不尊師重道，發癲撒潑嗎？哼！”
清風子冷笑一聲，拂袖猛甩，“還不是怕你這寶貝被人發現！所以道爺我才處心積慮的窩在這。”
“不過，我煞費苦心多年，善終有報，這一天也不遠了！等到了壽誕，等道爺我成了仙，我倒要看看，這世間還有哪座山，哪條路，是我去不得的！”
聽到這，齊風算是徹底明白。
看完天書對方之所以還沒動手，那是因為壽誕未到，想必二月二十五對清風子來說格外重要，那一天是他的成仙大日，所以要將他留在最后，完成所謂的斬三尸。
同樣，那一天，也是他的祭日。
“娃啊，你可莫要怪我，道爺我啊，也是迫不得已，趁著最后的韶華，好好看看這青山綠水吧……”清風子故作悲憫的說。
雖然對方嘴上這么說，可在齊風看來，對方臉上卻沒有任何傷心，混戾氣息不減，猶如實質，反倒是自己的成仙之日近在眼前，逼仄的眼眶里閃爍出希翼的微光。
既然攤牌了，他也沒必要在端著。
看向丑陋的老道士，齊風眼底厲色一閃，語氣冷的像是淬了冰。
“師傅這是打算把我祭給清白血三姑呢，還是和這些慘死的師兄弟一樣隨手就殺了？”
本以為他會引起清風子的不滿，不料對方卻出奇的大度，滿嘴朽爛的黃牙一咧，口中臭氣熏天。
“娃啊，三姑天徑沒你想的那樣簡單，登階也絕非易事，成仙本就道阻且難，不是一朝一夕能達到的，根本急不得。道爺我運籌多年，你以為我容易嗎？你們想不到的……”
“道爺我，憋屈?。。。。?！”
齊風一愣，對方驀然煽情起來，倒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這噠噠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溶洞里愈發讓人心神不寧。
“為師知道，你們表面上尊重我，其實背地里都在罵我，譏諷我，更是巴不得殺了我！誰叫道爺我喪盡天良，殺了那么多人，所以，你們恨啊！！你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暴斃而亡，或者死在你們手上，是不是?。抗?
清風子接連說道：
“你也不用解釋，我心里清楚得很！可你們不懂，有些事并非我所愿，但我又不得不做??！道爺我，其實很心酸吶！你是不知道，苦都被道爺我一個人硬生生咬碎吞進了肚子里！！”
“東華州那些賊子瞧不起咱們，說我不學無術，說我無門無派，說我練的都是歪門邪道，說我這輩子都成不了仙?。 ?
“憑啥？憑啥說俺成不了仙？”
清風子臉上可怖起來，氣得咬牙切齒。
“你可知道，道爺我忍辱負重了多少年嗎？我為了啥？我還不是為了咱玄清觀！只要道爺我成了仙，一切聲音都會消失！”
“而你們，日后走出去，誰也不敢再小瞧你們！你們再也不用走道爺我曾經走過的窩囊路，你們懂嗎？你們知道我在做什么嗎？啊？！”
“你們這群廢物！”
看著近乎咆哮的清風子，齊風突然沉默了，他本以為癩子頭的眼里只有他自己，哪里會有半分替弟子考慮的想法。
可今日，他竟覺得清風子不一樣了，對方似乎沒有錯，他在亂世追求自己的道有錯嗎？臟了的似乎是自己的眼睛，他看不清這個世界，讓他看待誰都帶有了異樣的眼光。
齊風心里五味雜陳，可笑的是，他竟覺得自己和對方有些像，都是別人眼里奇怪的風景，都是不被世人承認的常人。
在別人眼里，他們就是瘋子。
無論他們怎么做，好像都不被人理解，不被人認可。
也許，就像清風子說的那樣，只有成了仙，一切的聲音才會消失。
是啊，亙古不變的東西，又何曾改變呢？只要走下去，一直堅持走下去，終有一日，一定會被人看到。
洞里安靜了許久。
齊風驀然感到肩上壓來了沉重，那是清風子有力的手，對方的聲音悲沉又有力量。
“娃啊，沒人理解我的路，不過，我倒要讓他們看看，讓他們知道，這世間總有條路，是他們沒走過的?！?
說完，清風子背著手，轉身向外走去，最終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