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漸漸放肆起來,細碎的雪沫變成了鵝毛般的絮片,紛紛揚揚地傾瀉而下。窗欞上積起松軟的雪檐,樹枝裹上晶瑩的棉絮,整個世界仿佛被一只溫柔的手,用雪白的絨毯輕輕覆蓋。
星星和許安煵早已跑到院子里。星星伸出舌尖接住雪花,許安煵彎腰團起雪球。他們留下的腳印很快被新雪掩埋,像是冬天在為這場游戲保守秘密。
遠處的山巒隱沒在雪幕之后,近處的屋頂戴上了松軟的雪帽。連晾衣繩都變成了毛茸茸的銀線,上面掛著幾片被風掀起的雪花,像晾曬著的云朵碎片。
天地間只剩下純凈的白,和兩個孩子清脆的笑聲。這笑聲撞在雪地上,濺起細碎的雪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仿佛撒了一地的鉆石粉末。
——“嘣”
看見砸中了星星,許安煵臉上揚起陰謀得逞的壞笑。
“啊啊啊,你個壞蛋錘錘納命來!”星星小臉氣的漲紅,一時不察又被砸了一下。
大人們在屋里笑看著孩子們的鬧劇,爐膛里的火舌輕輕舔舐著木柴,將人影拉得悠長,在墻上搖曳出溫暖的舞蹈。火光為每張臉龐鍍上橘紅的釉彩,連睫毛都染成了蜜糖色。
屋外的雪依然下著,偶爾有雪粒撲打窗戶,發出細碎的輕響。但此刻,所有的寒冷都被擋在那圈暖光之外。爐火噼啪,爆出一串火星,仿佛在應和著某個未講完的故事結局。
打鬧的歡笑聲漸漸平息,星星和許安煵并排躺在雪地上,胸口起伏著,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交織。雪粒粘在他們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層糖霜。
“要是陶墨阿哥也在就好了...“星星突然說。她的聲音很輕,卻讓飄落的雪花似乎都慢了下來。許安煵沒說話,只是用凍紅的手指在雪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飛機。
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雪地上兩個小小的身影顯得格外安靜。一片雪花落在星星的鼻尖上,沒有立刻融化——也許是因為此刻的思念,比雪花還要冰涼。
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天空,那里有架飛機正劃過云層,拖出一條長長的白線,像連接著遠方的虛線。
——英國
陰郁的天空低垂,像一塊浸飽了水的灰羊毛毯,沉沉地壓在哥特式建筑的尖頂上。泰晤士河畔的風裹著濕冷,鉆進大衣縫隙,讓人不自主地縮起脖子——這里的冷不是凜冽,而是一種緩慢滲入骨髓的潮氣。
咖啡館的玻璃窗蒙著霧氣,將室內的暖黃燈光暈染成莫奈筆下的印象派畫作。行人撐著黑傘匆匆走過,皮鞋踩在濕漉漉的鵝卵石路上,發出黏膩的聲響。偶爾有雙層巴士駛過,濺起的水花驚飛了廣場上啄食的鴿子。
公園里的梧桐樹早已褪盡華服,枯枝在暮色中伸展,如同老人手背上的血管。長椅上落著幾片頑固的枯葉,邊緣卷曲,被雨水浸泡成深褐色。遠處,威斯敏斯特的鐘聲穿透雨幕,像一聲聲沉悶的嘆息。
壁爐里的火焰舔舐著橡木,將鑲板墻上的油畫鍍上跳動的金邊。厚重的羊毛地毯吸收了所有腳步聲,只留下座鐘的鐘擺在寂靜中劃出規律的弧度。
天鵝絨窗簾半掩著,窗外是永恒的鐵灰色天空。但室內,一盞維多利亞式臺燈在桃花心木書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暈,照亮了翻到一半的泛黃書頁。茶托里的銀勺還留著淺淺的茶漬,瑪德琳蛋糕的甜香與雪松木柴的煙味在空氣中纏綿。
壁爐的火光在陶墨的金絲眼鏡框上流轉,將冰冷的金屬煨出一圈溫潤的琥珀色光暈。他斜倚在勃艮第紅絲絨椅中,修長的手指松松地扣著一本皮面裝幀的書,書頁邊緣泛著經年的象牙黃。
火焰在他鏡片上跳舞,將那些跳躍的光點折射成細碎的金斑,落在他的眉骨與顴骨上。襯衫袖口翻折出一道挺括的雪線,腕骨在爐火映照下如同白玉雕就的鎮紙,壓住了隨時可能被穿堂風掀動的書頁。
壁爐的火光在陶墨的鏡片上投下兩簇跳動的橘紅,卻照不進他低垂的眼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上燙金的標題,那些凹凸的紋路像極了舊日里朋友們嬉鬧時,在雪地上踩出的凌亂腳印。
柴火“噼啪“爆響的瞬間,他恍惚聽見熟悉的笑聲——星星總愛把凍紅的手突然貼到他后頸,許安煵會搶走他的圍巾當戰利品揮舞。可現在,絲絨椅的扶手只留下他獨自按壓的褶皺。
茶涼了第三遍。他摘下眼鏡擦拭,蒸汽卻模糊了鏡片。原來冬夜的孤獨是有重量的,像那本永遠翻不完的大部頭書,一頁頁壓在心口。窗外風雪漸急,而回憶在爐火中蜷縮成灰白的余燼,輕輕一碰,就碎了滿地的星火。
突然好想聽一句帶著笑意的“陶墨阿哥“啊,哪怕隨之而來的是砸在肩頭的雪球。可此刻回應他的,只有座鐘的鐘擺,在空蕩的客廳里數著寂寞的節拍。
門軸輕響,云棠的身影被壁爐的光描摹得格外柔軟。她手中的牛奶杯蒸騰著熱氣,在冷清的空氣里劃出一道朦朧的弧線,最終停在陶墨眼前。
“趁熱喝,“她聲音很輕,卻像一片羽毛,恰好落在他堆積的沉默上,“媽媽剛訂了機票。“杯底與茶幾接觸時發出“嗒“的一聲,驚醒了凝固的時間。
陶墨抬起臉,鏡片上還殘留著未散盡的霧氣。母親的手指在他發梢短暫停留,帶著往年哄睡時熟悉的溫度。壁爐的火光突然躍動,將她的輪廓鍍成暖金色,連眉眼的疲憊都成了溫柔的河流。
“星星和阿煵他們家...“
“約好了,冬至一起吃火鍋。“
牛奶的甜香彌漫開來。窗外,今冬第一場雪正靜靜覆蓋庭院,而某些更輕盈的東西,正在這個房間里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