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紫蘭軒四樓，一片紫色的帷幕之中，風姿妖嬈的紫女身著同樣紫色的羅衣，端正的跪坐在小案前，看著紅瑜送過來的竹簡，細細品鑒。

纖長白嫩的手麻利的撥弄著面前的籌盤，偶爾聽見紅瑜匯報的情報黛眉微皺一下，一雙勾人的眸子藏著莫名的魅惑，閃過驚訝！

趙能一首別具體材的詩還不至于引起她的注意，頂多也就是在意一下他的身份和來歷，但現在不同了！

她自己所學頗雜，精通調香、易容、藥理、冶煉之術，不過，如果讓她自己來說，她覺得自己更擅長的應該是籌算和策術。

在竹簡上的出入核算結束，她再前后翻看了一眼，仿佛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

竹簡的豎片和橫著的墨線構成了一個個規整的方框，在框里一個個的小格子里，俊秀的篆字一目了然的寫著庫房中進貨，出售以及庫存的情況。

不僅如此，在竹簡的最下一欄的格子里，還清晰的標注著每一項貨物出與入的合計數目，甚至在最后還明確的寫明了所有貨物進出，存留的數量以及盈余。

“除了這些，他還會些什么？”

紫女想了想，再問。

“劍樂射御，他說都懂一點！”

紅瑜沒有隱瞞，將自己所了解的情報說了出來。

“這樣么？”

紫女蹙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她一開始覺得趙能是儒家弟子，但很快又推倒了心里的想法，開始回想自己所掌握的情報，分析諸子百家中哪一家會用這種方式記錄。

紅瑜看著紫女蹙眉，輕聲疑惑：“姐姐，這竹簡上有什么不妥？”

“倒是沒有什么不妥，這等記賬手法在諸子百家中見所未見，更聞所未聞。不過，卻更一目了然清清楚！”

“的確更加清楚一些。”紅瑜一笑，又說了一些情報出來。

“他懂調琴，說是小時家境不錯時有所涉獵，而且看他的字，想必出身應該不太簡單，如果只是單純的探子或者刺客殺手，派他來的代價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殺手刺客，他們所要的只要殺人就可以了，左右不過一件工具而已。

工具壞了就扔了，這樣的世道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工具，沒有哪個說精心保養這樣一次性工具的。

紫蘭軒雖然在新鄭還算有些體量，但在其他六國眼中，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紫女又將竹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一次不再觀測數據，而是分析上面的字。

她并沒有如同紅瑜看的這般粗淺，如此明了準確的賬本，不會是一個沒有經受籌算啟蒙的人寫出來的，而且，都說人如其字，這些字風格俊逸，那它的主人怎么可能是一個滿心殺氣戾氣的人？

還有，這些復雜的賬目，他是如何算的這么清楚的？

能夠明確出入已經不簡單，能夠根據出入數量計算出盈余怕是更不一般。

由小見大，見微知著，這代表著對方熟悉新鄭的實時行價，知曉流通。

而了解行價和流通，這需要對某些東西，某些地方，某些市場，具有一定的情報和掌控力才行。

雖然有些結果和自己所籌算的有些出入，但紫女已經看出了非同一般的地方，同時在想這一兩處的錯誤的地方，會不會是對方故意留下的破綻？

而且自己研習了多年的籌算之術，對方的年紀比他還小，如果不是經常接觸這些，他一個腳夫班頭，面對著如此復雜繁多的賬目，是怎么整理的如此條理分明？

最關鍵還通過價格計算出來了盈余。

想了想后，紫女將竹簡卷起來，看著紅瑜笑了一下：“字也好，賬也好，都浮在表面，不是說會調琴么，找個時間，我想見見他！”

紫女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親自去看一看。

不親眼看，有些情報自然就不好把握。

“紫女姑娘要見誰呀？！”

正說話間，鏤空的木門被拉開，端著酒壺的韓非走了進來，他看見眼端坐的紫女，隨意瞥了一眼紅瑜，進來后就靠著小案，直接慵懶的坐在了地上。

“你去哪了？”

沒有回答韓非的話，對于他的模樣也見怪不怪，紫女直接看向隨后進來的衛莊，同時將卷好的竹簡放進一紫色的袋子里，“紅瑜，下去吧！”

“唯！”

紅瑜對著韓非還有衛莊行了一禮，退著拉開門走了出去。

“紫女姑娘的冷漠還真是讓人傷心，不知是不是要見我，你看我來的如此及時？”

