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老臉漲的通紅，馬喆所講的每一句話就像抽在朱家人身上的鞭子，原來在老百姓的眼里朝廷印發的寶鈔就是朝廷明搶百姓的一張廢紙。

若不是百姓畏懼官府威嚴，現在大明的寶鈔估計早已變成一張廢紙了吧。

而朝廷卻認為是商人從中作梗，不愿朝廷推行寶鈔，所以朝廷定下嚴苛的律令，商人敢收金銀交易將受到重罰。

即使如此寶鈔的面值還是不可避免的貶值到面值的六分之一，而且還在繼續向下貶值。

“馬先生，現在朝廷寶鈔的發行已經嚴重受阻，幣值不停下跌，朝廷想了很多辦法都無法阻止寶鈔的貶值，有沒有什么好辦法讓寶鈔的幣值穩定下來？”

“穩定幣值的辦法非常簡單，朝廷拿出一批糧食，按照現在的幣值售賣糧食，而且規定只收寶鈔，用不了一個月，寶鈔的幣值必然提升?！?

朱老四急了，連連擺手道：“馬先生莫鬧，朝廷拿出大批的糧食，最后只收回一堆廢紙，朝廷有多少糧食都不夠用?！?

馬喆冷笑道：“陛下也知道寶鈔是廢紙呀，那朝廷為何要強制百姓使用，是不是覺得百姓軟弱可欺，不敢反抗?！?

朱棣無言以對，這件事朝廷做的確實不地道，或者說朱重八這個滿腦子小農思想的皇帝根本就不懂什么是金融，什么是貨幣。

只想著用強制的手段推廣寶鈔，又在收稅的時候，百般不愿接受寶鈔，如此明晃晃的盤剝百姓，其目的昭然若揭。

無非就是打著為百姓交易提供便利的幌子，實則行盤剝之事。

“馬先生，若是朝廷發行一貫寶鈔，就要拿出價值一貫的糧食，朝廷發行寶鈔的意義何在？”

馬喆看向夏原吉問道：“夏大人也是這般認為嗎？”

夏原吉正在思考馬喆剛剛說過的話，他浸淫財稅多年，馬喆的話有沒有道理，一聽便知。他總感覺馬喆的話沒有說完，真正重要的東西馬喆都沒有講。

聽到馬喆問他，夏原吉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問道：“馬先生，有何賜教？”

馬喆沒想到這位戶部侍郎竟然在皇帝面前走神了，只好再說一遍：“陛下認為發行一貫寶鈔，就要有一貫相應的錨定物沒有意義，你認為呢？”

他哪敢說皇帝說的不對，抬頭瞅了一眼皇帝，委婉地說道：“不管用什么辦法，必須讓百姓信任寶鈔，覺得寶鈔值得上面值上的錢，若是不能讓百姓信任寶鈔，不管發行多少寶鈔都沒有意義。”

朱棣聽的別扭，冷聲道：“馬先生問你話，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說，不要顧及朕?！?

“謝陛下，馬先生說的對，想要推廣寶鈔，用糧食做錨是最能讓百姓接受的一種方式，不過朝廷并沒有這么多糧食，以糧為錨首先要有足夠的糧食應對百姓的擠兌。

朝廷現在本就錢糧不足，若是再花費大量的糧食維持寶鈔幣值，恐怕朝廷連正常運轉的錢糧都湊不齊了。”

“我看未必，大明不是沒錢，沒錢的只是朝廷和黔首百姓，士大夫和權貴可是個個富得流油，他們手里的錢糧卻成了沉默的成本，于國家經濟沒有任何的益處。

錢與貨物只有流通起來，才能不斷的創造出新的財富，學土財主將糧食捂在糧倉里發霉，將銀子銅錢埋在地窖里生銹，最后不但沒有獲得收益，還會造成損失。

國家發行貨幣的根本意義是便于社會商品流通，其他的都是附屬屬性，比如貨幣的金融性，一般體現在借貸、投資上。

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錢能生錢，但民間的借貸尤其是那些放印子錢的九出十三歸，利滾利、驢打滾，卻是害民的惡行，國家必須嚴厲禁止。

那么百姓需要融資、借貸怎么辦？國家必須承擔起金融責任，要建立起面向百姓的金融借貸機構，降低百姓的借貸成本。

國家掌握了金融，就等于掌握了國家經濟的倍增器，不說別的，每年的借貸收入，就不會低于如今的歲入。這樣一筆可觀的收入，如今卻白白便宜了那些黑心的高利貸放貸者。”

夏原吉打斷馬喆道：“馬先生，你說的朝廷放貸這種事，前宋王介莆也做過，效果非常差，甚至把利民之政變成了害民之政?！?

“用行政手段行商業行為本身就是大錯，王介莆的青苗貸本身就是政治手段，其目的是增加國庫收入，下面的官僚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用攤派任務的方式逼迫不需要貸款的百姓借貸，把本來還不用破產的百姓逼破產。

這種情況有舊黨的暗中搗亂，更重要的是新政的執行方式就出現了問題，商業的事必須以商業的手段解決，而不是用權力來解決?！?

夏原吉瞪大眼睛道：“朝廷豈能與民爭利，若是朝廷都開始向百姓借貸，上行下效之下天下皆是逐利之徒?！?

“天下誰不逐利，上到權貴，下到士大夫，讀書人哪個家里不是良田成片、商鋪多間，人逐利是對生活有追求，是希望未來的生活過得更好。

人若不逐利，與咸魚有什么區別，你夏原吉不逐利為何寒窗苦讀，為何走入仕途？

我不知儒生什么心態，自己比誰都逐利。卻口口聲聲羞于言利，夏大人說說這是什么心理？”

夏原吉面色通紅，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不說別人，就說他的家族自從他的仕途平步青云，家人在家鄉的日子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家里的田產與日俱增，若說自己不言利，他自己都感覺臉紅。他想拿耕讀傳家這句話做借口，卻在馬喆犀利的眼神下，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無他，太假了。

朱老四開口道：“就算朝廷愿意開錢鋪放貸，可是錢鋪需要本錢，大明上千州縣，上百府城，得需要投入多少錢才能開的起來。

朝廷若是有這么多錢，也用不著犯愁國用不足，朕也不會日日愁著北征的錢糧用度從哪里出，各個州府損壞的城池如何修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