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臨安的春天總是來的很早。

春寒料峭，像那新婚燕爾的小娘子，守著最后一絲羞澀矜持，半推半就在滾滾春雷中，融化一片春意盎然。

濕漉漉的晨光灑滿青石板，透過刷鍋涮水的裊裊炊煙，照亮一串泥濘腳印。

即便趕早進城的客商行腳也有人忍不住緩下步子，道上一句：“臨安一夜風吹雨，似為游人洗俗塵。”

“公子好文采！”

客店酒肆的門板剛剛拆下，老板娘推開二樓窗欞，借著晨曦梳妝打扮。

慵懶的目光透過梳妝小鏡偷偷打量鏡中人，一眼看去更是舍不得挪開，下意識朱唇輕咬，呼吸一頓，連忙把鏡子貼在胸口，轉過身大大方方看。

眼前年輕公子穿著一襲玄袍，上襯紅紋交領，長發以赤紅道冠束起，手托拂塵，步調沉穩方正，眉眼俊秀清靈，氣質脫俗，真如那入世玄仙一般。

“公子不用在意，我家掌柜沒讀過書，見誰都夸文采好，嗯，公子這相貌在掌柜的看來最少也是個探花郎。”

店小二說罷引來周遭食客一陣偷笑，也讓剛打算謙虛附和一句“姑娘過獎”的沈傾塵哽在那里。

“去去去，說誰沒讀過書呢？”老板娘沉甸甸的衣襟起伏兩下，羞憤地拍下窗欞。

“啪----”

沈傾塵循聲看去，視線落了個空，只看到支撐窗扇的竹桿在這一拍之下從二樓震落。

力道頗大，斜斜向自己插來，這一下若是落在實處，免不得傷筋動骨。

再次感嘆江湖臥虎藏龍，隨便一個酒肆沽酒娘都有武學底子。

在他眼中，竹竿軌跡清晰可見，速度也放慢了好幾倍，只需一個側身就能輕松躲過。

沈傾塵不徐不急，讓它堪堪從身前擦過，一臉劫后余生的給胸口順氣，耳畔這時才傳來老板娘的失語尖叫，伴隨著凌亂卻有序的腳步聲。

老板娘快步下樓來到街面。

溫香軟玉緊緊貼著，一雙柔荑打著檢查身體的名頭不老實的摸來摸去，嘴里不斷念叨著：

“對不起公子，我一時情急，失了力道，沒傷著吧，公子想要什么補償盡管開口，就算是……”

老板娘頓了頓，視線飛快瞄了一眼對街茶館二樓，像是得到什么鼓勵一般，霞飛雙頰，貼近沈傾塵耳邊羞澀道：

“今晚戌時，紅玉愿向公子獻上誠意。”

“？”

沈傾塵后退兩步，從那種窒息的束縛感中掙脫開，拂塵半甩，護在身前，打量眼前過分熱情的老板娘。

恰到好處的身段白嫩豐盈，碎花長裙襯著初綻桃花般的紅潤臉頰，唇上點著還沒來得及補全的胭脂，目光盈盈如水，撩撥心弦。

陌生女子投懷送抱？

這該不會是仙人跳吧？

沈傾塵正色道：“行走江湖難免磕磕碰碰，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紅玉聽完眼中閃過一抹異彩，心下好感頓生。

卻聽沈傾塵又道：“戌時太晚了，我更傾向于折現銀兩，紅玉姑娘實在覺得歉疚，看著給就行。”

此言一出，街面一靜，只有紅玉方才偷瞄的茶館二樓傳來一道團攏紙張的聲音。

沈傾塵聽了個真切，心下疑惑不已。

從他靠近這里到現在，不只有酒肆掌柜紅玉，店小二包括其他販夫走卒都有意無意的瞄向對面的茶樓，雖然他們掩飾出色，但還是清清楚楚落在他眼中。

并非沈傾塵生性多疑，這和他所修法門有關。

傳說有九天仙人臨凡，刻仙法于十三只蟬上，后世人觀蟬得道，開啟武道修行，以登仙路。

亂世浮沉，‘十三蟬’幾經易主，不知所蹤，但前人領悟的各種根本法門卻傳承下來，作為后世歷朝歷代以武立國的武道根基。

沈傾塵托生此世，在蹣跚學步時就覺醒前世宿慧，然而沒有什么卵用。

若不是師尊恰好路過，他早就被村民作為童男獻祭給龍王爺祈求風調雨順了。

他和一起獻祭龍王的童女拜入衍月宮，成為衍月宮宮主的關門弟子，這才真正開始認識這個世界。

武道大世，大乘宗師出入青冥，御氣朝真，移山觀月，平海見天，更有妖靈鬼魅玄之又玄。

只是師尊說鬼魅不如人心，妖靈更是與話本傳說相差甚遠，等沈傾塵日后親眼見了便知。

沒有什么是一劍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劍。

話雖如此，師尊卻從沒教過沈傾塵一招一式，只讓他抱著衍月宮根本法《抉微》自己悟，先練就一雙認識世界的眼睛再談武道修行。

若不是期間出了岔子，很可能會就此枯坐深山，直到壽元盡頭。

修行枯燥，沈傾塵也想下山一品俗世浮華，奈何師姐一門心思想把他永遠留在身邊，恨不得揉碎了含在嘴里。

趁著師姐突然閉關，沈傾塵自然是溜之大吉，從此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再不受羈絆了！

此次下山，除了看望師姑，還有一個目的。

師尊當年給他定了個娃娃親，是大虞唯一異姓王晉王之女，如今已是承襲王位，妥妥的位高權重。

師尊這是擺明了想讓自己吃一輩子軟飯，少走幾十年彎路！

天下人都知道這是衍月宮傳統。

但一切命中的饋贈，早就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軟飯哪是那么好吃的，背后夜以繼日的默默開墾，辛勤耕耘，個中苦楚不足為外人道也。

一想到師尊謊稱屋里成堆的補藥是為了修煉功法，沈傾塵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以后痛并快樂肯定沒跑。

……

萍水相逢，美人恩重？

不如折現來的穩健！

起碼不會夜半三更耳鬢廝磨時，幾個虬髯大漢破門而入，長刀森然，說那是他們的妹妹……

修身養性十幾年，下山一看，還是入鄉隨俗點好。

紅玉攥在胸前的手微微一緊，從懷里摸出一疊銀票，也不看多少直接遞給沈傾塵。

幻想中的推脫沒有出現，沈傾塵非常自然的收下銀票。

“他還真收了！”看客竊竊私語。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店小二適時地為自家掌柜鳴不平。

沈傾塵面色平靜，拿了補償也沒走，反而在酒肆外的雨棚里尋個位置坐下，手中銀票在路過紅玉身邊時又塞回她手里。

“老板娘，你這生意還做不做了？有什么好酒好菜快端上來，餓著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