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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程序正義

  • 這個皇帝真難當
  • 無限循環
  • 3234字
  • 2024-06-03 11:13:20

如果說真誠是打動人的必殺技,那么勤奮就是獲得認可的必備條件之一。

趙昀這般廢寢忘食的審查戶部賬目,這放在南宋王朝歷代皇帝身上,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讓楊太后看到了他的行事嚴謹,相信這次介入蒙夏戰爭,絕對不會成為敗筆。

同時楊太后身為史彌遠多年的政治盟友,她知道對方的行事果斷跟狠辣,更知道趙昀擔心什么。既然不能過早暴露掌軍的意圖,那么正好可以借用壓制將門軍閥的借口,讓兩府執政無從反駁。

聽到楊太后這番話,一股暖流瞬間涌上趙昀心頭。不管對方是為了自己或者家族,還是說認清楚了母子才是一榮共榮,一損共損的關系體,能做到這一步已然超越了利益交換的程度。

“臣,謝過大娘娘。”

“你我母子,無需如此。”

楊太后笑了笑,就轉身進入了御簾之后,等待著朝臣進來奏事。

趙昀卻沒有立即入座,而是望著楊太后的背影,對這句話感觸良多。

宋朝的朝會與后世以及影視劇中表現的不同,并不是文武百官齊刷刷站在殿內一同奏事,相反是采取分班奏事的方式。比如說兩府執政一班,臺諫一班,亦或者翰林太學一班。

至于那種文武百官一大群上朝的稱之為大朝會,只是禮節性質的不議政。另外朝會奏事的內容,基本上已經在政事堂有過決議,垂拱殿更多是給趙昀走個過場。

不過在兩府執政奏事完畢即將離場的時候,史彌遠卻停下腳步出列啟奏道:“臣有本奏,戶部左曹侍郎董成健簽發調令,命京湖各地倉儲備齊一百萬米粟運往利州西路,官家可知否?”

史彌遠的突然質問,讓殿內眾人神情各異,這種大規模糧草必然是得到授權,明知故問往往就意味著不滿。

“史相公,這是……”

楊太后搶先開口,打算把這道政令給攬下來。

可趙昀這次卻沒有退縮,直視殿內史彌遠眼神道:“朕知曉。”

“官家既然知曉,那按照我大宋律法,草詔需要由知制誥擬旨,再經政事堂聯署,方可下達生效。”

“戶部調令,于禮法不合。”

史彌遠這種官場老油條,對于趙昀很多私底下的小動作,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捅破而已。但皇帝越過政事堂直接下令,這已經違背了“程序正義”,冒犯了宰執的權力核心。

一旦成為慣性,日后宰執還有何用,皇帝乾綱獨斷即可!

有些事情史彌遠能忍,核心權力卻不能有絲毫讓步,并且這不僅僅關系他一人,整個兩府執政乃至于天下士大夫,均不能容忍皇權無限度的擴張。

所以這番話一出,鄭昭先、宣繒、薛極等人,紛紛拱手道:“臣等附議史相公。”

此等場面讓臨朝稱制的楊太后,臉上都不由浮現出緊張神情,她壓根不知道趙昀召見了戶部左曹,還越過政事堂下達諭令。

如今讓史彌遠找到機會借題發揮,兩府執政利益相關之下皆旗幟鮮明站隊,官家如果年輕氣盛選擇硬剛的話,后果將會很嚴重,就連自己這個太后都難以收場。

原因就在于這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博弈,敗了將會嚴重損害帝王威信,讓本就舉棋不定的文武百官,紛紛倒向更為強勢的宰相一邊。

只能說官家還是有些急功近利了,怎會大意做出這種逾制之舉?

就在楊太后不知道該如何緩解局勢的時候,卻見御座之上的趙昀臉龐浮現出一抹輕松笑容,他很淡定從容的點了點頭道:“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史相公說的很對。”

趙昀此話一出,著實有些讓在場眾人出乎意料,設想中的強硬對抗場面并沒有發生,官家極其干脆果斷的服軟,壓根就不打算給事態擴大化的機會。

只不過趙昀“軟弱”表現,同樣對于帝王的政治形象不利,無非就是兩權相害取其輕罷了。

但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趙昀說完之后用著很隨意的態度,從御桌上拿起一份文本緩緩起身開口說道:“古人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淮西安撫司參議趙葵調往利州西路,這里是蒙夏戰爭的最前線,必然要備好充足的糧草,以防出現意外情況。”

“朕命戶部左曹侍郎董成健統計京湖地區各個倉儲余糧,從中支撥一百萬石運往利州西路,想必戶部簽發的調令,應該僅僅到統計階段,不可能一夜之間就開始運輸吧?”

“戶部左曹本就掌管稅賦、征榷,京湖官倉余糧統計屬于份內之事,無需經過政事堂審議。”

“史相公,朕說得對嗎?”

