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雅閣的目光,李諾走向病床,低頭凝視對方的雙眼:
“勛爵閣下,我想問你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知不知道曼科男爵決定利用傷兵營來吸引蜥蜴人的注意力?并且,男爵還安排了帝國狙擊手來震懾駐留營地的士官和軍官,阻止我們逃跑,好讓他的野戰師安全地離開奔流平原。你用左手來回答我。握拳代表知道,搖手代表不知道。”
“什么?我們被當成誘餌拋棄了?而且外面還有狙擊手?”蘇莉低聲驚呼,滿臉的難以置信。
李諾輕撫蘇莉的后背,安慰道:
“別急,事情還沒發展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先讓我們看看勛爵閣下的答案。”
雅閣臉上浮現恨意,用力握拳揮舞一下,緊接著便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而痛得直抽冷氣。
李諾能感覺得到,對方那股恨意不是在針對自己,而是在針對曼科男爵的所作所為。
既然如此,那就有的談了,自己和雅閣勛爵處于同一立場。
不過,光是在立場上達成一致還不夠。
“閣下,我的第二個問題是,你有辦法帶領我們脫困嗎?同樣的,你用比劃手勢的方式來回答,但請注意動作幅度。”
雅閣再次握拳。
這一次,他沒有揮舞拳頭,而是一邊握拳,一邊用堅定的目光看著李諾,仿佛在說“我有很大把握帶你們脫困,請相信我。”
李諾稍作沉吟,彎腰致歉:
“我為我剛才的逼問之舉向你道歉。請你原諒,畢竟連續工作十余個小時后,我的魔力所剩無多,每一滴都很珍貴。我這就為你治療。”
雅閣放下左手,向李諾微微點頭。
李諾回到桌旁,調配魔法所需要的施法材料。
“蘇莉,準備好蒸餾水。”
“我們能逃出去的吧?”蘇莉帶著些微哭腔問道。
任誰驟然得知自己被當成棄子,都會情緒劇烈起伏,甚至是當場崩潰。
蘇莉作為沒有戰斗義務的護士,能忍著沒嚎啕大哭已經很不錯了。
李諾向她笑了笑:
“肯定能逃出去的。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雅閣勛爵嗎?”
蘇莉抿著嘴唇點點頭。
她走到火爐旁蹲下,默默地盯著蒸餾器。
李諾調配好施法材料后,取來一根細長的金屬桿,讓雅閣用牙齒將金屬桿咬住。
“準備好,我要拔出蜥蜴人的指甲了。”
李諾左手拿著裝有施法材料的玻璃瓶,右手掀開蓋在雅閣身上的衣物,讓對方脖子上的蜥蜴人指甲暴露出來。
雅閣緊咬金屬桿,深吸一口氣,將雙眼閉緊。
李諾捏住蜥蜴人指甲的尾端,一點點地往外拽。
蜥蜴人的指甲上有細小的倒刺,把它往外拽,就等于在用鋸子切割傷員的脖子。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皮肉撕裂聲中,雅閣痛得面色煞白,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
蜥蜴人的指甲已有大半被李諾拽出來。
這東西前粗后細,尤其尖頭部分,倒刺數量非常驚人,必須找準角度,快刀斬亂麻。
“嘶啦——”
李諾猛地發力,將剩余部分全部拉出體外。
雅閣的身體向上拱起,喉嚨里傳出陣陣嗚咽。
李諾將蜥蜴人的指甲丟到托盤上,按住雅閣的身體,往對方的脖子上撒下玻璃瓶內的粉末。
“菲尼特,恩納維文。”
咒語念出,粉末散發微弱白光。
流出血水的傷口被光芒填滿,雅閣的身體不再抽搐。
[D級魔法·快快痊愈發動成功。魔力減少3滴。]
微弱的觸電感從李諾的后腦勺劃過,消失于頭頂。
數秒后,雅閣脖子上的白光消散,內外的傷勢全部愈合,只留下了染紅病床的血水。
雅閣呼哧呼哧喘息幾下,松開嘴里的金屬桿,帶著滿頭的汗水,嗓音沙啞地說道:
“謝謝,我感覺好多了。你是李諾吧?三排的醫療巫師?”
