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歸家記
- 1987我的導演時代
- 魏不棄
- 3264字
- 2024-06-13 11:00:23
“明白了,老師。”
時尋點了點頭。
“我會努力的。”
鄭棟天失笑,微嘆:
“明白就行,放寬心。”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你還年輕,有什么不可以慢慢來的呢。”
——
那天下午之后。
大伙發現,本就忙碌的時尋,更忙碌了。
整天像個神仙似的,除了睡覺,幾乎看不到他有任何的閑暇時間。
連正兒八經坐那兒吃飯都沒有幾回。
要么是在弄劇本,要么出去看景,要么是坐在那兒寫寫畫畫。
魔怔了一樣。
樓葉、胡雪楊路學長也仿佛被時尋傳染了一樣,化身工作狂。
他們都在打磨畢業短片的劇本。
只是沒有時尋那么瘋。
除了已經長達數月沉迷自閉的王曉率。
王銳猛然發現,整個宿舍,好像就自己顯得有點閑。
其實他也不閑,每天兼職,周末還跟時尋去指導排練。
就是顯的。
回到宿舍,吹牛扯淡,打牌,這些往日里偶爾能開展一下娛樂活動,通通沒了。
經常說話,都沒人應。
臨放假前幾天,王銳實在是受不了。
“不是,我說,哥幾個,你們都什么情況啊。”
“都瘋了啊?”
路學長很煩躁:“弄劇本啊,大哥,我特么都快煩死了。”
“唉。”
樓葉和胡雪楊同時嘆了一口氣。
兩人都是內斂的性子,不說話勝似說了一切。
“老時。”
時尋后知后覺的抬起頭,道:“怎么了?”
“還怎么了。”
“最過分的就是你。”
王銳取了一個鏡子拍在他面前:“你自己照照鏡子吧。”
鏡子里的他,
眼眶通紅,
一雙單眼皮因長期睡眠不足都泛起了雙層。
頭發亂糟糟,臉色憔悴的厲害。
時尋一時間都有些沒太認出來自己。
老實說,
他的長相,
雖然不是那種奶油型的美男子。
但也屬于帥的。
寬肩窄背細腰身,濃眉大眼高鼻梁。
“唉,沒辦法,事太多。”
最近,也確實。
每天起床,基本就是簡單洗漱,抹把臉就投入工作。
沒時間,也沒心情關注個人形象。
憋著一口氣,想盡可能把每一個不足完善好。
說白了,還是危機感在作祟。
盡管,
根據夢里的描述,十七歲單車這部電影,大獲成功,獲得了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
但,畢竟不是同一屆。
這屆評委喜歡,另一屆就未必了。
世上,也從來沒有什么十拿九穩的事情。
一部電影想獲獎更是如此。
往往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別的,
時尋都控制不了,
他只能控制自己。
再努力一點。
再多想一點。
極盡所能。
讓它,比原本的,呈現的更好一點。
“那也得注意張弛有度啊。”
“你特么都快熬的不像個人了。”
“說真的,去放松下吧,洗個澡,回來好好睡一覺。”
“有道理。”
時尋點了點頭,繼續伏案。
其他人也一樣。
宿舍再度陷入安靜。
王銳:“。。。。。”
“糙,瘋吧瘋吧。”
“勞資再管你們,勞資就是狗。”
過半小時。
“有去吃飯的嗎?”
“有要我幫忙帶飯的嗎?”
三天后,正式放寒假。
“今年你們過年,有誰不回去啊?”
“不回去的,除夕都去我家吃飯唄。”
“我我我。”路學長。
“我也。”樓葉。
胡雪楊舉起了手:“如果不麻煩叔叔阿姨的話。”
“老時,你呢?”
“我回家。”
明年可預見的一定是無比忙碌的一年。
不大可能抽時間回去。
他想回家看看老媽。
砰砰砰,王銳遂敲了敲了王曉率的床頭:“率爺,你呢?給個面子唄?”
王曉率本來臉對著他,聞言,翻過了身子。
“得,您是祖宗,不勞你大駕,我到時候給你帶飯吃。”
這一屋子混蛋玩意兒,王銳真是操碎了心。
——
時尋的家,很遠。
回趟家,飛機沒有直達,火車也沒有。
他下了飛機,得坐一段時間綠皮。
再坐汽車,才能到縣城。
再坐上人力三輪,到村子附近,走上一段人力車都不能走的土路。
今年,連續好多天的大雪。
回家的日子,雖然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天。
但積雪很深,也很冷。
深一腳,淺一腳,時尋幾乎是趟回家的。
幸好是輕裝簡行,采買的年貨,也提前通過郵政發回家了。
而冬日的鄉村,時間也仿佛是被凝固住的。
村前的空地上,有一些老人,揣著手,曬著太陽。
見到他,就笑呵呵:
“這不是三娃子嘛。”
他在家里行三,村里人都叫他三娃子。
“聽說你拍了部電影讓洋人都給看上了?”
