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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正念養育的基礎

自主權

讓我們來看看高文這個故事核心中的神秘瑰寶吧。那就是“所有女人最渴望的是什么”這一謎題的答案——自主權。

亞瑟領悟了“自主權”這個謎底,把自己從必死無疑的絕境中拯救了出來。而高文出于對拉格妮爾的同理心,生發了對自主權更為深刻的感受,這解決了(實際上消除了)無論多少思考都無法解除的兩難困境。他把選擇權交還給她,就這樣,他尊重了她的自主權,讓自己的心由衷地對她開放,轉化便油然而生。

這也是正念養育的關鍵:尊重孩子的自主權,為他們創造可能性,去展現自己“真實的面貌”,并找到自己的路。這二者都是成年所必需的。

多少次,孩子似乎被自己的魔咒所糾纏,被某種能量所俘虜,突然變成了惡魔、巫婆、山精、巨妖、小魔鬼!作為父母,在那樣難免讓人退縮的時刻,我們能否如高文那樣,透過表象看到魔咒背后的真實存在呢?我們是否能夠保留一個內在的空間,如其所是地愛孩子,而他們無須用改變自己的方式來討好我們?有多少次,我們作為父母,卻被自己的魔咒所降伏,在孩子面前展現出兇狠的一面,化為巨妖或巫婆!我們暗地里是何其渴望別人接受自己的本來面目,并在生命中找到自己的道路。

在《拯救奧菲莉亞》(Reviving Ophelia)中,瑪麗·皮弗(Mary Pipher)回答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傲慢問題:“女人究竟想要什么?”她在對女性的治療中一次又一次揭示了這個答案,盡管她們所需要的東西“千差萬別……但有一樣是每個女人都想要的——為其所能為,成其所能成”,做“生命的主人,而非他人生命的客體”。

如果自主權意味著做真正的自己并成就真正的自己,那么,難道這不能用來回答一個更大的問題嗎?“人的內心最渴望什么?”甚至:“人最值得擁有什么?”

在我們看來,從這個角度上來理解,自主權并不意味著尋求外在的權威,盡管與之接觸會令人極具力量。自主權被認為與“佛性”這一佛學概念存在著深刻聯結,“佛性”是真我的另一種稱呼。佛陀的形象代表著一種身心狀態的化身,對其最佳的描述是覺知、了知、覺醒。佛教的觀點認為,我們個體的心靈與佛陀的心靈在本質上是一樣的,生而為人,最深刻的工作就是去實現最本質的合一。萬物皆具佛性。所以萬物本自具足,又休戚相關。每個人的真正自性是佛性,因此我們全然平等。從自性的角度,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我們只需要認識它,并尊重他人、所有存在、孩子以及我們自身的自性。

當然,“只需要認識它”并不容易。它是一輩子的功課。我們可能并不了解自己最本質的、天然具足的那些部分,抑或我們已經與內心最深處的召喚失去了聯系。倘若我們無法認識自己的真實本性,并在生活中遠離它,就可能給自己和他人制造諸多痛苦。

佛陀有時候被稱為“自我的主權擁有者”。世事會把我們帶走,令我們迷失自我。行禪幫助我們重獲自主權,重獲生而為人的自由。我們莊嚴地行走,如同君王,如同雄獅。每一步都是人生。

——一行禪師,

《通往喜悅的漫漫長路》(The Long Road Turns to Joy

向他人致意時所行的鞠躬禮象征性地表達了對他人內心最深處的東西的敬意。在很多國家,人們并不握手問候致意,而是在胸前合掌,并向對方微微躬身。這意味著“我向您內在的尊嚴鞠躬”。這代表著對各自內在的圓滿達成共識,那圓滿是最深刻、最根本、已然且一直存在著的。你由衷地向他們鞠躬,并憶念著在最深刻的層面,他們是一體無殊的,即使我們意識到,在其他層面,我們是這個“一體”的不同的、獨一無二的表達。人們有時向貓和狗鞠躬,有時向樹和花鞠躬,有時甚至向風和雨鞠躬。有時,那些貓和狗、樹和花及風和雨也會回禮。因為萬物都有其內在的天然特性,這決定了它是什么,并幫助其在整體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個體與整體之間的關系永遠是雙向的。作為父母,我們有時會向自己的孩子們鞠躬。

