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街面又是一靜。
沈傾塵已經確信這背后大有文章。
身旁這群京城百姓打扮的人帶著同樣的目的，自己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他們看似不經意的注視中。
目光也是有重量的。
尤其是在參悟根本法《抉微》之后，這種注視落在身上異常清晰。
沈傾塵想不通，他還沒自戀到覺得是自己太好看才被這么多人盯上。
唯一靠譜點的可能就是長公主開設囚仙學宮，只要成為學宮弟子，就能閱覽各種珍藏武學。
此消息一出瞬間引爆整個江湖，各路江湖世家紛紛派出符合年歲的子弟進京求學，在進京的路上就開始互相下絆子。
沈傾塵對囚仙學宮沒興趣，聽名字就知道不像是好去處，很可能有去無回。
尤其是那個“囚”字，總讓他想起師姐給他精心布置的修行密室。
若是因為學宮這茬被好事之人盯上，當作競爭對手，那他可就冤死了。
目前看來很有可能就是這樣，沈傾塵閉上眼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桌面。
通過根本法《抉微》，街面上一些不經意的細枝末節被他察覺出來，此刻細細回味，又有發現。
身邊這群人看著像普通百姓，實則沒一個普通人，他們的呼吸雖然各有節奏，但卻詭異的達成一種氣機互補，攻防兼備，只有經過常年系統性的配合訓練才能達到。
沒有軍隊獨有的殺伐血氣，也沒有暗夜殺手那種陰翳森冷，從幾近完美的偽裝來看，沈傾塵更傾向于他們是一群訓練有素的……演員戲子？
“公子久等，酒菜來了?！?
紅玉笑容滿面，心情大好，踩著歡快的蓮步親自上菜。
在紅玉看來，沈傾塵方才的應對十分完美，不被美色誘惑，不收過分之財，一場虛驚換來飽餐一頓，必然穩穩通過郡主的考驗。
沈傾塵想的一點沒錯，他的確被人盯上了，不過不是江湖世家，而是晉王的妹妹，晉陽郡主。
得知姐姐竟然有婚約在身，對方還是衍月宮弟子，晉陽郡主好奇心大起。
查明沈傾塵的行蹤后，專門包下這處必經之地請君入甕，替姐姐試試這個未婚夫婿。
沈傾塵睜開眼睛，不再去想，就算待會兒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做個飽死鬼，更何況這里是京城，天子腳下，再怎么以武犯禁，這光天化日的，多少也得給朝廷點面子。
“?。∧恪銈円墒裁?，救命啊！”
就在這時，遠處的巷子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眾人扭頭看去，只見一個妙齡少女跌跌撞撞從巷子里跑出來。
在她身后，一群潑皮混混臉上掛著玩弄獵物的玩味笑容。
最后從巷子里登場的是一個騎著高頭大馬，背負弓箭，看起來打算外出狩獵的錦繡公子。
“小娘子別跑啊，本公子的印心箭射到你身上，這說明你和本公子有緣，嘿，最起碼是段露水姻緣?！?
錦繡公子說著，旁若無人一樣繼續彎弓搭箭，箭尖并非鐵器，而是包裹著棉花，涂抹著膠水一樣粘膩膩的液體，前一只箭還粘在少女身上。
“嘿，小娘子，這第二箭要是中了，你就要做本公子第二十房小妾，天天承歡喊郎君嘍！”
“嗖----！”
箭出即中，妙齡少女一個踉蹌，錦繡公子輕笑一聲，再度彎弓搭箭，這一次從箭袋中抽出的卻是一支正常箭矢。
箭尖從周遭行人臉上一一越過，錦繡公子笑容諷刺。
“都說外面的江湖人俠肝義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今日一見，不過如此，盡是欺軟怕硬之輩，就憑你們也想考進學宮？趁早回家種地去吧，走個娘皮江湖！”
“你說什么？”
“黃口小兒，有膽你再說一遍！”
面對錦繡公子的嘲諷，周圍人恰到好處的做出嗔怒狀，卻心有靈犀一樣沒一個人出手制止，目光隱秘交流之后開始看熱鬧，偷偷瞄向沈傾塵。
“戲臺子搭好了，沈公子可不能讓俺們失望啊，不然郡主的賞銀可就打水漂了?！?
