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宴的時辰過了后，入口處的錦衣衛便不再讓人進來，在舞蹈和樂章中，宮女、太監列隊，從外邊端著菜盤走進來。

在禮制的觀念中，樂是與政治聯系在一起的，所謂“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所以每逢大宴、大事必有樂章。

宴席的整體布局上，除了一甲三人，其余人等，皆是五人一桌。為了避免小團體爭座，或為了爭取靠近出席官的位置，禮部專門在每個坐席上，都標注了名字，入宴的人只需要對號入座。

宴會上的菜品設定，也有講究，主要延續洪武年間，節儉的風格，不去選擇太過奢侈的食材。

先是上來的是酒水，包括按酒五班，果子五班，寶莊茶十五班。

像這種大宴，新科進士要向出席的官員敬酒九巡，這一流程也有專門的樂曲兒搭配完成。

然后是食物，包括鳳鴨一只，小饅頭一碟，小銀錠笑顏開兩碟，棒子骨兩塊，羊貝皮一個，花頭兩個，湯五品菜四色，大饅頭一份，天換羊肉一碟，九七盅。

徐正卿看看這種菜品，樣式有余而分量不太足，幸在他這一桌的幾個哥們，光顧著到處敬酒，葷菜被他吃去大半。

“懷安兄，怎個不去與人談說詩文，只在這里伏案大嚼？”同一桌上，有人見他如此，想邀他一道去與人討教。

因為方才看到閣老與他親近的緣故，落席的新科進士，不少年紀比他大的，都開始尊稱他為“懷安兄”了。

徐正卿笑了笑，輕輕拒絕道：“沒辦法，只善八股，不善詩文，與你一道去了就是害了你。且都說能吃是福，我就在這里吃吃東西，看你們表演好了?！?

問話之人只得訕笑一下，端著酒杯，作揖離開，不再自討沒趣。

沒過多久，王健又端著酒杯過來：“嚯，懷安老弟，你真不愧是個吃貨，明明是五人的宴席，怎個就讓你吃成了一個人的獨宴？”

“我已跟人打聽過了，今日有好幾位大學士家中，都還有未出嫁的女兒，要不我去給你牽一牽紅線？”

徐正卿無奈：“你可不要亂整，到時候弄巧成拙，反而耽誤了你自己的前程。”

“走吧，我們過去敬狀元一杯。”王建嘴角勾出了一抹怪笑，徐正卿不想在宴席上展露才華，但他自有別的辦法。

李春芳等人落席之處，圍攏了不少人，兩人閑聊幾句后，徐正卿讓王建先行過去，自己再吃點。

很快另外一邊的王建，已經和周邊的人打得火熱，還有人引用了元代一名元代進士的詩詞，正是：

內侍傳宣下玉京，四方多士預恩榮。宮花壓帽金牌重，舞妓當筵翠袖輕。銀甕春分官寺酒，玉杯香賜御廚羹。小臣涓滴皆君賜，惟有丹心答圣明。

“好一個唯有丹心答圣明，錢兄來，我敬你一杯?！?

被稱作“錢兄”那人，這時候被人夸贊，自然要謙讓一番，幾人之間又交談幾句，正好看到了徐正卿走過來：

“徐兄怎就躲在邊席上，一整晚不見露頭，這跟沒有來有何區別？”

“嘖，錢兄你可不要亂說，他徐正卿的風采誰不知道，二甲三十多名開外，還被選為庶吉士，想來是文高八斗......”

“徐老弟可要展露一手？”

“不了，你們玩吧，玩的開心點。”徐正卿依然鎮定自若，態度謙卑，笑臉相迎。

“......”