*

作為父母,對不同的孩子、在孩子不同的年齡段以及在不同的環境中,我們圍繞給予孩子自主權所做出的選擇會有很大的差別。然而,希望有一點不會變,我們承諾承認并尊重這份自主權作為每個孩子的基本屬性和與生俱來的權利。它呼喚著我們,作為父母,即便是在與它脫節或者無法看到它的時候,也得牢記并從根本上信任這份自主權,信任孩子內在的良善和美好。

正如所有父母都知道的那樣,或者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每個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都帶著屬于他自己的特質、氣質和天賦。作為父母,我們需要認識到他們是獨特的個體,并為他們提供空間以表尊重,而非試圖改變他們,盡管有時這樣做對我們而言是很困難的。孩子本身在不停地變化,而來自父母的這種覺知能夠為他們提供空間,允許他們以對自己最好的方式成長并做出必要的改變,我們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他們身上。

孩子生來就擁有自主權,他們以本來的完美模樣來到人間。自主權是人性的根本,我們感受到它和利用它的能力源于早年的際遇,并隨著生活閱歷得以提升。作為成人,我們與生俱來的自主權可能會被生命中的創傷經歷破壞,我們自己也可能會忽略這一存在的基本領域。

即便如此,我們所說的自主權是如此深刻、如此堅固、如此重要,如此不可或缺,因為它是我們真正的天性所在,所以很多人即使在孩提時代經歷過極其艱難的處境,依舊能夠從中汲取養分和力量。有些時候,父母之外的某個人可能會在孩子的生活中扮演一個關鍵的角色,看到他真實的本性,并給予善意、鼓勵、贊賞和接納。很多人都會把他們的成功歸功于一個特定的對象,因為那個人給予他們認可和鼓勵,讓他們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由那些已然通過某種方式了知自身完整性的人來教導兒童和青少年,從而指認出他們身上的美和完整性,這是每一個健康社會中的成年人的神圣職責。

如果一個孩子學著接觸世界并克服障礙,發展出內在的力量和信心,擁有足夠的自我安全感,知道自己被如其所是地愛著,那么他對自主權的體驗就會得到深化。

乍看之下,論及孩子的內在自主權可能容易被誤解,以為我們是在提倡把孩子當作國王或王后來對待,父母則時刻準備著伺候他們。并非如此。實際上,這與自主權的真正意義相去甚遠。給予孩子自主權并不意味著讓他們橫行霸道,或者助長一種與他們的行為和生活經驗無關的假的“自尊”。它并不意味著孩子可以恣意妄為,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因為他們必須按自己的方式行事或必須永遠心滿意足。

作為人的真正天性,自主權是存在和生命的普遍品質。最為重要的是,它是一個機遇,幫助我們理解究竟什么是真正的天性,以及它是如何在每個人身上表達出來的。孩子的自主權與生俱來,其他每個人也是如此,包括孩子的父母。我們可能會陷入思考:如何才能在尊重孩子自主權的同時也尊重自己的自主權?如何幫助他們在各方面成為他們自己?如何才能鼓勵他們看到并尊重他人的自主權?

自主權與不加約束的權力差別甚大。它并不意味著給予孩子想要的一切,或者別人應該幫他們承擔事務。我們要做的是保護孩子的自主權,而不是去助長那種“無論結果如何,我所做一切都是合理的,因為只有我是重要的,只有我的觀點和欲望才有價值”的態度。每個人的自主權都與他人的自主權互相依存和聯結。我們都是更大的整體的組成部分,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會影響到他人。

也有一種說法是,事實上,我們的孩子確實擁有權力,他們被賦予了很多權力。成人也是有權力的,只是這段關系存在著很大的不對稱性。成人對孩子負有責任。孩子有權被父母和其他成人愛、關照和保護。作為成人和父母,我們不能指望孩子來滿足我們的情感需求,我們得指望自己和別的成人。但話說回來,我們確實因為孩子的存在本身而享受到他們所贈予我們的、非強求來的無盡喜悅。