趙昀的反問,讓史彌遠有些啞口無言。統計跟支撥是兩種概念,前者僅是戶部內部事務,后者才需要多部門協同合作,必須經政事堂審議。

目前戶部調令僅僅進行到統計部分,按照程序法理確實沒達到皇帝下“中旨”強制執行的程度。雖說這里面有趙昀強詞奪理鉆了漏洞的嫌疑,但對方是皇帝注定擁有最終解釋權!

本以為事情到這里就是個結束,誰曾想趙昀就連漏洞都不屑于使用。只見他一步步走下御臺,直至來到史彌遠的面前,遞過手中的文本道。

“這是朕關于調撥糧草一事,命知制誥擬旨的詞頭,正準備送抵政事堂聯署。既然史相公談及此事,那就略去通進司的轉呈,諸位宰執提前決議吧。”

面對趙昀遞過來的詔書草本,史彌遠的臉色可謂是陰沉無比,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發難的契機,會被眼前的小皇帝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全盤留好了后手。

直到這一刻史彌遠才明白,之前對于趙昀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并不是什么錯覺,自己確實看走眼了。

寂靜,如同死一般的寂靜,殿內眾人目光此刻全部放在史彌遠身上,想看看他會做出何等反應。

幾乎就是在霎那之間,史彌遠就褪去了陰沉臉色,換上滿滿歉意的笑容,朝著趙昀躬身道:“官家運籌帷幄,是老臣孟浪了。”

能屈能伸這點,對于官海沉浮數十年的老油條來說,屬于必備的技能之一。哪怕趙昀是史彌遠親手扶植的傀儡皇帝,可他對于皇權并沒有必勝的把握,自然不會流露出飛揚跋扈的嘴臉。

并且就在史彌遠躬身的同時,他還順勢接過了趙昀手中的詔書詞頭,想看看到底是誰背著自己這個宰相,私底下為皇帝制詞起草圣旨。

僅僅是一眼,史彌遠便從字跡上認出這是中書舍人真德秀起草,瞬間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帶來的沖擊感不亞于皇帝對自己發難留有后手。

要知道史彌遠之所以同意真德秀擔任經筵講師,就在于他知道理學家都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極其難以收買拉攏。并且真德秀除了理學家身份之外,還是濟王趙竑的老師,可以說天然站在趙昀的對立面。

結果就這種理學之士,居然愿意用中書舍人權知制誥的身份,繞過自己在中書省的親信黨羽,直接幫助趙昀制詞起草圣旨,著實有些超乎了史彌遠的認知。

官家到底有何本事,能在短短時間之內,就說服拉攏了真德秀為己所用,靠傳說中的王霸之氣嗎?

史彌遠想不明白這點,又恰恰因為這種掌控之外的事物出現,讓他心中第一次對皇帝產生了危機感。

“史相公言重了,身為宰執遵循法理乃老成謀國之舉,何來孟浪一說?”

趙昀今日之所以唱這一出戲,只是為了向外界傳達自己不是什么隨意拿捏的軟柿子,防止日后在與西夏跟蒙古貿易過程中,出現過多的掣肘貽誤時機。

并不是為了找到機會去“羞辱”史彌遠,來滿足廉價的虛榮心跟勝利感。

畢竟趙昀深知只有笑到最后的那個才是勝利者,沒有實力喜歡半路開香檳的,往往輸的很慘。

“另外轉運米粟一事,還請諸位執政多多上心,以防民間出現哄抬糧價的舉動。”

說罷,趙昀還伸手把史彌遠給托起,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樣。

趙昀這招恩威并施,讓史彌遠知道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只能拱手領命道:“臣,謹遵圣諭。”

“好,諸卿退下吧。”

趙昀點了點頭,笑著返回御座上,等待著下一班臺諫大臣入殿奏事。

“是,臣等告退。”

殿內四執政紛紛拱手退步,當眾人邁出垂拱殿門口的那一刻起,氣氛就瞬間詭異了起來。每個人的臉色神情都有些復雜,哪怕互相對視都沒有發出一言,最終把目光落在了史彌遠的背影上。

“薛執政,替本相約見趙參議。”

史彌遠沒有回頭,僅是朝身后的黨羽薛極吩咐了一句。

“下官遵命。”

得到回應之后,史彌遠徑直拂袖而去,連禮節性的告別招呼都沒有打,足以彰顯他此刻的內心情緒。

薛極見狀趕緊跟了上去,留下鄭昭先跟宣繒兩人還站在原地。

“鄭執政,你先請。”

宣繒比鄭昭先中進士要晚十幾年,雖然兩人同為參政知事,但輩分上還是有差距,于是客氣的示意對方先行。

鄭昭先拱手回了一禮,開口道:“那老夫就不客氣了。”

言罷,鄭昭先就慢慢悠悠的踏下臺階,不過走了沒兩步他就停了下來,抬頭望著天色意味深長的說道:“宣執政,老夫觀這天色,像是要變天了呀。”

聽到鄭昭先的言語,宣繒抬頭望向天空,晴空萬里看不到一朵云彩。

于是淡淡回道:“鄭執政放心,變不了天。”

沒等鄭昭先的回復,宣繒就跨下臺階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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