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神仙現身,獵戶反而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神色呆滯,失了神般看著那老道。
場中其余酒客紛紛停杯,就要一齊擁上高呼神仙,老道只淡淡一笑,手中拂塵輕揮,酒客們便駐足原地動彈不得。
“吾雖渡人,卻只渡有些緣法的,你等不曾真個飲明白此酒,此時便見我不成。”
隨著老道話音落下,人群才止了躁動,只是更為艷羨地看向那跪地獵戶,心里想不透為何這粗糙武人倒得了神仙青睞。
李無聽了暗自咋舌,這家伙也是懂得饑餓營銷的理,知曉求而不得才最為撓人,難怪那‘甘泉黃’能賣到一兩難求。
不過其分明發覺了自己與魏叔玉兩人,竟未有半點手段使來,當真有幾分奇怪。
而那獵戶終是回了神,他叩下身子,虔誠問道:
“酒神啊,我這十余載每夜入睡,都會見到母兒在夢中向我哭嚎,說他們好疼,又問我為何那日晚歸?!?
“時日久了,已成了夢魘,我殺狼再多,心中亦無有半點安寧,敢問上神,我當如何解脫?”
老道從那云霧中走下,到了獵戶近前,他將拂塵放到其頭頂,輕聲開口:
“凡人總是自擾,汝之苦痛,皆是自尋而來?!?
獵戶神色迷茫,抬起頭來,從那酥酥麻麻的拂塵間隙中瞧得老道面容,白發白眉,慈眉善目,與他心中的神仙模樣全無差異。
原本還有些疑問的獵戶頓時只覺大徹大悟,喃喃道:
“是了,都是我自找的,忘了就可,忘了就可......”
老道見狀,微笑頷首,道了聲“善”。
旋即收起拂塵,轉身走進云霧之中,只傳出一道縹緲嗓音:
“飲盡黃湯百盞,始知人世虛幻,且隨我離去罷?!?
獵戶懵懂起身,邁著步子就要跟上,其余動彈不得酒客們險些咬碎牙關,只是想著這般仙緣為何沒落到他們頭上。
不料場中又響起一句話語,
“閣下這所謂酒神,便是欺哄百姓不懂迷魂術法嗎?”
聲音正是從李無身旁傳來,他正打算待到青木葫蘆接完酒水再出手,未曾想到魏叔玉已然坐不住了。
魏叔玉向前兩步,身形雖仍有晃動,卻擲地有聲地繼續道:
“以詭譎之法害我大唐百姓,我魏叔玉饒你不得!”
說罷,他腳踏七星步,口中念起晦澀道詞,就要使出某種道法。
那云霧中的老道只是瞥向他一眼,隨手打出一道變化氣機,正是此前見過的‘蜃龍氣’。
魏叔玉施法到了一半避開不得,只好生生接下,頓時臉色漲紅再難繼續。
“吾給李淳風幾分薄面,今日放你一命?!?
老道說完一句,便不再搭理魏叔玉。
而此間酒客聽到有人詆毀酒神,均對魏叔玉怒目而視,瞧其神情,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
李無嘆了口氣,兄弟啊,哪兒有動手之前還要先自報名號的道理呢,莫非是話本看多了不成?
他看了看仍在接酒的青木葫蘆,微微搖頭就要出手,卻又動作一頓,臉上露出莫名笑容。
“殺你這腥臭水鬼者,淳風觀呂才!”
話音未落,樸素酒肆里已升起一座煌煌符陣,有狂風平地刮起,將整個屋頂掀飛大半!
罡風呼嘯,那酒神的手段已被破去,磚瓦橫飛,酒客們哭爹喊娘地四處躲避。
這些卻亂不了呂才半點心神,他從角落現身,左手持有一張通亮黃符,右手纏繞好些有形罡風,冷冷盯著云霧里的老道。
“天象罡風符陣?!好得很,你們這些縮頭烏龜總算敢與我等作對了?”
老道怒極反笑,一腳踢開身前的獵戶,哪兒還有此前半點仙家風范。
“細皮嫩肉的淳風觀煉氣士,老子也有幾十年沒吃了!”
他撕開身上皮囊,露出青面獠牙的惡鬼模樣,此鬼高有三丈,渾身布滿水草,軀干上滿是膿瘡,滴落無數粘稠臭液。
“喝??!”
水鬼怒吼一聲,口中吐出一道凝實黑水,如箭矢般激射向呂才。
李無嘖嘖幾聲,這家伙長得還真是有些不堪入目,他手作劍指在前方虛畫,一道靈圈浮現,隔絕了呂才與水鬼打斗的余波。
又抓過魏叔玉衣領,一掌輕拍在其背后,渡過一道精純真氣。
煉氣三樓第一樓喚做‘納氣’,此境修士能吐納天地靈機修成體內真氣,又根據功法路數不同,真氣之間也是迥異。
如魏叔玉修的醫術,光是想運轉真氣使出道法就得等上好一會兒,而呂才修的山術,各種道法在其手中信手拈來。
而李無的真氣自《靈劍子》修得,若要取個名字,便是靈劍真氣了,又因春四勢中正平和,五行屬木,故有祛毒療傷之效。
魏叔玉中的雖不是毒,但在春四勢的靈劍真氣流轉下他也逐漸平復心境,擺脫了蜃龍氣的影響。
此時睜開眼來見到呂才與那水鬼斗法,他驚訝道:
“呂才何時布下的天象罡風符陣?此是監正所創,威力雖是驚人,但在煉氣境陣法中算是最為繁瑣的一類?!?
李無收回右掌,笑著回復:
“這家伙比我等先到,使了某種精妙斂息道法藏身此地,又不住挪移方位,終是暗中布下此陣,論心思縝密,他的確不俗?!?
魏叔玉低下頭去,面色沮喪,同樣都是煉氣士,他在斬妖除魔一道上卻差了呂才太遠。
罡風之中的動靜愈發激烈,那水鬼越斗越心驚,這小子分明只是圓景煉氣士,正面搏殺竟不遜色他這百年老鬼!
世間大變將至,他這一身道行可不是拿來葬送此地的!
心里有了計較,水鬼猛地大喝一聲,手中拋出一靈光氤氳之物,身形卻飛快撲向酒肆邊緣的窗戶。
窗戶外就是澇河,他入了此河之中,就是煉神高人來了也有自信逃得生天。
水鬼拋出之物在罡風呼嘯中露出身形,竟是一顆纏繞極多蜃龍氣的玉珠,甚至與傳言中的龍珠有幾分相似。
但呂才連一眼也未放在此珠上,只是右手掐訣,左手攥緊黃符,身子一閃,卷著罡風就到了水鬼身后!
‘噗!’
手掌穿過水鬼腦袋,竟有肉身被穿透的聲響傳開。
“豎子安敢!你可知我是何人麾下!你可知我......”
水鬼身子化作一灘淤泥,而呂才手中抓住一道不停叫嚷的扭曲神魂,后者才喊出兩聲,便被呂才手上的罡風絞殺干凈,半點氣息也未剩下。
“敗家之犬,甚是聒噪?!?
呂才身子從空中落下,嫌棄地甩了甩右手。
符陣逐漸隱去,他扭頭看向李無兩人。
拿過裝滿酒水的青木葫蘆,李無滿意點頭,又朝呂才笑道:
“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