說實在的,作為成人和父母,我們或許非常需要探究、滋養和深化與自身自主權之間更持久的聯結,鑒于它是如此根本但同時又如此難以捉摸。這是我們生而為人的一項偉大功課,關于覺醒,關于正念,是喚醒真正天性的機會。當然,在大多數時間里,我們可能會說自己太忙了,沒空去關心這些觀念(如同蘇格拉底的警句那樣“認識你自己”)。然而,若不真正這么做,我們大部分的生命都可能夢游般度過。最終,我們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或曾經是誰,也不知道孩子是誰,卻自以為清楚。

如我們所見,這趟內在成長與發現之旅的乘載工具之一就是正念,而它可以通過兩種互補的方式來加以培育:一是對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加以關注;二是每日預留一段時間,進行較為正式的冥想練習,在靜默中關注每時每刻的身心運作。擇其一二,將正念融入我們的生活及“我是誰”這份探詢中,這可以幫助我們在尊重孩子自主權的同時,覺察自身自主權的本質。

*

對父母而言,在根本上尊重孩子的生命之路意味著什么呢?擁有自己的道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什么是一個人真正的“道路”、獨特的“道路”?成人與孩子對自主權的體驗分別是怎樣的?在不同的年齡和人生階段,氣質有著很大差異的孩子又是如何體驗它的?

一方面,尊重孩子的自主權意味著我們要承認他在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的習性這一事實。這可能意味著,一個嬰兒給予我們的信號得到了回應,因為我們是嬰兒與世界之間的重要媒介。若嬰兒哭泣,我們會把他抱起來,全身心地投入和聆聽,試圖提供安慰和一種幸福感。通過這種方式,我們是在尊重他擁有讓世界回應他的力量。我們給予他這份尊重,可以讓他明白世界確實會回應,而他在這個世界上擁有一席之地,他屬于這個世界。我們要把這作為有意的練習,在任何時刻,無論感覺如何,我們都會這樣去做。

給予自主權可能意味著保持居所的安全性,這樣學步的孩子就可以自由安全地探索環境。不過,哪怕是在相對安全的環境里,照料學步的孩子依然是必要的。只要稍微留意就是尊重學步孩子的自主權。對學步孩子的父母而言,自主權是一份尊重,是關于孩子值得密切關注的宣言,是一種第六感。比如,在孩子要去抓桌子上的玻璃杯之前,我們都會意識到杯子離桌子邊緣太近而去把它移開,哪怕我們正在與另一個人對話。

另一方面,每當孩子想去探索新事物時,持續地發出可怕的警告會損害孩子的信心,并將我們的恐懼灌輸給他,比如“不要那樣做,你會傷害到自己”。取而代之的做法或許是,允許孩子去冒險,讓他找到擺脫困境的方法,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要安靜地準備好幫助他,而不是把我們的恐懼注入孩子大膽的探索之中。

孩子在青少年時期對內在力量的表達通常讓長輩感到震驚或反感。給予他們自主權或許意味著愿意看到那隱含在底層的良善,那份在他們所選擇的表達途徑或自我確認的方式之下的良善。我們通過聆聽來給予他們自主權,盡力理解和欣賞他們的觀點、領悟、技能和力量。此時我們也可以和各種可能影響青少年的力量同在。這或許意味著知道何時保持沉默隨他們去,何時以尊重他們日益增長的主權的方式,通過語言或非語言的形式向他們伸出援手。有時這意味著設定明晰的界限,并以善良和堅定的態度堅持下去。