“前陣子,領導還來你家送表揚咧。”
“掙不老少錢吧。”
“你娃真是出息了。”
時尋挨個叫人。
盡管他從小就不太喜歡這種場合,但他不希望別人因他而背后對他的父母指手畫腳什么。
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類似的情況。
當你很長時間不回老家。
再回來,很多你覺得并不相干的人,都會上來問東問西。
有些甚至是很沒有邊界感的問詢。
對方也并不覺得冒昧。
礙于情面,某些人,你還不得不回答。
可當你真說了吧,他又會說,你說的我不懂。
氣氛就很尬。
總算,進了家門。
母親是驚喜的,歡喜雀躍,喜眉笑眼,拉著他的手:“哎呦,可回來了。”
父親是木訥的,兩人的對話也是典型的中國式父子關系。
“回來了?”
“這次什么時候走?”
“十五之后吧。”
“哦。”
良久的沉默。
一般這種情況,
要么,父子倆就得有一個人離開堂屋。
要么,就得等一個人再主動找一個話題。
時尋這次主動找了話題:
“我上次寄錢回來,不是說讓把家里的房子整一下,怎么沒弄。”
“能住,為啥要整?”
“你的錢,就是你的錢,我都讓你媽給存著呢,以后你要用,再給你。”
“電視呢?怎么也不拿出來看?”
“拿出來,一堆人都來家里看新鮮,太鬧騰,我嫌煩。”
“你要是想看,就去搬出來,在你床底下放著呢。”
“給你們買的衣服呢?怎么不穿。”
“料子太好,莊稼人,面朝黃土背朝天,穿那個出去,跟個官老爺似的,叫人笑話。”
說實話,幾個孩子當中。
他對小兒子的情感,大概是最復雜的。
老大聽話,書讀不下去,老老實實下來種田。
娶媳婦,生孩子,一點不用他操心。
媳婦也是個忠厚肯干的本分人。
哪兒哪兒都好。
滿意的不能再滿意。
老二有些滑頭,但也不敢違逆他。
盡管看不上種地的活計,但也在他的安排下,干了個殺豬的工作。
如今,也順順當當成了家,生了娃。
就是娶的媳婦有些刻薄,愛計較,愛算計,好吃懶做。
但總體,也還算湊合。
唯獨這個老三,從小到大,真是操碎了心。
說什么都不聽,打也不行。
一門心思非要去干跟他們家祖宗八代都扯不上一絲關系的導演。
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
在此之前,老漢壓根都不知道導演是什么。
他理所當然的覺得這兔崽子就是在做白日夢。
好說歹說,都攔不住。
他失望又難受。
心里也未嘗沒有期待,
這個兔崽子能狠狠吃點苦頭,好體會父輩的良苦用心。
但,打死他也想不到,他竟真的干成了。
大哥是跟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面相忠厚,小麥色的皮膚,一看就是個勤勤懇懇的莊稼人。
內斂,話少。
但弟弟的回來,他也是開心的,臉上掛著真誠的笑:“回來了。”
二哥二嫂嘛,也笑,很熱情,比以往的每一次回來都要熱情。
還主動搭手過來幫忙,但總是透著股機靈。
“早知道你今兒個回來,我早上就給你留副下水,晚上做著吃了。”
晚飯。
這大概也是近一年以來,全家聚的最齊的一次了。
上次暑假,他回來的時候,二哥一家沒來。
幾兄弟,除了他這個沒結婚的,都分出去單過了。
氣氛是有點熱鬧中的沉悶。
盡管二哥二嫂一直在說話,一直努力活躍氣氛。
侄子侄女們也在旁邊嘰嘰喳喳地玩鬧。
時尋也偶爾會回應一句。
但就如每個人面前擺著的那碗面疙瘩湯一樣。
清淡,無味。
很難形容,
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但,
這就是他的家。
在晚餐的末尾,老父親憋出了第一句話:
“老大不小了,也要大學畢業了,什么時候準備考慮個人問題?”
“不急。”
換作平時,
幾乎一定會迎來父親的下一句話:「還不急?隔壁誰誰誰,跟你一樣大,孩子都抱倆了。」
但這次,沒有。
老父親沉默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你自己有數就行。”
很多事情,不知不覺,都在發生著讓人很難言的變化。
晚飯后,入睡前,則是為數不多令時尋真心感到放松的時光。
母親還是會像小時候一樣,坐在他的床頭,跟他嘮叨些家長里短,聽他說外面。
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話題。
彼此也都會去挑一些互相覺得開心的事情,分享給對方。
直到兩個人的嗓子都不太舒服的時候,才結束。
——
就這樣,時尋在老家過了大半個月。
中間,也有一些當地的領導知道他回來了,上門來遛一圈。
就像來打卡個景點。
轉眼,又到了啟程的日子。
前一晚,母親就在掉眼淚,還背著他,不讓他看見。
一直反復整他的包裹,想往里加各種東西。
舍不得吃的腌臘肉,冬天自己織的厚手套,毛線褲。
從山上采來曬干的菌菇。
直到時尋開玩笑式的說:“夠了,夠了,真裝不下了。”
她才戀戀不舍的停止。
過一會兒,猶覺不足,又來添上一兩件東西。
第二天,也總要送他,反復叮囑,一直到能坐上三輪車的地方。
看著他走,一直到看不見,才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