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長史左殿。

夜色已深，但殿內依舊燈火通明。

薛之?與章亦虎相對而坐，桌上擺滿了酒菜，兩人不時舉杯對飲。

但兩人的心思顯然不在酒菜之上。

他們不時碰杯，大笑聲回蕩在空曠的殿內，卻透露著一絲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

薛之?一飲而盡，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得意地笑道。

“章兄，我的表演如何？連朱瓔寧和徐妙錦都被我們騙過了。”

哈哈大笑，似乎全然不顧及身份與場合。

因為他知道，這里不可能不經通報就進來外人。

章亦虎年長，雖也喝得臉紅脖子粗，但眼神中仍保持著一份理智。

“小心隔墻有耳。”

“你我表演得還真不錯，假裝只記得三月以前的事，徹底瞞過了朱瓔寧和徐妙錦。”

“估計朱棣正在為我們服用了‘過往三月里’而興奮吧。”

“不過，我們還要繼續觀察五個手下，弄明白服用了那種神奇的幻藥后，除了記憶永遠是過往三月里而外，看到的和聽到的不知有何影響。”

“而且，聽蘇日浩說，楚凌賣給了朱棣十份異藥。”

“還有三份在他手里，如果被他有所懷疑，說不定趁我們不備，就下在我們的飯食里了。”

薛之?卻是不屑的道。

“燕王么，想和我們較計謀？”

“哈哈哈，他都不想想我倆什么出身？”

“錦衣衛高層啊，豈是那么容易上當被下藥的？”

“只有他上我們的當罷了。”

“比如原來他調查到的我們手下有七名便衣，結果被我們調包兩個并殺死替身，他們就以為我們只有五名手下了。”

“再比如我倆假裝服了幻藥中了損招……”

章亦虎卻沒那么樂觀，搖頭打斷。

“得了吧。”

“這回若不是蘇日浩透露消息，說不定我倆早中招了。”

“所以，以后言行還是謹慎為妙。”

薛之?哈哈大笑：“更沒想到吧，他們身邊的蘇日浩，還是楚凌最親近的結拜兄弟，居然也會出賣朱棣。”

正說著，親衛匆匆來報。

“長史大人，門外有蘇日浩造訪，可否接待？”

薛之?與章亦虎對視一眼，心中暗自嘀咕，說曹操曹操到。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吩咐道。

“擺酒碗，有請蘇小先生。”

蘇日浩身影瘦削，眼神冷冽，他并不接受兩人的熱情邀請。

站在門口，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

原來，他之前悄悄取走的寧缺勿濫神椅竟被人掉了包，而現在那真正的神椅已經落在了朱棣的手中。

“我需要你們的幫助，想辦法再取回來。”

蘇日浩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

薛之?冷笑。

“連門都不進，談何交易？”

蘇日浩步入殿內，神色凝重。

他并不待見薛之?與章亦虎，因此不入座，也不接兩人的酒碗。

但他此刻有求于人，不得不低頭。

章亦虎面色凝重。

“我們向來是公平交易，這次，你能給什么回報？”

蘇日浩早有預料，應道。

“我有一個重要消息，燕王朱棣手里還有三份異藥。”

“姚廣孝正在徹查你們手下的另三名便衣錦衣衛，查到后，必會被硬喂幻藥。”

薛之?聞言，不屑地搖了搖頭。

“這個消息么，不值得我和章兄去冒險！”

蘇日浩面無表情，冷聲道。

“可以，那我把你們上次裝醉，將藥劑含在舌下并偷偷吐出的真相，告知朱棣！”

章亦虎皺眉沉思片刻，無奈點頭。

“好，成交。但你必須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交易。”

薛之?卻是兇狠地瞪著蘇日浩，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殺意。

“你，就不怕我宰了你？”

蘇日浩冷笑一聲，毫不畏懼。

“你打得過我嗎？何況，我是楚凌的結拜兄弟，他不怕死的瘋狂可是出了名的。”

薛之?與章亦虎對視一眼，頓時氣焰一滯。

他們知道，蘇日浩并非易與之人，而且背后還有楚凌這個瘋子作為后盾。

權衡再三，只能暫時放下恩怨，各取好處。

“我們答應你，不過。”

