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

荀稷走上去，剛剛拱手行禮，就被曹操扶助了手臂，抬頭便看到曹操咧嘴笑著，柔聲道：“進帳來說?！?

他拉著荀稷的手一同進入主帳，到一火盆邊兩人相對坐，在兀子上取暖。

入秋之后，晚上的天氣轉涼，特別是在山野營地之中，晚間更是容易受涼風。

坐下之后，兩人都沒開口。

荀稷坐得穩固，偷偷打量曹操，發現他正看著火苗，目光沉沉，好似在深思著什么，濃密漆黑的胡須微微飄動，頭上發髻散落了幾根發絲。

到此刻，荀稷才拱手道：“明公喚在下來，可是有什么要事？”

“有，”曹操點點頭，道：“今日一戰之后，黑山賊唯有后撤，按照此前的謀略，應當是游擊追殺，逐步圍剿，最終收降?！?

“這一收降，便至少是數萬人，甚至他們本來占據之地，還有很多流民，也要歸附于我政下，怕有十萬人，眼下之局面，既已讓百姓信我曹操，就不該讓他們失望。”

荀稷聽聞這話，立刻就深以為然的點頭了，“那是自然。”

如果沒有宣揚過仁義信義，還則罷了。

現在軍屯之事，早已換得了百姓信任，又大宣清廉勤政之風氣，還有名族荀氏歸附為名，已經是將自己立成了仁義之主的模樣。

那這樣一來，就不能再隨意安置了。

要對得起這些流民、百姓、降卒的信任，才會有賢才來附、人心齊聚，數年乃至十數年之后，方才可早早建立安寧繁華之地。

荀稷點頭思索道：“將降卒和流民當做受兵禍牽連的災民，那賑災無非兩法，其一乃是開倉放糧；其二便是多開工造，以招人力?！?

“百姓能有業，無論短工還是長工，都是存活之道。”

荀稷搓了搓手，抬頭向曹操說道：“明公之威已揚境內，接下來便是仁義施行于境內，要先看所得?！?

“得耕牛上千，戰馬數十，糧草則是不多，這些賊寇……也窮得很吶，”曹操苦澀的搖了搖頭。

除了這些之外，金銀玉器等錢財肯定還是有的，只是這些東西對百姓存活并沒有什么作用，亂世若是一郡之地的農耕已經完全荒廢，有多少錢都沒用，也換不成糧食。

現在東郡之內的豪紳、大族，都已在軍屯時獻過糧食了，安置這些降卒和流民，可能不會再給了。

又需要卑躬屈膝，去看人臉色了，否則就必須丟掉此仁義。

“秋收后，要看能有多少收成，眼下各地的糧食收成都還不錯。”

“嗯，”荀稷點了點頭，“女子興農桑，孩童亦可幫忙放牧，而降卒應當再精挑細選，精簡一些人退為屯民，可以繼續開墾耕種，興修水利?！?

“但即便如此，放糧是少不了的?！?

“好，”曹操聽到這，淡淡一笑，并不糾結，他做事向來是如此，只要決定了某件事，就一定不會隨意更改念頭，定然會奉行到底。

決定相信一人之謀，亦不會輕易懷疑，一同貫徹謀略。

“還有一事，你身邊有一人，名為典韋，是吧？”曹操問及這話的時候，嘴角忽而上揚了些許，湊近荀稷輕聲而笑。

這一下就讓荀稷警惕了起來。

好家伙！

他后仰片刻，仔細盯著曹操的眼神看，想到幾個呼吸前，他還在愁眉不展，仿佛深沉，現在卻已經可以眉開眼笑，好似與人行商交易一般談價碼。

這，怕不是所謂安置之難根本不在意。

也對，曹老板其實并沒有悲天憫人的天賦，現在奉行仁義，招攬人心，實際上是因為利益所致，當然了荀稷自己也是這么覺得，善帶兵打仗者，自然都是心堅如鐵的。

這可是亂世梟雄呀，我方才居然覺得他因為收治流民而憂心忡忡？！

“不錯，陳留己吾人，典韋。”荀稷直接點了點頭。

曹操嘿然一笑，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兄長，摯友?！避黟⒁踩鐚嵶鞔稹?

曹操聽到這句話，就有些意興闌珊了，懶意的長舒了口氣，緩緩的坐直了身體，搓手向火，微微搖頭。

可惜了。

若是普通的下屬，亦或是門客，還能試著招攬，又或者以子豐所求來換取這猛士到帳下。

但是荀稷的兄弟摯友，那就不行了。

遺憾。

自己的宿衛取用，要么是親族子弟，要么是始終忠于自己的生死之交，方可放心交托于他，典韋已是荀稷的心腹，那就不能用了。

否則兩方之間都會有所嫌隙，反倒不好。

“他斬殺了于毒部下大將白狄，擊散了于毒，黑山賊寇方才這么快潰不成軍，”曹操微笑著看向荀稷，點頭道：“此乃是大功一件，等回東郡之后，我一定會重重賞賜你們。”

“多謝明公?！?

“子豐啊，”曹操欣慰的伸出手，拍打荀稷的手背，柔聲道：“你有大才，足智多謀，但行軍作戰的經歷尚淺，從今日起，你就在我帳下為主簿如何？”

“可以隨我一同行軍作戰，隨時商議計謀策略，立下戰功。”

這樣一來，他身邊那位猛人典韋，也可為我所用，我亦可再多了解些許。

哼哼，不愧是我。

曹操笑得自信滿滿，沒有謀臣會拒絕這種機會，和主君日夜相伴，參議大小事務，商討各處局勢，日后必然是心腹之臣，地位超然也。

而且，荀彧已經得到了這種地位，荀稷難道不想嗎？兄弟均為心腹重臣，日后傳出也是一樁美談。

“那不必了，”荀稷直接開口拒絕。

“嗯？”曹操眉頭一皺。

“明公，在下在臨丘村，還有農耕事務，臨近秋收不能離開，現在來退敵，也是為了保證農耕安寧，百姓可以繼續躬耕農田?！?

曹操笑容凝固了片刻，盯著荀稷看，幾乎是咬著牙道：“臨丘村，同樣隸屬于廩丘縣，在鄄城之東，你隨時可以來巡察，那里農耕不過數百戶人家，找人看著，不就行了？”

你和我一同暢談山水、秉燭夜談，除卻能立功之外，甚至還能有所得??？

有何不可？

我親自邀請，你斷然拒絕，只愿回到臨丘小山田內種地？！

“不行不行，”荀稷搖了搖頭，起身拱手而下，面色認真的道：“凡事當親力以畢，方可心中不欠也，就算是要調任，也需今年秋收之后，百姓多有收成，再尋良吏接任，我才敢放心離去?！?

如果，我一走，他們馬上就被強行征糧，被酷吏收繳兵役的保護費，一切都毀了。

“你這……”曹操聽完之后當場愣住，想起了荀彧對自家這弟弟的評價：做事極其認真，一但接任，一定會負責徹底，近乎癡態的恪盡職守，多疑至極，力求消除一切隱患。

這的確是……太過謹慎心細、恪盡職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