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壓根懶得搭理他。

魯淵也只是對著他點頭打個招呼，就也回到船上的棚子里，躺平。

運鹽船從太湖轉入松江水道，順流而下。

沙老大這人倒是大咧咧的，跟著運鹽船來收過路錢，還一點也不顧忌，當著沈棠的面，跟魯淵聊得火熱。

根本不看沈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魯淵問：“在太湖這個地方，不看沈家的面子，還真是少見。”

沈棠眉頭緊成一團，當然也聽得出來，魯淵這是在打探沈家的事，但又不只是沈家。

而是在變相打探軍師柳映秀的事。

沙老大嘿嘿一笑：“沈家的確是太湖大族，不過管不到江湖上的事！更不會做販賣海鹽的生意。”

魯淵輕笑一聲：“沈家不販賣海鹽，沙老大你也就收不到這筆過路錢啊！”

沙老大嘿嘿直笑。

電石火光之間，魯淵腦子里靈光一閃，醒悟到整個事，軍師柳映秀這么大費周折，這是故意而為之的。

算得上是一石三鳥。

其一，他在海蛇幫與巨海幫的海鹽生意中插一手，這是兩頭捏，對內加強對海蛇幫的掌控。

其二，等如是送一筆錢給太湖水盜沙老大，而這筆錢，還是巨海幫替他出了。

其三，則與這個沈家有關。從迎賓主管柳棠的本名是沈棠這個事來看，軍師柳映秀的本家，也許就是這個太湖沈家？

好家伙，這屬實是整活通透了！

從沙老大的反應看，魯淵確信，這個看起來直爽憨厚的江湖漢子，是早就看明白這一點的。

到底是當老大的人，腦子里沒點溝溝彎彎，光憑武力，那是不行的。

從這點上看，幫主冷玉真還是太年輕，差了些，不夠腹黑。

在旁邊，沈棠冷冷地看著沙老大，陰陽怪氣：“沙老大，你在太湖這個地方，也呆了十多年了吧。”

“是！”沙老大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也只是帶著一眾兄弟，靠著太湖糊口討生活，一晃也都十多年啦。”

“你難道就不想搏個前程出來？”

沙老大哈哈一次：“前程？還是算了吧，真要有前程這么天大的好事，也落不到咱這種人的頭上。”

魯淵其實聽明白了沙老大這話里的意思，卻加油添醋一把，裝著懵懂的樣子：“為何這么說？搏個前程，那就是人上人啊。”

沙老大瞥了他一眼：“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大的飯。前程這個東西，那都是有能耐的人去搏的。咱這種人去搏，就只有一個下場。”

“什么下場？”魯淵明知故問。

“掉腦袋啊。”沙老大板著臉，拍拍自個兒的腦袋，“我還想用這家伙，多吃幾年飯哩。”

沈棠臉色就不大好看。

魯淵倒是想起揚州城巨海幫堂口外的那個言老大來，也是在江湖上混大的，經驗豐富，看得通透。

算得上是占據了合適的生態位，所以也算是活得還不錯。

沙老大這番話，其實也就宣告軍師柳映秀的籌謀對他無效，沙老大根本就不接柳映秀這個茬。

魯淵哈哈大笑：“沙老大這是明白人啊！太湖這個地方，四通八達，實在混不下去了，隨便哪里都能去得。”

沙老大跟著嘿嘿直笑。沈棠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入夜之后，運鹽船終于抵達松江出海口。

這里是一片灘涂，荒無人煙，往海面上看，只有一片蒼蒼茫茫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船呢？”沈棠忍不住問。

魯淵就心中有數，這一帶都是淺灘巨海幫的大船肯定不可能停靠，而是在海上停泊。

只能等天亮。

只是沈棠心急而已。

等到天亮，果然見到離岸兩三里的地方，停泊著巨海幫的四艘大船。

運鹽船停靠過去，忙著搬運海鹽。魯淵來到幫主冷玉真艙房。

沒見到副幫主陳天志，顯然是在別的船上，一時間趕不過來。

魯淵把一路上的情形簡要敘述一遍，即便是冷芝，也都聽出來這其中的不對勁之處，對幫主了冷玉真說：“小姐，海蛇幫莫非已經落入到軍師柳映秀手中？”

“你看到的如何？”冷玉真卻問魯淵。

“海蛇幫的確是已落入到軍師柳映秀手中，不過該當還沒有完全掌控，這海鹽生意，就能助他加強掌控，還加價一成，正好用于收買太湖這群水盜。”

冷玉真冷冷一笑：“柳映秀這打的倒是好主意！”

“海蛇幫都姓柳，有些人本不是姓柳吧。”魯淵問。

他并不知道海蛇幫還有這么個規矩。要是一個兩個姓柳，也就罷了。

可是如今碰到的所有的人，包括送貨過來的迎賓主管柳棠，也都姓柳，實際本名卻是沈棠，這就有點不對。

冷芝蹙眉說：“海蛇幫本就是從私鹽販子起家，都是柳姓族人，后來日漸勢大，幫中身居高位的，都必須是柳姓嫡系才行。”

魯淵就有點犯糊涂：“可是迎賓主管柳棠，本名自稱沈棠，這個軍師柳映秀，我暗中猜測恐怕也是本姓沈。難道我這猜錯了？”

“副幫主說過，海蛇幫軍師柳映秀，是柳家贅婿。”冷芝看著冷玉真，小聲說。

“這就對上來。”魯淵一拍大腿，“軍師柳映秀該當本姓沈，入贅柳家，改姓柳。幫主，這人恐怕不簡單，所圖甚大。”

“嗯，巨海幫只是跟他做生意而已，管不著他要辦的大事。不過繞道太湖松江這條路，還加價一成，不可取，你去告訴柳棠，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還是去錢塘城取貨。”

“啊？幫主，這加價一成，也不能答應他，直接讓柳棠回去傳話，要繼續做生意，就一切照舊。否則免談。”

“荒唐，海蛇幫不答應，那可怎么辦？”冷芝急忙駁斥。

幫主冷玉真也如此看著魯淵。

魯淵打從心眼里覺得，幫主冷玉真這真不是適合當幫主的人選，比他還要更優柔寡斷。

他只得解釋說：“海蛇幫不缺海鹽，缺的是把海鹽賣出去的路子。柳映秀以不賣海鹽來要挾，巨海幫也大可以不買海蛇幫的海鹽來要挾。極大可能，是海蛇幫先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