李諾抬手敬禮:
“報告,是的。我的排長是薩普朗·曼科。”
“薩普朗·曼科已經和他的男爵主子離開這片作戰區域了,從現在開始,你聽我指揮。關于我們現在的處境,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說,另有些任務要交給你。”
雅閣掙扎著從病床上坐起來,繼續說道:
“該死的曼科男爵把自己的親信帶在身邊,卻將我們這群不依附曼科家族的邊緣人留在這兒。他這是打定主意,要用我們的命,換取他和他的親信逃離蜥蜴人包圍圈的機會。不過,不是所有的男爵親信都跟隨男爵離開了。”
雅閣拿起床頭柜上的水壺,喝上一大口,指了指營地大門的方向:
“那里有一群看門狗。他們也是男爵的親信。他們和帝國狙擊手一樣,都是被男爵用來防止我們逃跑的。可即便他們再怎么忠誠于男爵,也絕不可能克服死亡帶來的恐懼。
“只有活下去的希望和極其豐厚的獎賞,才能讓那群忠犬冒著風險蹲守在這兒。他們一定知道如何安全離開營地,如何與男爵會合。在蜥蜴人即將包圍這里時,他們肯定會提前離開,沿著預定路線快速轉移。”
“那閣下你知道蜥蜴人還有多久包圍傷兵營嗎?”李諾問。
雅閣稍一思索,回道:
“在理想狀況下,蜥蜴人會在兩個小時后包圍這兒。到時候,這里可能出現兩三千只蜥蜴人沖鋒手。等確定傷兵營里全是可供獻祭的祭品后,更多的蜥蜴人會趕來這里。”
李諾看向大門的方向,若有所思。
恰好此時蒸餾水準備完畢。
蘇莉將蒸餾器里的儲水玻璃罐提起來,放到床頭柜上,然后用手指戳了戳陷入沉思的李諾。
李諾回過神來:
“雅閣閣下,我先為你清除毒素和你體內多余的戰斗注射劑。”
“好,來吧。”
雅閣挺直上半身,坐在床邊。
李諾將調配好的施法材料倒入蒸餾水,再用玻璃棒稍作攪拌,使粉末與水混合,形成乳白色的懸濁液。
他的左手按在玻璃儲水罐的瓶口,讓白色的蒸汽穿過指縫,右手則指向雅閣。
這次要念的咒語是D級魔法「清理咒」,又被稱為「清理一新」。
在只使用蒸餾水作為施法材料時,這門咒語的施法對象是雅閣的體表。
向蒸餾水添加作用于血管和臟器的藥粉后,這門咒語的施法對象就變成了雅閣體內的各種器官、血管、肌肉,甚至是脂肪層。
由于雅閣體內的毒素和戰斗注射劑的濃度很高,李諾得反復念咒施法,才能幫對方拔除隱患。
“菲尼特,斯沃基閥…”
咒語念了一遍又一遍,魔力3滴3滴的減少。
玻璃儲水罐里的液體顏色,從乳白色向墨綠色與黃褐色轉變。
兩種不同顏色的液體交織在一塊,將儲水罐弄得烏七八糟,時不時地會有酸臭飄出。
連續吟唱咒語十余遍后,儲水罐里的液體顏色不再變深,雅閣身上的紅點迅速退散,兩腮的異樣紅潤消失無蹤。
李諾長舒一口氣,停止施法。
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指夾出卷煙,給自己點上。
“給我也來一根。”雅閣伸出兩根手指。
李諾取出一根遞過去,又劃拉火柴幫對方點燃卷煙。
兩個男人在帳篷里吞云吐霧,蘇莉在一旁收拾儲水罐里的污水,重新架起蒸餾器,準備新的蒸餾水。
雅閣在腰間摸索一下,解下插在腰帶上的轉輪手槍。
他嘴里叼著煙,右手蓋在槍上,念出一段咒語:
“剛鐸姆,艾皮流基。”
鐵灰色的光芒在轉輪手槍上亮起,快速修復槍上的裂紋與凹陷。
李諾眉毛一抬,驚訝地說道:
“長官,你竟然也是巫師?這是什么咒語?”
