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與殿前司屬官完成交接后便轉身回宮,幾乎是他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人趕往殿帥夏震的府邸,去報告夏康恩被官家革職收監的消息。
此時的殿帥夏震正躺在溫柔窩中,享受著美人相伴帶來的溫存。
執掌禁軍這么多年,長期養尊處優早已消磨了他的斗志,除非是遇到史彌遠托付的緊急事務,絕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會呆在府邸奢靡放縱。
面對府中下人前來稟告打斷自己“雅興”,夏震當場就生出一股無名怒火準備發飆,結果聽到是殿前司收押了自己堂侄夏康恩,這下他瞬間就認真了起來。
夏震能做到一人身兼三衙事務多年,絕對不可能是什么沒有腦子的莽撞武夫。
先不說堂侄夏康恩犯了什么罪,皇帝出宮一件這么大的事情,自己這個殿帥居然一無所知,宮中殿前禁衛軍全部都死了嗎?
意識到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夏震趕忙從床上爬起穿好衣服,不顧夜色降臨就匆匆趕往史彌遠的相府,應對這些宮中權謀紛爭,史相公遠比自己要專業。
另外一邊相府內,史彌遠恰好在用著晚膳,聽到府中管家稟告殿帥夏震連夜求見。長久官場沉浮帶來的政治敏感性,讓他立馬放下手中碗筷前往書房等候。
兩人一碰面,沒有任何客套的廢話,夏震就火急火燎的訴說趙昀前往皇城司校場的完整經過,聽完后史彌遠的表情瞬間凝重起來。
夏康恩該如何懲治,乃至于是生是死他都不在乎,史彌遠只關注到一個點。
那便是官家掌軍了!
要知道歷史上史彌遠相權能壓制皇權的根本,除了朝中遍布史黨官員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三衙禁軍掌控在黨羽夏震手中。
與之相對應的是,史彌遠之所以從未想過當叛臣,就在于他只控制了南宋中央,京湖、兩淮、四川這些地方軍頭,一個都拿捏不動。
敢生出非分之想,立馬就會有人起兵勤王清君側。
如果趙昀親自掌軍,就意味著史彌遠將失去武力倚仗,到時候朝堂中樞恐怕就不由自己說了算了。
“史相公,你說此事該如何處置?”
見到史彌遠面色凝重半天不說話,夏震有些按捺不住的追問了一句。
“秉公處理。”
史彌遠語氣冷淡的吐出四個字。
夏震聽到后愣了一下,要是秉公處理還需要連夜趕來找你史彌遠?
“史相公,夏康恩乃我兄弟獨子,本帥怎么說也得保下他一條命。”
自己侄兒是個什么德行,夏震怎會不知道,如果按照皇城司舉報的那些罪行秉公處理,足夠處斬個十回八回了。
身為堂堂殿帥,夏震身居武官巔峰這么多年,自然不是嚇大的。如果連自己親侄兒都保不住,那以后還怎么御下?
“你還看不出來么,保他一條命,那官家接下來就想要你的命了!”
史彌遠臉色陰沉的簡直要滴出水來,他已經大概猜測到了官家趙昀的意圖,那便是故意送夏康恩到三衙受審,以此來引誘殿帥夏震徇私枉法。
唯一讓史彌遠想不通的一點就在于,趙昀小小年紀哪來如此深的權謀城府?
夏震知道史彌遠的性格,能說出這么重的話,事態必然到了十分緊急的地步。只是他日常與趙昀接觸不多,印象中對方還是那個被扶植登基的傀儡小皇帝,自然沒有史彌遠那么深的危機感。
“史相公,你的意思是官家想奪權?”
“不是想要,是已經在做了,動作遠比吾等預料的快。”
從這一刻開始,史彌遠把趙昀擺在了自己對手的位置。
“他娘的,沒想到官家藏的這么深,早知道還不如讓濟王趙竑登基,那小子可好拿捏多了。”
趙昀登基大典上,夏震強壓著趙竑下跪磕頭,對方那驚恐不敢反抗的模樣,暴露出不過是個色厲內茬之輩。
對付這種愣頭青,遠比對付趙昀要簡單,自己等人還是大意了!