薛之?不容置辯的道。

“在幫你奪回輪椅之后，你還得繼續提供至少兩次，關于朱棣和姚廣孝最新的重大情報。”

南京應天府。

安慶殿。

殿內數個豪華而雅致的大花盆，被朱元璋砸得稀巴爛。

一片狼藉。

黃狗兒躬著腰身杵著，卻暗自心驚。

每砸一下心頭都是一顫。

他極少看到朱元璋砸東西。

這是氣得七竅都在冒煙了。

好在有馬皇后在旁邊不時安慰皇上一下。

或者吼他一句。

好在皇上從不打罵馬皇后。

好在還有毛驤在旁邊筆直的站著。

黃狗兒不時偷偷的瞅他一眼。

這個毛驤可真沉得住氣。

就那么筆直的站著，面無表情，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

“歐陽倫，是混蛋老四能提及的嗎？”

“他還敢咒他是短命鬼兒？”

“還敢慫恿瓔寧反抗老子定下的婚姻？”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了！”

“哼，再念下一封！”

朱元璋低吼，聲音都在發顫。

黃狗兒額頭上密布著細密的汗珠。

他極想把這份密件直接遞給皇上，讓他自己親眼看看里面的內容，但黃狗兒沒有這個勇氣。

他只能硬著頭皮，用尖細的嗓音，低聲而清晰地念出密件上的文字。

努力抑制著聲音的顫抖。

“經證實，咒歐陽倫短命，斷四公主薄命者，系燕王府諫議總管楚凌。”

黃狗兒念到這里，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看坐在御案后的朱元璋。

只見皇上的眉頭已經緊鎖，一股無形的威嚴散發出來，讓整個御書房都籠罩在一種肅殺的氣氛中。

黃狗兒深吸一口氣，繼續念道。

“瓔寧公主夜闖楚凌寢宮，同宿一室，四公主天亮方離。”

短短幾行字，卻有千斤重。

黃狗兒念完，已是滿頭大汗，渾身濕漉漉的，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他極力壓抑住內心的震驚，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不斷句、不錯字，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這位九五之尊。

就連一向穩重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此刻也忍不住身子微微發抖。

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驚人了。

不，是驚天！

“荒唐！”

朱元璋漲紅著臉怒吼一聲，猛地抓起梳妝臺上的銅鏡，嘩啦啦地砸在地上。

聲音驚心動魄。

整個御書房都回蕩著這聲怒吼。

馬皇后一把抱住朱元璋，淚水奪眶而出。

“重八……”

她只叫得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朱元璋這才意識到，這個環節上，最傷心的應該是孩子她媽。

瓔寧公主是馬皇后親生的，而且一直是她最寵愛的女兒。

他急忙抱住馬皇后，大手一揮，輕輕抹掉她臉上的淚水，故作堅強地安慰道。

“沒什么沒什么。”

“女兒大了，她有她的想法。”

“那歐陽倫也不過是個普通書生而已，不管女兒怎么樣，都不委屈他！”

但話雖如此，朱元璋的心中卻是怒火中燒。

他咬牙切齒地道。

“肯定是楚凌那個混蛋把女兒騙去的！”

“朕要把他碎尸萬段！”

馬皇后雖然心痛，但她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她知道丈夫的威嚴受到了挑釁，此刻的他不僅憤怒，而且痛苦。

于是，她輕輕地拉了拉朱元璋的衣袖，柔聲道。

“重八，待她回來，我先和她聊聊。”

“然后，你再處置她，好不好？”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他輕輕拍了拍馬皇后的手，點頭道。

“好好，我會好生安置的。”

回頭又道。

“黃狗兒，繼續念下一件。”

黃狗兒已經瞅了下一封密件的內容，都快嚇得癱坐在地上了。

但他不敢癱啊。

只怕這一癱，就癱成永遠的一灘爛狗肉了。

在大明朝初期，太監的命可比狗都賤。

要不然，皇上也不會賜他名為狗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