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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這篇《斯人記》,是在我寫第一次百萬字《春明外史》之后,跟著寫的。那個時候,我在北平《世界日報》當編輯。編日刊和晚刊的副刊,一面編一面寫,根本談不上什么著述,只是想法子填空白而已。既是填空白,所以駕輕就熟。就挑這種現成的社會材料寫,全篇只要打個模糊的輪廓,以后就可以逐日隨意下筆,不費多大手腳。我原序里說“好描寫社會瑣事,以博朋友笑謔”,那倒是不折不扣的真話。其實更坦白地說一句,就是偷懶。

這種社會章回小說,從最遠說,應該是以《儒林外史》為始祖。清朝末年,這類作品,風行一時,直到“五四”前后,其風未戢,我必須承認,是受了這個影響,并承襲了這個作風。這種作風,最崇高的境界,是暴露黑暗,意義是消極的,若以近代評衡文字的目光來看,殊不能達到建設或革命的目的。我的《春明外史》,和這篇《斯人記》,以及《春明新史》《新斬鬼傳》,甚至最近所作的《牛馬走》等篇,都走的是這一條路。我并不是孜孜不倦,好走這一條路,就是上面所說的取巧與偷懶。為什么取巧與偷懶呢?因為一般做編輯的人所寫的小說,是沒有稿費的(此說以往,現在有點不同),不是騰出另一番工夫來作小說,作小說的工夫,都包括在編稿子里面,他只有圖個大體上說得過去,就這樣交卷了。

但我一部分小說,雖走的是這一條路,而生活的反映及環境的條件許可下,作風又略有分別。例如《春明外史》,多少可以寫點北京政府的丑態。而《斯人記》就不然,那時所描寫的社會,依然是北方政治黑暗的年月,新聞記者,隨時有遭禍害的可能。我只能寫我的朋友,以及我朋友之朋友的故事,俾使大家看了,“以資笑謔”而已。

這篇《斯人記》開始寫的日子我已記不清楚。報上登載約兩年多。結束以后,我也就算了。后來到了二十五年,我在南京辦《南京人報》,社中朋友,慫恿我印單行本。好在自己有印刷,自己有紙,并不費事,我就印了三千本,分送朋友和《南京人報》的讀者,還是“以資笑謔”的意味。去年《萬象周刊》社,向我商量,翻印這本書,這倒也無所謂,人事的延誤,很久沒有出書。最近百新書店,在西安買到一部署名我作的《京塵影事》,是淪陷區書商盜印的,拿來我看,也要我出書,我哪里作過這部書,很疑惑。及至打開來一看,就是把《斯人記》割裂改名出版的。一經割裂,自然是更不成樣子,太令我啼笑皆非。他們就說了,與其讓人出改裝品,你何不把真的拿出來,多少減卻你一點兒盛德之累。我想,盛德是談不上的,我向來看我是個起碼文人。拿真的出來,自然是可以,還是“以資笑謔吧”!這是這書后方重版之由來。

此外,我有點兒感想。我校閱原書一遍,回想在當年北京政府之下,何以首善之區,生活是這樣糜爛,連我自己在內,也沒有一絲一毫振作的精神。所謂朋友,所謂朋友之朋友,不是大夫階級,卻是士的階級。中國立國的精神,向來在士氣,《斯人記》對北平士氣,雖未完全描寫出來,大概只有很少數是例外。大部分士,只是捧戲子逛窯子酒食征逐。上焉者,也不過逛公園喝茶,弄弄風月文藝,而娼家和大鼓娘之類,卻成了社會趣味的中心,在這一個角度去看政治,那真是中國不亡,是無天理。

這里面所寫的朋友,朋友之朋友,不用說,繼續糜爛下去的,自然,到了今日,成了淪陷區的人渣。但也不少經過一番磨煉,幡然覺悟的,于今在前方與后方,都對抗戰有所盡力。那些人渣,值不得提。這本書,或者有人看到,覺得我也在這種環境下混過,那么,這滋味是不堪回憶了的。我們一同懺悔吧!

民國三十三年十一月初序于重慶南溫泉張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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