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朱棣能將兒子派過來親自登門賠罪，誠意值已經拉滿，馬喆也沒想揪著這件事不放，將刺客以及護衛半夜對刺客的審問記錄移交給朱高煦，便登上馬車告辭出城離開。

本想著趕緊上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在碼頭上看到了提前等候在碼頭上的朱棣。

看到馬喆的馬車過來，夏原吉立刻小跑著來到馬車跟前道：“馬先生，陛下在前面等候，有幾句話想對先生說。”

馬喆從馬車上下來，就看到了傘蓋下坐著的朱棣。

身為晚輩，馬喆主動上前躬身行禮道：“見過陛下，不知陛下在此等候晚輩，還有什么事要說嗎？”

“馬喆，昨晚的刺殺你怎么看？”

“還能怎么看，有些人不想看到陛下與晚輩合作，想要離間你我而已。”

朱棣似乎是松了一口氣道：“這些人別讓朕抓住了，不然朕非得誅了他的九族，回頭朕就將軍隊調往通州，如何使用，朕不干涉，朕只要結果。”

“陛下，殺人無用，誅心才是上策，知道讀書人為何始終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嗎？”

夏原吉臉色一變，終究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

朱棣疑惑地看向馬喆問道：“這其中還有門道不成？”

“當然有了，讀書人掌握道德制高點是因為他們握著寫字的筆，衛青、霍去病北逐匈奴、封狼居胥的功勞都抵不上一個打仗只會迷路的世家子，為何？”

馬喆沒有等朱棣說話，便繼續說道：“因為衛霍是外戚，是奴隸，如何能與高貴的世家子相提并論，所以不管衛霍功勞有多大，依然能在史書上挑出各種問題。

讀書人手中的筆就是輿論，他們說誰是英雄誰就是英雄，為國殺敵的不過是賊配軍，西華門唱名的才是好漢。”

夏原吉的冷汗順著臉往下流，內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吶喊：“別說了，千萬別說了！”

朱棣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他意識到了什么，冷笑道：“他們敢作死，朕就敢殺，不就是一個區區罵名嗎，只要江山社稷永固，這罵名朕背了。”

“陛下！你還是小看了他們，他們這些人興許做事不行，壞事可是個個在行。不信您就看著，新政推行的時候，會有各種百姓群體事件發生，煽動輿情他們絕對是一把好手。”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告訴朕要與士紳爭奪鄉村百姓支持，皇權不下鄉，朝廷將鄉下的治理交給了士紳族老，看似是省去了一些管理成本，實則是丟掉了百姓對朝廷的信任。

底層百姓看似如螻蟻，但聚集起來就是一股可怕的力量，誰得到底層百姓的支持，誰就掌握了天下。”

見朱棣明白了爭取底層百姓的重要性，點點頭道：“朝廷想要與士紳爭奪民心，輿論宣傳必不可少，有句話說的好，輿論陣地我們不占領，敵人一定會占領。”

“輿論陣地我們不占領，敵人一定會占領。”朱棣反復念叨了幾句馬喆說的這句話，沉聲道：“朕明白了，凡事都要師出有名，大軍出征都要發討賊檄文，這就是輿論的一種形式。

輿論掌握在誰的手里很重要，掌握在朝廷手里，能夠利用輿論勸人向善，穩定江山社稷；若是掌握在歹人手里，就是妖言惑眾，煽動百姓對抗朝廷，甚至還有可能聚眾造反。

如今朝廷的輿情掌握在讀書人手里，無論是發布詔令、還是向百姓宣讀朝廷大政，都是讀書人主筆。

這些詔令、布告到了民間會被解讀成什么樣，完全取決于讀書人想把輿情引導到什么地方。

若是朝廷的政令對讀書人不利，他們就會曲解朝廷的政令，說朝廷的政令是害民之舉，在故意做出害民之事，讓百姓對朝廷恨之入骨，群起起來對抗朝廷，這就是前宋王安石變法沒有成功的原因之一。

更有甚者，讀書人的輿情完全能左右美丑好惡，就像昨日馬先生提到的纏足一樣，讀書人認為是美，即使非常丑陋也是美。

讀書人認為是丑，即使是美也是丑。這就是輿論的威力，看來朕還真是小瞧了輿論的厲害。

現在讀書人掌握著筆桿子，如何才能從讀書人手中將筆桿子奪過來？”

“陛下，如今朝廷與讀書人爭奪話語權是爭不過的，因為筆桿子掌握在讀書人的手里，他們寫什么、怎么寫我們控制不住。

想要徹底打破讀書人的話語權，最根本的辦法就是讓所有人都成為讀書人，大家都是讀書人，誰也別糊弄誰。

朝廷下發的詔令、布告所有人都能看得懂、讀得明，讀書人再想欺上瞞下，需要付出的代價就要更多，而且還有被揭穿的危險。

這個時候，朝廷要做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要做什么，為什么要做這些事，需要百姓做什么，為什么這么做。

老百姓最講道理，只要是合理的政令，百姓不會反對。”

“那如何讓百姓知道朝廷下達了什么樣的政令，將要做什么？朝廷總不能派人一家一戶通知到每一個家庭吧。”

“這就是晚輩要說的輿論戰的第二點，那就是掌握輿論工具，讀書人宣傳輿情的辦法就是寫詩文，若是哪個人得罪了讀書人，被人寫在話本里，那就可能是遺臭萬年。

比如那位西門大官人，人家一個好好藥鋪東家，非得給人家安排個通奸的罪名，西門后人看到施耐庵不知會不會提劍追殺施耐庵兩條街。”

馬喆小小地拿自己治下的一個名人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隨后又接著說道：“朝廷著書立說肯定不現實，可朝廷有一樣是讀書人比不了的，那就是朝廷是天下大政的發起者，擁有第一手消息。

因此只要朝廷將每日決議出的不涉密內容刊載在邸報上公開發售，朝廷想要的宣傳效果不就出去了嗎？

一些偏遠的地方，百姓買不起邸報，或者不愿花錢買邸報的，官府專門安排讀報人向村社人員聚集處張貼邸報，向百姓宣講國家大政，以及與百姓息息相關的政策。

不要想著什么都不讓百姓知道，愚民是一把雙刃劍，可能傷敵，也可能傷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