雅閣撫摸著亮麗如新的轉輪手槍,邊吐煙霧邊回應:
“是的,我也是巫師。只不過,我是金屬巫師,而不是醫療巫師。至于我剛才使用的咒語,那是金屬系魔法的「修復金屬」。我這把槍在之前的戰斗中損壞了,現在嘛…”
雅閣手腕一抖,轉輪手槍的彈巢側滑而出,手腕再一抖,彈巢歸位。
他一只手扣住扳機,另一只手連續撥下擊錘,彈巢咔咔咔轉上一圈,聲音清脆又連貫。
“很好,這把槍修好了。”雅閣取出子彈,一枚枚裝入彈巢。
李諾眉頭緊鎖,疑惑地問道:
“可是,長官,你應該不是帝國魔法學校的學生吧?為什么也會魔法呢?”
帝國魔法學校的招生標準是14歲至25歲的青少年和成年人,只有這一年齡段的人能夠服用啟蒙秘藥。年齡過低或超出標準,啟蒙秘藥便不會起作用。
雅閣的年齡絕對超過25歲。
他服下的啟蒙秘藥難道是老年人專用的Promax版?不然他怎么開辟精神海?
雅閣抬頭掃了眼面露疑色的李諾,沉穩地說道:
“不要多想。你們年輕人可是帝國的未來,總不能在無法確定秘藥的有效性和副作用的情況下,就讓你們喝下秘藥吧。皇帝陛下決定建立魔法學校前,肯定要先找人試一試不是嗎?”
李諾微微頷首,不再多問。
他表面上接受了雅閣的說辭,內心并非如此。
按照他兩輩子的經驗來說:
當別人用問題來回答自己的問題時,那這人大概率是在回避問題,企圖讓提問的人自問自答,自己腦補答案。
所以,雅閣身上藏著秘密。
不過這不是重點,李諾暫時沒有深究的打算。
雅閣將裝好子彈的轉輪手槍放在腿上:
“聽好了,下級士官李諾,我現在命令你,以我傷重不治,要交代遺愿為借口,把那些看門狗中的領頭者給我帶來。記住,只讓他一個人過來。”
李諾大概猜到雅閣想做什么了。
“是,長官。我這就去。”
“還有,把這名護士安排到其它帳篷。”
“好的,長官。”
李諾拉上手足無措的蘇莉一起離開。
出了帳篷,他指向不遠處躺滿傷員的大棚,輕拍蘇莉的后背說道:
“你去照顧其他傷員,別靠近這里。”
蘇莉輕咬嘴唇,面露憂色:
“嗯,你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雅閣勛爵會控制好局面的。”
李諾看著蘇莉步入大棚,轉身跑向營地大門。
傷兵營建立在地勢較高的緩坡上,附近有茂密的叢林,緩坡下方有一條還算清澈的小溪,可供取水和清洗衣物。
營地大門正對小溪的方向,方便板車、馬匹和車輛出入。
幾個身穿深綠色作戰服的男人,依靠在崗亭的外墻上抽煙聊天。
他們看似散漫,其實一直在盯著進出營地的人。
圍繞崗亭抽煙的人,還有旁邊營帳里的人,都是一排的精銳士兵,均為男爵的親信。
他們擁有三種武器。
一是作為輔助武器掛在腰間的轉輪手槍,二是掛在身前的沖鋒槍,三是木柄手雷。
到營地外取水洗衣的護士,不會被他們攔下。
但只要有穿作戰服的人靠近,他們便會走上前反復盤問,把那些沒有正當理由的戰斗人員趕回營地。
李諾急匆匆地靠近大門,臉上寫滿焦急。
他剛一來到崗亭,就遇到了前來盤問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