“叔大，你怎么看？”

“俗話說得好，論是非者，是非之人。每個人總會遇到些困難的，又怎能只因為，他與某人走得近了些，就給人按個罪名呢？”張居正不對徐正卿作評價，反而有教育問話之人的意思。

“如此說來，確是某心胸狹隘了?！痹捳哂悬c汗顏。

徐正卿去狀元郎的圈子中打了個招呼，敬了幾杯酒，便去了向三位主持官，以腿疾疼痛難忍為由，請求先行退下。

王建湊熱鬧的時候，聽到徐正卿跟他打了聲招呼，大抵是沒有想到，他走的這般快，又聽到旁側的真真嘲諷，有些氣不過，自上來為他辨別幾句：

“哼，你們還真是好笑，科考殿試，當場有錦衣衛監察，繳卷后還有受卷官糊名、讀卷官親自分揀，統一還受兩位閣老、乃及皇上統籌，自個考得不好，就去胡亂猜忌別人作弊，還在這諸多屁話，且不說是否屬君子所為，各位這是將各位翰林院的各位大人和兩位閣老等諸多考官至于何種境地？怎知徐老弟根本不屑與爾等小人比較呢？”

他這話說的聲音頗大，目的自是引起出席的宴會官的注意，徐正卿那種利用有益自身的資源的辯論方法，已被他學了八成。

“我們不過是說他幾句，哪有冒犯各位大人的意思？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測，平白無故按個高帽在我們頭上。”

幾人連忙辯駁，罷了，還有人不忿氣：“清者自清，他徐懷安若有真才實學，怎么不敢拿出來，讓我們見識？”

“怎么沒有，你們且洗干凈你們的臭耳，聽好了......”

王建也是氣得上頭，反手從袖子中，拿了個小本子出來，當眾開始宣讀。

自在西院胡同出來那晚，他便對徐正卿的才學智慧感到驚訝，從趙文華那處回來，這種情感更是改為敬佩，回到住處后，就有意將兩人相識以來，徐正卿有意無意吟唱的詩文作了記錄，正好借此機會一吐為快。

卻見渺渺歌聲中，眾人的目光逐漸變得有些復雜難言......

這時候，在宮廷的外頭，因為這場恩榮宴，也出現了很多相關的娛樂活動，有針對童稚的，燈謎、表演。

還有針對儒生、女子的，賞詩、文賞析之類，儒生是為學習，期望下次能夠金榜題名，女子則為擇如意郎君。

除了參加娛樂活動的，在宮門外頭，還匯集了不少的人，等候宴會結束之后，的搶宴的動，想要趁此機會沾沾狀元郎的喜氣。

當然啦，今夜這種場合，歷來的京衙都是很有的經驗的，會聯合著巡城軍，做好治安的維護工作。

喧鬧的街市中，主婢兩個小姑娘，穿過外頭匯集的人潮，她也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有些新鮮，臉上更多是洋溢著歡喜，但偶爾還會皺起眉頭，像是有心事。

“小姐，前面不讓進去了?！?

“知道啦，我就在這里站著，等一會吧！”

“啊？！這么等下去，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啊，不如我們先去那邊，看看那些新科進士的詩文？”

“可萬一錯過了怎么辦？”

“誒呀，不會錯過的啦，他們的宴會都還沒有結束，即便是結束了，也是狀元郎帶著他們出來的啊，這些不都是小姐你告訴秋兒的嗎，怎么自己都忘記了？”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

沐青筱愣了愣，自今日上午被那瘋掉的馬兒嚇唬過后，她也感覺自己變笨了很多。

拉著她到那些收集了新科進士的攤位上，小婢女秋兒碎嘴提醒道：“小姐，你又這么偷偷跑出來，老爺知道了，又要罵你咧！”

看得出來，主婢關系的是非常好的，亦或者說，主家是個十分豁達的家族，否則仆人定不敢如此和自己小姐說話。

“......嗯，不說這個了，看看這些新科舉人的詩文吧！”

“我們去那邊吧，那邊人多，好像有好詩文呢！”秋兒拉著自家小姐，自往眾人圍觀之處擠過去。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好不容易擠進人群中，聽得旁側的人已經把張貼的詩文念了出來，沐青筱再去看那些紙張，片刻之后，仿似注意到了什么，有些驚訝地眨了眨大眼睛，“咦”了一聲。

那些詩文的下方落款處，赫然寫了兩行大字。

新科進士。

徐正卿，字懷安，年方二十有三，尚未娶妻，求才女佳人，搭線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