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元年正月初二,湖州叛亂的消息正式傳到臨安,引發了朝野內外一片震動。
包括兩府執政在內的朝廷朱紫大員,緊急前往了垂拱殿議事,畢竟皇族叛亂與農民起義有著本質上不同,前者天然帶有一定的成功率跟法理繼承權,影響要惡劣許多。
更別說濟王趙竑本身就是前皇儲,他繼承皇位比新君趙昀要更加名正言順,一旦起事做大可謂后患無窮。
“宣執政,湖州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何濟王會突然叛亂?”
鄭昭先來到垂拱殿后,立馬就朝著知樞密院事兼兵部尚書的宣繒問了一句。
前往議事的朱紫大員僅是得到湖州叛亂的通知,并不知道事件的詳細起因跟過程。
宣繒是樞密院中僅次于史彌遠這個樞密使的二號人物,旁人不方便直接向史彌遠詢問,就只好先從宣繒這里打探點消息。
“湖州叛軍趁著除夕夜官衙松懈之際發動叛亂,目前湖州城已經被叛軍占據,濟王趙竑在州衙以黃袍加身,知州謝周卿率領城內官吏拜見。”
聽到宣繒的解釋,鄭昭先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
叛亂這種東西也分個輕重緩急,有些人造反不會把矛頭直指皇帝,往往會打個什么“清君側”的名義,或者更隱晦一點打個“勤王”的頭銜。
濟王趙竑這下可好,造反真就是裝都不裝一下,直接就黃袍加身命官員跪拜如儀,相當于把自己退路全部給斬斷,與朝廷方面形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前有楚州兵變,后有湖州謀逆,這短短一個月時間內接連出事,怎么大宋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濟王雖然生性魯莽,但也不至于做出謀逆之事吧,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隱情?”
鄭昭先畢竟是朝廷老臣,可謂是看著濟王趙竑成長,他知道趙竑這人情商很低不懂圓滑,否則也不會得罪楊太后跟史相公,落得個廢黜皇儲貶居湖州的下場。
可要說他有膽量謀逆,這點鄭昭先持有懷疑態度。
濟王趙竑要真有這個膽量跟果決,去年先皇病危期間就會搶先入宮掌控局勢,壓根就不至于走到今天這種局面。
“有沒有隱情本官無法妄自揣測,但湖州發生謀逆那是事實。”
說到這里的時候,宣繒停頓了一下,然后靠近鄭昭先小聲補充道:“濟王那邊還以李全的名義揭榜州門,說要聲討史相公擅自廢立之罪,真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濟王還把史相公廢立之事寫入了檄文?
聽到這里,鄭昭先只能無奈搖了搖頭。
單單謀逆造反,如果影響力不是很大,并且老老實實投降朝廷的話。
說不定官家跟楊太后看在先皇的情份上,以及安撫朝野內外對于濟王趙竑失去皇位的同情,可能會寬宏大量處理,僅選擇廢為庶人囚禁終生,至少還能撿回性命茍活一生。
現在牽扯到了史彌遠,按照鄭昭先對他的了解,絕對會斬草除根不給自己留一絲隱患。
濟王真是太沖動了呀。
鄭昭先嘆了一口氣,然后才開口問道:“宣執政,本官聽聞是湖州漁民潘氏兄弟聯合發動的叛亂,為何會以忠義軍李全的名義揭榜州門?”
“這點本官就不太清楚,從湖州那邊放出來的消息,好像忠義軍李全部擁護濟王謀逆,并且派出二十萬大軍水陸并進。”
“但是淮東制置使趙范,建康馬軍司都指揮使杜杲,都沒有向朝廷通報李全部異動的軍情,想必濟王趙竑是在扯虎皮拉大旗。”
宣繒的這番話語,倒是有些冤枉濟王趙竑了,聯合李全起事還真不是什么扯虎皮拉大旗,相反是被人放了鴿子!
去年末李全主導了楚州兵亂,朝廷中樞最終選擇綏靖的冷處理方式,讓身處湖州的潘氏兄弟看到了南宋君臣的軟弱。
他們認為擁立濟王趙竑的時機已到,到時候只要振臂一呼,朝野內外當初對廢立不滿的忠義之士,定然會云集響應。
為了拉攏到足夠對抗朝廷的力量,并且秉持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觀念,潘氏兄弟還專門派人前往淮東聯絡李全,雙方結盟約定好起事日期進兵接援。
結果湖州這邊倒是起兵造反了,楚州那邊李全壓根就沒有任何動靜,別說答應好的二十萬兵馬,就連一根毛都沒有看到。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潘氏兄弟只能按照原定計劃進行下去,依舊用李全跟忠義軍的名義發布檄文。就算此舉不能逼迫李全出兵,至少能把他給拖下水,朝廷方面不可能不防。
就在殿內朱紫大員竊竊私語之際,趙昀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拜見官家。”
“諸卿免禮。”
趙昀擺了擺手,然后坐在御座上問道:“湖州濟王叛亂,爾等有何對策。”
幾乎就是在趙昀話音落下的瞬間,中書舍人真德秀站了出來拱手道:“回稟官家,濟王雖莽撞孤傲,但絕非謀逆之人,還請明察!”