“公子說笑了，一個特殊的人而已！”

“看來我還不是紫女姑娘特殊的人啊，這真是一個令人痛心的消息！”

紫女聞言，一雙紫色的眸子看著韓非默默不言，走進來的衛莊直接抱劍在懷走到窗口，看著西方的夜幕，背影冷峻又深邃。

“衛莊兄不說話，你也不愛說話，看來我又只能獨自滿飲一大盞了！”

也不在意兩人的態度，韓非舉端著酒壺，一口美酒入喉。

紫女美艷無雙，不僅武藝高強還精通策術，同時還擅長調香、藥理、制毒和冶煉之術，這般婷婷玉立又風姿綽約的奇女子，韓非要說自己不動心，或者不在意，那自然是假的。

可紫女和衛莊的關系非同尋常，她的出身又很神秘，韓非雖說在意，也是借著酒色偽裝自己，但心中的確也存在著一份忌憚。

再加上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或許有些不太討喜，所以和紫女兩人的關系一直沒什么明顯的變化，但是現在，他卻聽到紫女要見一個人。

什么人這么特殊？

“是誰？”

衛莊沒有回頭，背影依舊冷峻，但語氣卻不容置疑，顯得范味十足。

“一個特殊的人！”

“特殊的人？”

這一次衛莊終于回頭，眼神中藏著一份詫異。

紫女說了兩次特殊，那怕是真有些特殊了。

紫蘭軒最近流傳了一些消息，他不感興趣也不在意，但見女也說特殊，他有了一些興趣。

知道衛莊是什么性格，紫女也不在意他的冷漠，直接將手中的竹簡一抬。

“這是什么，竹簡？”

“打開看看，你是鬼谷弟子，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端倪？”

將竹簡給了衛莊，紫女一邊斟酒，一邊說道。

同時她也想知道，衛莊作為鬼谷弟子有沒有見過這種記錄和籌算的方式，能不能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

“前段時間發現新鄭潛伏進的另外一股勢力，最近突然開始不安分了起來，看來盯上韓國的人又多了。”

在不經意間，她又說了一個消息。

衛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問道：“這與手中的竹簡有什么關系？”

“直覺！”

紫女面帶笑容解釋。

“格子，數字？這是什么意思？”

說話間他已經打開了紫女給他的竹簡，一開始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解，但很快就明悟。

“你可是鬼谷傳人，這些數字所代表的含義，還有這種記錄和術數的方式，你也不明白？”

“小技而已！”

衛莊輕哼一聲，但嘴角的冷意卻收斂起來：“雖說別出心裁，倒也清楚具體，可堪一用…”

說到這他猶豫了一下，又想了想，問的言簡意賅，“誰？”

“那個做詩的人！”

趙能那天在紫蘭軒后院對著紫女作的詩，這幾天一直在院內流傳，衛莊雖然不感興趣，倒也不是不了解，不過紫女自己都感覺沒什么，他也不想讓鯊齒給對方梳頭。

但下意識的，他的眉頭一皺，腦海中浮現一個人來。

房間之中，陷入沉默...

見衛莊看完竹簡，韓非也好奇的拿過觀摩了起來。

竹簡看上去只是格子與數字和橫豎線的組合，但在韓非和衛莊都不是普通人，他們看得更多，想的更多，所以對這份竹簡也有不同的理解。

衛莊看見了縱橫之間以及數據結果，天下再大，紛擾再多，皆離不開縱橫的格局，很有鬼谷的思想意境。

而韓非看的是框架和數字，覺得數字再復雜再亂，問題再雜亂，數字再多，依舊有框架束縛，很符合法家理念。

而紫女則是通過賬目和盈余，由小見大看見了另外的角度。

對方知道新鄭的貨物價格變動，知道市場才算出了盈余，在這個普通人識字不多，信息流通較為閉塞的混亂時代，知道這些，就意味著可能手中掌握著一張巨大的情報網。

而且對方將這種疑似諸子百家中，某一派的核心秘密以這類的方式表露出來，怕是故意如此。

結合之前的事，紫女便知道趙能這個未知身份的男人，很是特殊。

美目輕瞥了衛莊一眼，她笑問道：“你可有什么猜測？”