“賞銀事小，若是讓郡主懷疑我們的演技……”
想到這，眾人一陣惡寒，心思急轉間，箭矢再出。
“嗖----！”
目標依舊是那個妙齡少女。
“啪----！”
一道破空聲后發先至，將箭桿釘穿兩截后，去勢依舊不減，直直插在茶館二樓窗沿上，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入木三分。
眾人猛回頭。
這才看清方才完成這一切的只是一根平平無奇的筷子，筷子的主人正是沈傾塵。
破空聲再起，另一根筷子如箭一般游曳出去。
高頭大馬左前蹄受力一跪，馬身傾掀，錦繡公子察覺不對翻身下馬，還沒等腳落地生根，迎面拂塵清雪，整個人像是抽陀螺一樣轉起圈來。
“公子！”
潑皮混混們一驚，放棄圍堵少女走位，趕忙過來扶助已是頭暈眼花，根本找不著北的錦繡公子。
“青禾叩謝恩公救命之恩！”
妙齡少女濕著眼眶，泫然欲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彎腰準備磕頭的動作略微一頓，事先演練過好幾遍的臺詞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搶戲了，臉上霎時爬滿不知所措。
旁邊看熱鬧的群眾眼巴巴看著青禾，心里一揪。
“完蛋，這丫頭怕是頭一回被這么俊的公子救，入戲太深跪早了，還有一大段詞沒說呢！”
剛被拂塵抽完正準備按劇本放狠話的錦繡公子話頭來到嘴邊，只能硬生生夾斷。
沈傾塵將這段連鎖反應盡收眼底，暗自詫異，俯下身，扶助青禾柔弱的肩膀，悄聲問：
“姑娘莫不是跪早了？按照正常流程追你的人會自報家門，對我進行言語嘲諷，接著一支穿云箭喚來一群打手，我拼死抵抗，帶你殺出重圍，你見我英俊瀟灑，為報救命之恩這才選擇以身相許?！?
“也罷，既然你走亂了劇情那咱們就直奔主題，我接受你的報恩，走，咱們去洞房花燭吧?！?
“啊？！”
沈傾塵說著，拉起大腦一片空白的青禾，在一連串驚愕目光的注視下，快步拐進一處街巷，活像一個色中餓鬼。
“這……”
“他……偷看劇本了？”
“長得帥的人果然經常英雄救美，他太熟練了！”
“都愣在這干什么，趕緊跟上去追?。 奔t玉回過神，急切道。
“要追嗎？可郡主寫的劇本里沒有鬧洞房這一幕啊？”
錦繡公子兩手一攤，搓了搓手指：“加戲可以，得加錢?！?
“……”
紅玉聞言，銀牙一錯，笑出聲，“是你入戲太深還是被拂塵抽傻了，敢要老娘的錢！”
錦繡公子一個激靈后退半步，小聲嘟囔：“你剛才不是給的挺痛快嗎？”
紅玉叉著腰，杏眼斜蔑：“那是人家公子長的好看，至于你嘛……”
錦繡公子：“……”
“都笑什么笑，沒聽大姐頭說話嗎，趕緊找人去！”
“公子你是知道我們的，專業沒得說，大家真沒笑。”
店小二說完，緊繃著臉，嘴角快歪到天上去了，沉默的狂笑聲震耳欲聾。
“以后這丑角愛誰當誰當！”
錦繡公子惱羞成怒，頭不暈了，腿腳也利索了，縱身一躍追向沈傾塵離開的方向。
屁股后邊呼呼啦啦跟著整條街的人，即便是模樣看著只有七八歲大的孩童也是一展輕功騰挪在畫角屋檐。
紅玉找到青禾的時候她正呆坐在巷子角落，像丟了魂一樣。
沈傾塵可沒打算帶這么個拖油瓶，半路就把她放下去，自己則是調轉方向繞了一大圈再度回到這里。
在京城大費周章包下直通城門的一整條主街，這其中表明的信息實在太多，說是手眼通天也不為過，跑是不可能跑得掉的，沈傾塵索性來個燈下黑。
折返回來直奔茶館二樓，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有多無聊的人才會干出這么費力不討好的事兒來。
茶館一樓空無一人，沈傾塵沒有任何阻礙的來到二樓。
隨意撿起一個丟在地上的紙團，展開一看，上面寫著對自己的各種負面評價——貪財、好色、偽君子、登徒子……
“真不愧是能和姐姐締結婚約之人，竟然能找到這里，呵呵，的確有些手段，本郡主認可你了，等成了婚，你就是大虞晉王王妃?！?
“愣在那做什么？過來讓本郡主好好瞧瞧～”
紗帳半遮半透，晉陽郡主橫陳在鋪滿紙張的搖床里，勾出一根青蔥玉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