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

夜風涼涼。

卻不覺冰冷。

褚井和許宗新兩人喝完羊湯，握緊兵器，靠在城墻上，望著漆黑的世界，再看向城墻火把照亮的身影，看著忙碌的人群。

城墻上，熱氣騰騰，守城兵士狼吞虎咽，受傷嚴重的兵士被云中城自發的百姓抬下去治療，有藥出藥，有肉出肉，有糧出糧，有百姓甚至拿來家傳棉被，以免兵士在夜間著涼。

時不時有笑聲劃破黑夜，大家氣氛融洽，守城兵士氣勢高昂。

“沒想到，某褚井有朝一日會有如此待遇。”

不遠處的婦女看過來微微一笑，褚井回以微笑，同許宗新蓋著棉被，仰天不由感嘆道。

“大兄，哈哈哈，這感覺真不耐啊。”

褚井的小弟端著分到的羊肉熱湯，一臉笑容，走到褚井身旁。

他叫二狗子，是褚井最忠誠的小弟，兩家是世交。

他們這個小團體在家鄉爭強斗狠，橫行霸道魚肉鄉里。可謂人嫌狗厭，出門在外，根本不敢一個人走夜路，生怕被家鄉百姓抓住機會暗中下藥，悄咪咪做掉。

他們也不想，但武夫很能吃！

若‘鍛骨’，‘換血’，武道那一處不需要靈藥大丹，不橫行霸道魚肉鄉里，餓的可就是自己。沒辦法，只能苦一苦家鄉百姓。

至于你說種地？暫且不說種地能不能吃飽。

他們可是入境武夫？

渾身千斤偉力，有拳破山石之勇武，自稱十八蓋世豪杰，當建不世之功業，封侯拜將，封妻蔭子，光宗耀祖。

你這賤民竟敢讓這等‘蓋世豪杰’去種地？

種什么地？

你種地就是了，種好地，好好孝敬你武夫大爺。武夫大爺會好好抵御異族，守住城池，保護爾等安全。

十八蓋世豪杰領頭的‘褚井’更是被家鄉百姓在背后，同那水中食人惡蛟，還有草原異族惡狼，相提并論為——三害。

欲除之而后快！

哪有一日，會有這等待遇？

“二狗子，別死了。”

褚井看了二狗子布條之下還在滲血的胳膊，提醒了一句。

“大兄，不用擔心，小傷，小傷啊，又不是被人開膛破肚。”

二狗子一屁股坐在旁邊，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許宗新。

小逼崽子，你在暗示什么？

聞言在一旁養精蓄銳、呼吸微弱的許宗新，他驟然睜開眼眸看向二狗子，很明顯，他就是二狗子口中被開膛破肚的人。

“開膛破肚對換血武夫而言……”

二狗子悄悄瞥了一眼許宗新，笑著說。

“二狗子，好了好了，止戈軍情況如何？”

褚井伸手止住二狗子繼續說話。作為止戈百騎，又是武力最高的許宗新，是不可能在這種關鍵時候下去治療的。

二狗子笑容凝固，垂下頭，沉聲匯報，“大兄，止戈弟兄三百人，輕傷一百二十人，重傷三十八人，破陣入城之際戰死三十三人。”

“止戈弟兄一戰死傷過半，這、這——你要褚某該如何向先生交代？讓先生如何向他們的家人交代？！”

褚井面露悲色，自責不已。

止戈軍個個都是入境武夫，兵器、甲胄、大藥都由先生和九原出。

每一個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他們是在止戈學堂一同聆聽先生教誨的‘同學’，一同在地里種地，一同操練，一同比武。

就因統帥無能，一念之下做出此等荒唐決定，竟帶他們破陣入城，死守云中。

褚井感到自己仿佛親手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是他褚井——殺了他們啊！

“如果先生追究起來，不需要你這個莽夫來承擔，許某來頂就是了。”

許宗新面色蒼白，淡然道。

“瘋子，你頂的住嗎？”

“……頂的住！”

“你怎么頂啊？！你都快死了？！你拿什么頂！！瘋子，你果然是瘋子！”

褚井轉過頭，聲音提高，帶著一絲譏諷。

“傳我止戈令——大家睡吧。”

許宗新置之不理，他抱著殘兵，閉上眼眸。

“睡？”

褚井一愣，旋即冷靜下來，他轉頭輕哼了一聲。

“好好睡吧。”

“褚某說過，黃泉路上，不想和你這個瘋子相伴！”

……

……

天邊泛起魚肚白。

“天亮了。”

褚井靠在城墻，提著家傳寶兵劈山斧，睜大眼睛，靠在城墻。

雖說異族晚上可能不會來攻，但他仍然一夜未眠。

止戈百騎，同赤焰百騎一樣，領袖的武力可能不是其中最強者，但一定是威望最高，亦意味著巨大的責任。

能持赤焰止戈令者，一為謀，二為武，三為斷！

三者兼備，愛惜麾下兵士性命者，可持之！

此‘斷’便是覺悟者的‘責任’，是背負一切的責任，帶領大家活命的責任，亦是有背負滔天殺戮因果，愿永墜地獄大因果的大覺悟。

殺人，會得病。

殺的人多了，會瘋。

為什么赤焰騎平均年紀不過十五歲的少年，卻能在‘李不哭’一聲令下，面無表情屠殺異族。

為何不怕？

為何不懼？

為何無人瘋？

因為——那是‘大姐李不哭’的命令，那皆是‘大姐李不哭’所殺，皆是‘赤焰百騎兄長’所殺。

赤焰少年在戰場上只要記住一件事——“聽命行事”。

其余的，一切殺戮因果由‘大姐李不哭和赤焰兄長’背負。

盡管如此，赤焰少年們有時也會承受不住戰斗的重壓，精神出現波動，這些人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回赤焰烏堡種地，或者回呂府休息一二，照看弟弟和妹妹，來洗滌心中的血債。

碰碰碰！

一陣密集而有力的鼓點在城墻下響起。

褚井的目光掃過仍在沉睡中的許宗新，他緩緩站起身，凝視著下方。異族的士兵們正如同潮水般涌來，密集而有序。

呵，果真是精銳……

“小子們，異族攻城了！！”

城墻上，一道道聲音劃破寂靜。

“起來，快起來拿起兵刃！”

“御敵！”

“御敵！”

不遠處的城墻上，原本昏睡的兵士都清醒過來，攥緊不離手的兵器迅速站起身來，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戰斗。

“來了。”

褚井乃是許宗新副手，此時身旁止戈軍匯聚，軍勢沉重如山，他淡淡道。

“傳我——止戈令！”

“殺！”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