在場眾大臣沒有誰比真德秀更了解趙竑,他擔任濟王老師多年,明白自己這個學生確實沒有帝王之相。可趙竑秉性不壞,更沒展露過什么狼子野心,怎么可能會突然傳出謀逆造反?
真德秀大膽猜測,濟王趙竑是被有心人挾持,期望利用他前皇儲的身份獲利!
只不過真德秀身為利益相關者,他的辯解毫無說服力,執政薛極當場就站出來反駁道:“真中樞,吾等知道你與濟王有過一段師生之誼,但身為朝廷命官切不可以私廢公。”
“湖州濟王謀逆已是鐵打的事實,此乃十惡不赦之重罪,朝廷決不能姑息放縱!”
說罷,薛極就拱手向趙昀說道:“臣請官家下令討逆!”
薛極的強硬態度,讓真德秀可謂是心急如焚,他只能跟著向趙昀勸說道:“此事定有隱情,看在濟王乃先皇子嗣,官家手足的份上,還請先行派遣特使抵達湖州探明情況,再行討逆決定也不遲。”
“真中書,濟王用李全的名義發布檄文,意味著湖州叛軍與忠義軍私下勾結。如果派遣特使貽誤戰機,湖州叛軍與忠義軍同流合污,此責你擔當的起嗎?”
執政宣繒也是大聲反駁,濟王趙竑的檄文觸碰到了史彌遠的底線,那么必然不能給他留有活路。
“臣愿以性命擔責!”
真德秀一字一頓吐出這句話后,就當場跪下朝趙昀重重一拜,眼眶在情緒的沖擊下顯得通紅。
這等場景的出現,讓在場部分大員內心忍不住動容,真德秀能為濟王趙竑做到這一步,已經無愧于人師身份。
“臣認為真中書言之有理,此事還需慎重處理。”
喬行簡此時站了出來,表明自己支持真德秀。
兩人雖然在對金的政治理念上,有著無法調和的巨大分歧,但雙方對于彼此的人品絕無懷疑。
喬行簡相信真德秀如此求情,不僅僅是出于曾經老師的身份,還有濟王趙竑叛亂之事,其中可能存在著誤會或者隱情。
“臣也認為先行派遣特使,更為合適。”
工部尚書鄒應龍緊接著出列,畢竟此事涉及皇家顏面,能低調處理最好不要走到起兵討伐這步。
見到接連幾位大臣站出來反對,史彌遠臉色有些陰沉。
就在他準備暗示史黨成員繼續進言的時候,御座之上的趙昀卻開口道:“史相公處事老成謀國,對此你有何意見?”
趙昀的話語讓殿內眾大臣,紛紛把目光放在了史彌遠身上,大家心里面都明白宰相的意見,將最終決定濟王趙竑的命運走向。
“謀逆若不嚴懲,來日必將效仿者云從。”
史彌遠淡淡吐出這句話,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此時真德秀臉色變得慘白,他心中已經隱約預感到濟王趙竑會有怎樣下場。
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真德秀把目光望向御座上的趙昀,他期望官家能明察秋毫,抱著寬仁厚德之心給濟王一條活路。
趙昀注意到了真德秀眼神之中的乞求,可他卻挪開了自己目光,面無表情道:“那史相公打算如何平叛?”
“就目前情報來看,忠義軍李全部并沒有參與湖州叛亂,臣認為命殿前司虞候彭任領兵征討即可。”
彭任?
對于這個名字,趙昀沒有多大印象,意味著他在歷史上并不出彩。
另外湖州平叛之事,趙昀不會讓自己牽扯其中,否則到時候濟王趙竑一死,就很難引導輿論把鍋全甩在史彌遠頭上。
于是乎他點了點頭同意道:“那就依史相公安排。”
“老臣遵命。”
面對這木已成舟的定局,真德秀呆呆站立在原地,直到身邊同僚紛紛退出去,他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見到真德秀這副失神的模樣,喬行簡嘆了口氣來到他的身邊勸慰道:“真中書,我知道你顧及師生情誼,可濟王行了謀逆之舉,就注定不可寬恕。”
“事情并未調查清楚,為何就提前下達定義,官家他明明可以再給濟王一個機會的。”
真德秀痛心疾首反駁,他與趙昀相處這小半年,知道皇帝有多聰慧跟敏銳。
湖州叛亂來的太過突然跟蹊蹺,并且沒有李全忠義軍的參與,起兵就是一個必死之局。濟王哪怕再怎么魯莽做事不經過腦子,也不會沒有絲毫準備就自尋死路。
真德秀相信皇帝,同樣能察覺其中問題所在。
聽到真德秀這固執的言論,喬行簡卻搖了搖頭長嘆道:“真中書,常言道義不經商,善不為官,慈不掌兵。”
“如果給了濟王這個機會,那就意味著官家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帝王。”
“相比較君王優柔寡斷,在下認為亂世更需要果斷無情!”
說罷,喬行簡就轉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