戰國時期，各國都有各自的情報網絡，其中又以秦國的羅網組織勢力最強，紫蘭軒的情報，暫時只集中在新鄭而已。

雖然魚龍混雜，各方勢力皆有的眼線混雜纏繞，但在新鄭，勢力最強的還要屬姬無夜的夜幕，就連秦國的羅網，也不敢將手伸的太長。

所以紫女第一時間想到了李姬無夜，但很快又推翻了這個概念。

以姬無夜的性格，沒有必要如此，羅網想要伸手也不會在意小小的紫蘭軒！

“獵人與獵物，本身都在隨時轉換角度，在你盯上別人的時候，也會被對方盯上，不過在獵場有更強大的獵人虎視眈眈的時候，獵物們也會聯合起來，將獵人視為獵物，直到新的破局者出現...”

紫女臉色凝重：“你說，對方是故意如此，那他是獵人，還是獵物？”

隨著韓非從小圣賢莊求學回國，韓國的很多矛盾都被擺上了臺面，鬼兵劫餉之后，他和韓國大將軍姬無夜的矛盾又再次升級，洶涌的暗流之下，任何外部力量都可能破壞當前還算平衡的局勢。

如果外來者是實力強大的獵人，那么獵物就不得不聯合起來，維持好當前微弱的平衡。

如果是獵物，那么就看本地的獵人誰夠先走獵獲，掌握主動，占據先機。

衛莊想要改變韓國，就必須讓韓王全心全意的信任他，這樣他才能發揮自己的才華。

可當今韓王愚昧，太子懦弱，四公子韓宇雖有野心，但并非可合作者，韓非雖然浪蕩，但有足夠的合作價值。

因為他的確有才情，不然也不會儒家的荀況收徒，而他在儒家求學時所著的《五蠹》一作，足以說明他的才華和價值。

但想要成事，光有才華還不行，雖說鬼兵劫餉事件已經展現了韓非的智慧和氣魄，但衛莊還想要進一步考察韓非。

畢竟，鬼谷在這個時代，本身就是一種威懾力，他鬼谷傳人的名號，也足以讓各國勢力拉攏和注意。

所以他在想，紫女所說的特殊的人，是為了他而來，還是為了韓非而來，亦或者別帶目的而來。

“不管是獵人，還是獵物，只要入了獵場，具體是什么，其實本就不重要了，但眼下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說與你們聽！”

韓非看完竹簡，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措辭，隨后看向衛莊和紫女，神情肅穆。

“公子請說！”

不同于衛莊的冷漠，紫女淺淺一笑，將裝著蘭花釀的酒杯推到韓非面前。

“姬無夜不除，韓國必亡。”

韓非話落，雅閣內一瞬間寂靜，衛莊緩緩轉過身，玩味的看著他：“你想讓我幫你殺了他？”

“殺人犯法，我既知道法，自然不會知法犯法。”

衛莊不置可否。

“而且，我還想讓你取代他！”

一口飲下樽中美酒，韓非顯得意氣風發：

“我要建立一個以絕對刑罰為主的組織，一個絕對刑罰的韓國，一個強大的韓國.....”

“這七國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韓非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量。

紫女和衛莊沒有說話，從門外走進來的張良也沒有。

大爭之世必有爭雄之人，改變韓國，進而奪取天下，對于這個時代任何有野心之人，都是值得去做的一件事。

值得去做，但并不代表了這件事就一定能夠成功，韓國的現狀，在場的四人都很清楚。

韓非在紫蘭軒成立流沙的具體情形如何趙能不知，即便是知道他也不打算做什么，每個人都有夢想的權力，不管這夢是什么，他從開始就沒打算加入韓國，坐上這條隨時會在時代浪涌中被拍翻在灘涂上的破船，來新鄭，就是為了所謂的美人，參與感和獲取屬性，以及任務而已。

想要養出自己的勢，他有更好的選擇，而七國的美人，他要九十九。

站在屋頂看著紫蘭軒，焰靈姬在他身側憑檐桿而立，細腰如柳，身上的裙裝襯出胯骨微寬臀部豐隆的輪廓，顯得妖嬈又迷人，她看了眼趙能，眼神帶著挑逗。

“你竟然沒有被里面的美人迷惑，倒是讓我意外。”

今天她探查了一天的情報，也算是對于紫蘭軒的情報掌握了一些，知道了那里是什么地方。

重要的是，知道紫女是什么人了，有火魅術在，她刺探情報不要太輕松。

“咦，這是什么味道？！”

趙能沒有回答，反而故意在周圍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