“木已成舟現在說這些有何用,我們得想辦法令官家忌憚,不敢再繼續動手。”
“那還不簡單,實在不行想辦法把他給弄死,然后聯合太后再換一個就是了。”
夏震當年敢槌殺當朝權相韓侂胄,單憑這點就能看出來是個狠人。
宋朝之前的五代十國,各種混戰政權更替是常事,皇帝在武人心中沒有任何神圣性可言。
所謂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耶!
哪怕經歷過宋朝兩百余年重文抑武的壓制,很多武人心中依然有著造反思維,夏震就是其中一個。
他當年敢殺韓侂胄,如今就敢殺當今天子!
“太后會聽你的嗎?”
史彌遠冷笑一聲,武人的腦子真是簡單。
“她會聽史相公你的啊。”
夏震當即反駁一句,要知道兩人能站上今天的位置,楊太后在背后功不可沒。
哪怕就是當今官家趙昀,都是楊太后賦予法理權給一手推上去,只要對方點頭再換一個不是難事。
“你都知道保自己的侄兒,難道太后不知道救自己的兒子嗎?”
其實從挑選經筵講師那次起,史彌遠就已經意識到楊太后立場的變化,只不過雙方還沒有太大的利益沖突,而政治又是一門妥協的藝術,很多東西沒必要鬧得太僵一定要站在對立面。
但調任淮西安撫司參議趙葵入京,這點就讓史彌遠相當不滿,兵權可是權臣的禁臠,對方很明顯已經流露出了染指意圖。
為何楊太后會在短短時間內,拋棄自己這個合作多年的政治盟友,去選擇新君趙昀?
史彌遠想了許久,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母子關系,哪怕僅僅是名義上的嫡母跟嗣子,依舊屬于天然的共同體。
當初趙昀面見圣人的那一聲“娘娘”,還真是深謀遠慮!
這一刻夏震總算聽明白,楊太后原來早就跟小皇帝是一邊的了,瞬間一股危機感涌上心頭,連忙問道:“史相公,那這情況我們如何應對?”
“當務之急是得保證你手中兵權,絕對不能讓官家找到借口剝奪。”
“成大事者當斷則斷,夏康恩與皇城司眾指揮使不能留,要快刀斬亂麻!”
史彌遠既然猜測到趙昀想拿夏康恩做文章,那么自己這邊手段就得更狠點,直接把人全部弄死避免牽連到夏震身上。
聽著史彌遠的建議,夏震神情有些凝重,但并未有過多猶豫跟遲疑,隨即點了點頭道:“我知道該怎么做。”
“另外殿前諸班直方面,不能出現皇城司類似的情況,你明日就去整頓軍務,各大指揮使務必牢牢掌控在手中。”
說實話趙昀走了皇城司這步棋,確實有些出乎史彌遠的意料,畢竟淪為邊緣部門好幾十年,朝中大臣幾乎已經忽略了它的存在。
有了這次教訓,勢必不能在同樣的坑里面再踩一次。
“史相公放心,殿前諸班直皆是我多年心腹,官家那邊是伸不進手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夏震信心滿滿,他擔任殿前司都指揮使的時間比史彌遠拜相還長,并且軍隊有著天然封閉性跟排他性。
二十余年時間經營下來,整個三衙禁軍系統可謂是針扎不進,水潑不進。
對于這點,史彌遠確實比較放心,他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多言。
“不過史相公,我們這樣防著終究不是個事,還是得準備點其他后手。”
皇帝一旦有了動手跡象,單單想著防守,那肯定是防不住的。
畢竟趙昀尚未及冠,夏震跟史彌遠都年近六十,對方哪怕就是耗著都能把兩人給耗死。
兩人如今已經站在文武大臣的巔峰,那么就得考慮家族身后事,必須想點辦法打破這個局面,否則最終還是得鋌而走險。
“這個本相自有謀劃,你不用操心。”
聽到史彌遠這么說,憑借著長久以來的信任,夏震算是松了口氣。
于是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行離去,一切拜托史相公了。”
“嗯,慢走。”
依舊沒有什么場面話,史彌遠僅是點了點頭目送夏震遠去。
直到看不見對方的身影,史彌遠才從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筆,猶豫的在宣紙上寫下“秀女”二字。
……
另外一邊皇城福寧殿內,趙昀沐浴更衣完躺在御榻上,感覺整個人都處于一種即將要散架的狀態。
要知道白日那身“裝飾”用的山文甲重達三十余斤,不管這輩子還是上輩子,趙昀都算不上什么體格強壯,對他而言這個重量有些超標了。
并且為了展現出皇帝的威嚴與氣勢,趙昀還得挺胸直背不敢有一絲懈怠,結果這一天甲胄穿下來真是要了老命!
