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發絲沾著鮮血、混著黃沙，就連視線都開始模糊起來。

楚七翻滾著站起身，可右膝卻在這一刻突然抽搐，趔趄著差一點兒就栽倒在地。

在他面前的，是八名手持長槍的金吾衛，每個人的外衣之下都穿著軟甲，普通的刀劍是無法傷及分毫。

楚七單刀插在地上，栽歪著上半身，他知道自己已經到達了極限，于是索性放聲大笑著。

狂風卷積著砂礫，遠處的沙丘之上，像是被掀開一層又一層的金色的面紗，金吾衛們不知道這個滿臉是血的男人到底在笑些什么，可是弄丟了李英杰，他們這群人也只有死路一條。

想到這里，楚七的笑聲在他們聽起來是無比的刺耳，幾人舉起長槍，想要送他一程。

眼瞅著金吾衛們向自己沖來，楚七只是倚著長刀，將刀柄頂在自己的后腰上，接著張開雙臂，像是去擁抱風中的故人一樣，坦然地迎接著自己的死亡。

“上馬龍！下馬虎！同袍已故逆行出……

頭頂天！踩沙土！吾輩單刀俘胡虜！”

這位立于風中的男人，用自己沙啞的歌聲，完成了他最后的謝幕……

驛站前院，緊閉的大門轟然倒塌，煙塵之中石青山單臂扛著駱駝大步邁出驛站的大門，在他的身后，十幾名蒼頭軍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縱然是生死關頭，石青山都沒有對這些人痛下殺手，而秦烈與鬼相藏就緊跟在石青山的身后，這位當年大將軍秦飛麾下雷豹騎的老兵，到最后也沒有給將軍丟臉。

撲面而來的風沙打得人睜不開眼睛，朦朧的視線里，秦烈只看到遠處十幾名騎兵在追逐著什么人，看著身形好像是兩人共乘一馬，可風沙漸密，他也看不清馬上的具體是什么人。

石青山將遍體鱗傷的駱駝放在馬廄的草垛旁，自己倚靠著木樁得以喘息了一會兒。

秦烈蹲在墻角處，還在觀察著外面的情況，但這時就聽見一旁的石青山發問道：“說吧，你們怎么會在這里，這么多年了，怎么會最后淪落到當上了馬匪?！?

“淪落？”駱駝喘著粗氣，“那是你自從那件事以后，已經十年沒有回到過這里了……一切……早就變了……”

果不其然！

秦烈聽到這里就知道，這兩人之前果真是相識的，于是他挪到駱駝的跟前，詢問著，“到底是怎么回事？楚七到底要做什么？”

駱駝看著他，并沒有回答。

然而這時石青山卻說出了一句讓秦烈意料之外的話。

“你知道眼前的這個孩子是誰嗎？”

駱駝搖了搖頭。

“他是將軍的遺孤……”

駱駝原本憨厚的臉上突然變得無比的驚訝，接著又迷茫了一瞬，他轉過頭看著石青山，石青山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沒有騙他。

而當駱駝轉過頭來，再看著秦烈的時候，他的眼神變了。

秦烈第一次見到一位九尺男兒痛哭得像是個孩子一樣，豆大的淚珠滴落在他滿是傷口的前胸，卻激動地顫抖著似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秦烈不理解石青山說出這一句是什么意思，可是這個時候表明了他的身份，難道這些人跟自己的父親也有干系？

可還沒等他開口，駱駝又開始猛烈地咳嗽，就連鼻孔里也開始往外冒血，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傷到了內臟。

“將……軍……將……”駱駝掙扎著似乎想要站起身來，他緊握著秦烈的大臂，似乎有萬千的話語不知從何說起。

這時候秦烈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因為他總覺得剛才向著西北方騎馬而去的身影多少有些熟悉，“你們……是馬匪對嗎？李英杰也是被你們擄走的？”

駱駝點了點頭，可他的雙眼開始渙散，目光盯在秦烈的身上，只是嘴里不斷地呢喃著，“將軍……將……軍……”

最終，隨著那最后的一聲“將軍”，駱駝抓著秦烈的右手啪的一聲無力地墜在地上，咽下了他最艱難的一口長氣。

可是他的雙眼卻依舊渾圓，似乎是在看著秦烈，又似乎沒有，而是在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

石青山嘆了一口氣，伸出手合上了駱駝的雙眼。

秦烈握住駱駝垂下去的右手，將它放回了駱駝的胸口，雖然他沒能理解駱駝最后想要表達的意思，但畢竟相識一場，不免讓人唏噓。

之后，秦烈轉向石青山問道：“石大哥，現在可以和我說說這其中的原委了吧?！?

石青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有些話已經在他的心中擠壓了許久，“你知道這些人是屬于哪一方的馬匪嗎？”

秦烈搖了搖頭，但他當然知道楚七之前說他是一名刀客根本就是在騙自己，“既不是駝龍寨，也不是邪風谷……難道……”

想到這秦烈靈光一閃，在這馬匪橫行的雍州，除了這兩大匪幫，還有一個未曾露面的，那就是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虎豹團”！

見到秦烈的神色，石青山知道他已經想到了什么，于是站起身，蹭了下九環大刀上的血跡，“他的本名不叫駱駝，原本是你父親麾下的一名雷豹騎，是十五年前那場大戰幸存下來的十幾個人中的一個……”

“那楚七……”說到這里，秦烈馬上反應過來了，楚七這個名字也是代號，石青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指的是誰，而此時在他的腦海中，濃墨重彩的“楚七”兩個字開始分解變化。

楚七說他的名字叫楚中……拆開來，再重新結合，豈不就是林中虎！

虎豹團的首領，虎豹兄弟的外號，不正是林中虎與金錢豹嗎！

秦烈猛地站起身，似乎一切在這個時候都豁然開朗起來。

楚七對蒼頭軍內部勢力的熟識，對烏壘堡地形的掌握，還有與鬼市蛇頭薩迪克之間仇視朝云國官吏的對話！

一切的細枝末節都串起來了！

這時候秦烈想起剛才見到一路往北去的李英杰，楚七……

不！應該是虎豹團這些人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軍功與賞金。

而是那朝云國國相李政的千金之孫，李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