以上只是我們信手拈來的一些關于如何尊重不同年齡階段孩子的自主權的例子。和拉格妮爾小姐一樣,真正的天性并不總是顯而易見的。是那份對每時每刻的覺知讓我們變得明晰,能穿透表象,并代表孩子的最大利益來采取行動。即便滿懷希望,我們的自主權也不能通過單個舉動充分發揮出來。同樣地,他人的自主權也不能完全由我們來賦予,無論這一給人以希望的舉動或這一時刻有多么重要。自主權只會從我們持續并熱切擁抱當下的開放而敏銳的心靈中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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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天都會感受到層出不窮的挑戰,這可能使得我們對自己的自主權產生懷疑,或是覺得它與孩子的自主權互相沖突。這是用另一種方式在說,某些時候,養育真的相當耗費心力,同正念一樣,它是一項艱巨的工作。如同我們所見,它是一種訓練,一種對我們的召喚,要我們記得全然臨在,看到和接受孩子本來的面貌。這樣做時,我們與自己的真實自我同在,并與孩子分享。

這項工作的一部分是讓我們銘記:只通過思考是無法解決自己或孩子的所有問題的。因為在我們的生活中,還有其他同等重要的智慧在發揮作用,而且,作為父母,我們需要發展自己的這些智慧。其中之一就是同理心。高文真切地感受到了拉格妮爾。借著對感受,即所謂直覺的信任,他的心得以窺破表象,穿透非此即彼的思維面紗。就在放下對特定結局的執著,接受自己進退兩難的困境以及承認拉格妮爾的自主權的那個瞬間,一切豁然開朗,一種看似不可能的自由隨之出現。

如果每個瞬間都是成長的機會,是一個展現真實自我的時機,是一個導向無數新的可能的、有賴于對此刻理解和抱持的分叉點,那么,每個給予孩子自主權的當下,就都為下一個瞬間創造了空間,在那里,孩子得以呈現真我,并且會被理解,被無聲地稱頌。如此,自我接受、自尊、自信以及對自己真實本性和道路的信任便得以在一個正在成長的孩子身上扎根、發展并成熟。

同理心和接納有著巨大的力量,且對接受它們和給予它們的雙方都具有深刻的轉化性。對孩子自主權的細心呵護和尊重是經由同理心和接納來達成的,這正是正念養育的核心。

*

下面是一個關于父親如何給予兒子自主權這份禮物的例子:

“爸爸會對此非常生氣的。”媽媽這樣說。那是1938年8月,在一所位于卡茨基爾山的寄宿學校里。一個炎熱的午后,我們三個九歲的城里小子感覺百無聊賴。做完了所有在夏日鄉村里能做的事,抓夠了青蛙,采足了藍莓,并在冰冷的河水中發夠了抖。在那個無聊得令人難以忍受的午后,我們想要干些什么。

考慮了一些選項后,阿蒂、伊萊和我躲進了“賭場”的陰涼處。賭場是一棟小樓,客人們每晚在那里玩五點游戲,偶爾看看巡回魔術表演。

漸漸地,靈感出現了:那個賭場太新了,木質結構和白色的石膏墻如此完美,我們得搞些破壞,在那個地方永遠地留下我們匿名的印記。自然,我們沒有考慮任何后果。

我們撿起一條長凳,把它當作攻城槌,提著它奔跑起來,撞到墻上,留下一個洞,太爽了。但是洞太小。于是我們又來了一次。

一次接著一次之后,我們三個喘著氣,大汗淋漓地考察著自己頭一遭搞出的大破壞。幾乎沒有留下一方完好的石膏墻。那整個過程是如此令人滿足,我們有點忘乎所以。

我們還沒來得及產生一絲一毫的悔恨,房主拜厄羅斯先生就突然出現在屋子的走廊上。他暴跳如雷,心急如焚地要我們好看:“等你們的老爹晚上從城里回來,我會把你們干的好事全部告訴他們!”