不過趙昀從中也發現了一個問題,那便是宋朝的甲胄之所以這么重,除了以步兵硬抗騎兵的需求,必須大幅度增強防御之外。
還有一點就在于宋朝的金屬冶煉的科技樹點歪了,只能不斷的增加甲胄厚度跟重量,才能彌補鐵器硫含量過高,帶來的塑性、韌性跟強度過低的缺點。
說起來這個冶煉科技樹點歪,還真不能怪宋朝本身。
原因就在于宋朝之前的朝代氣候溫暖,人口較少,植被覆蓋率相對較高。
可隨著人口不斷增加,以及上千年的砍伐下來,到了宋朝已經出現了燃料危機,連老百姓做飯的木材都緊缺。
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北宋中期,一種新燃料出現在了開封,當時被稱之為石炭,也就是今天的煤炭。
煤炭的大規模開采使用,改變了宋朝的能源供應方式,并且還從民生方面衍生到了工業方面。煤炭煉鐵的便捷跟效率,讓北宋時期生鐵產量直接翻倍,看似一切都往著好的方向發展。
結果還沒高興多久,弊端就顯現出來了。
煤炭相比較傳統的木炭煉鐵,硫含量要遠遠超過后者。宋朝并沒有掌控脫硫技術,亦或者說當時的人們壓根就不知道什么硫含量超標。
以至于煉制出來的鐵器極其易脆,用來做個鐵鍋什么的放在民用上沒有問題,放在軍用刀劍上面那問題就大了。
相當于你跟敵人對砍,一刀下去“咔嚓”一聲刀斷了,那這仗還怎么打?
放在甲胄上面同樣是如此,甲片跟瓷器一樣易碎,想要保證它們能順利打孔鉚釘起來,就只能往厚度上面無腦增加,順帶重量同樣等比例增加。
重甲士兵平均負重超過六十斤,很多時候一場大戰下來,敵人還沒有見到,就把自己累的不行。
這也就是為什么,會有“丟盔棄甲”這個成語出現,跑路逃命不趕緊脫甲胄丟頭盔,那真是跑不掉……
本來冶煉技術從木炭到煤炭是一種科技的進步,偏偏實戰效果卻出現了大幅度退步,宋朝這顆“點歪”的科技樹,對國運都造成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就在趙昀順帶想從腦子里面搜刮一下,看看能不能回憶起后世有什么簡單的脫硫技術時候,寢宮的房門突然咔嚓一聲從屋外被人給打開了。
趙昀精神力正處于高度集中之際,突然聽到這個聲響,下意識就大喝一聲:“誰!”
很明顯趙昀這聲大喝,也讓來者給嚇了一跳,一聲短暫的尖叫過后,才聽到謝道清怯生生的回應道:“官家,是我。”
不過緊接著謝道清又立馬改了自稱道:“不對,是奴家……”
聽到是謝道清的聲音,趙昀這才放松了下來,今日他掌控了皇城司數千兵馬的軍權,這個時間點想必史彌遠那邊已經知曉。
說實話趙昀在心底,始終保持著一份對于史彌遠掀桌子的警惕,特別是現在最貼身的親兵護衛,還是由殿前諸班直擔任的情況下。
“這么晚了,你怎會過來?”
趙昀坐起身來,朝著門口謝道清詢問一句。
“奴家要侍寢呀。”
侍寢?
趙昀確實是單身狗過慣了,絲毫沒有意識到古代妃嬪需要侍寢,同時也沒有想到要召喚妃嬪侍寢。
面對謝道清突然說出這句話,他一時間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安置對方。
沉默了片刻過后,他才點了點頭道應道:“那你過來吧。”
“是,官家。”
聽到趙昀應允,謝道清邁著小碎步朝著御榻走來,微弱的燭火照應在她的臉頰上,有著一抹別樣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