他同時告訴了我們的母親。我母親覺得我犯下了彌天大錯,決定讓父親來懲罰我。“還有,”她說,“爸爸會對此非常生氣的。”

六點鐘的時候,拜厄羅斯先生已經在車道旁等候了,神情嚴肅地等著我們的父親出現……在他身后,屋前的門廊上擠滿了人,就像門票售罄的露天看臺上擠滿了憤怒的客人一樣。他們親眼看到自己的賭博樂園遭到了破壞,知道自己在余下的夏夜里不得不忍受這種狀況,他們也想要我們好看。

而阿蒂、伊萊和我呢,每人在門廊上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謹慎地與另外兩個伙伴保持著距離,但離各自的母親都不太遠。我們在等待。

阿蒂的父親最先到了。拜厄羅斯先生告訴他這件事,讓他看被毀損的賭場。他解下皮帶熟練地、惡狠狠地抽打自己尖叫不已的兒子。順便提一句,曾經溫和的人們,都擺出了一副丑陋的架子,表示贊同他這么做。

伊萊的父親隨后出現了。他也知道了發生的事并察看了現場,他勃然大怒,朝兒子的頭上猛扇,把伊萊打倒在地上。當伊萊躺在草地上大哭的時候,他的父親踢著他的腿、屁股和背。當伊萊試著站起來的時候,他的父親又踢了他。

眾人壓低聲音議論著:“聽著,他們在搞破壞之前就應該想到這樣的下場。他們死不了,別擔心,我敢打賭他們再也不會那樣干了。”

我揣度著:我的父親會做什么?他從未碰過我一根手指頭。我知道別的孩子是怎樣的,我在別人身上看到過瘀傷,甚至在傍晚時分會從街上的某個屋子里聽見尖叫聲,但那時,那些孩子、他們的家庭、他們身上傷痕的由來,對我來說都是一些隱秘的“抽象概念”。直到現在也是。

我朝我母親望去。她顯得不安。早些時候,她很明確地說我犯了某種特殊的“罪行”。這是否意味著我今天肯定得挨揍了?

我的父親開著雪佛蘭汽車回來了,正好看見伊萊的父親拽著伊萊經過門廊的臺階到屋子里去。我確定,從車里走出來的時候,他相信,無論發生了什么,伊萊都一定是咎由自取的。恐懼令我頭暈。緊接著,拜厄羅斯先生開始講話。我父親聽著,汗水浸透了他的襯衣,一條濕漉漉的手帕系在他的脖子上。他一直都不喜歡悶熱的天氣。我看著他跟拜厄羅斯先生進了賭場。我的父親——強健而自律,又熱又煩,他對這一切會怎么想呢?

當他們從屋子走出來的時候,我父親望了一下我母親,用口型說了聲“嗨”。接著,他的目光發現了我,朝我凝望了很長時間,沒有任何表情。我試圖讀懂他的眼神,但它從我身上移開了,轉向人群,從一張臉到下一張期待的臉。

接著,誰也不曾預料到的是,他鉆進了汽車,開車走了!所有人,甚至是我的母親,都想象不出他要去哪里。

一個小時后,他回來了。車頂上綁著一堆巨大的石膏板。他從車里出來,拿出一個紙袋,里面露出一個榔頭。二話沒說,他把石膏板卸下來,一塊一塊地搬進賭場里。

那個晚上,他沒出來過。

我和母親一起默默地吃了晚餐。在那個星期五的后半夜里,在我們上床很久之后,我一直能聽見(每個人都能聽見)父親的榔頭發出“砰砰砰”的穩定敲擊聲。我想象著他流著汗,沒有吃晚餐,想著我的母親,對我越來越生氣。明天會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嗎?當我終于入睡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第二天,父親只字未提前一晚的事,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怒氣和責備。我們度過了平靜的一天。事實上,我和父母共同度過了甜美的周末,一如既往,并無異常。

他生我的氣了嗎?應該是的。然而,在那個時候,當他的同輩把對孩子的體罰當作天賦之權時,他卻知道“打屁股”也是毆打,而打人是犯法的。當孩子被打的時候,他們通常記著挨打的痛,卻忘記了挨打的原因。

多年以后我還認識到,他從來都沒想過要羞辱我。與我的伙伴們的父親不同,他無法參與到那場復仇和令人難堪的共謀中。

但我父親讓我知曉了他的用心。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8月午后的破壞行為真是太出格了。

我也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我頭一次了解到我對他的信任有多么深。

——梅爾·拉撒路(Mell Lazarus),

連環畫《媽媽》和《桃子小姐》的作者,小說家

(《憤怒的父親們》,摘自《紐約時報》,

1995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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