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何用？不能席被。

風月何用？不能飲食。”

眼見老人豪飲濁劣酒，手把隔夜肉，身著“破爛流丟一口鐘”。

孫勝實在難以把他和那位“面如滿月，眼似星輝，慈悲世罕見”的三藏大法師聯系起來。

“孩子，佛是無相的，你執迷咯。”

三藏法師醉眼微張，吐出一大口酒氣，迷迷糊糊地說道。

“佛若無相，為何寺廟金身數丈。”

孫勝有意打趣，不過法師這副模樣，倒真是和前世某個濟世活佛有些相像。

“說來，還需謝法師點化之功。”

初次食用人生果時，血氣污染，若沒有三藏法師那瓶酒解濟啟靈，恐難有后續神通。

這個因果，孫勝始終銘記在心。

三藏法師擺了擺手，轉過話題。

“萬年血氣為基，勉強入得天仙，只似你這般根底，怕難過得三災九劫呀。”

聽到法師談及劫難，孫勝眉毛一跳，心頭一驚，這確實是他當下最大的危機。

大圣爺那是七彩神石卵，造化啟靈明。

自己這肉體凡胎，雖有點奇遇，可也萬萬觸不及齊天背影。

若是大圣英姿猶在，縱然只有天仙修為，也足以扯下那廝真仙，拴在門下走狗。

可是證道大功法，注定天仙歷劫路。

孫勝此來，最重要的目的，正是求得神妙渡劫方。

“我與那猴子好歹師徒緣分，他囑托的，總要辦到”

“好久沒念著緊箍咒，也不知道還靈不靈……”

嘟囔兩句，三藏法師雙手合十，默誦經咒。

“法師，別，商量下……”

孫勝尚且來不及分辨兩句，只覺頭上箍順時收緊，只疼得他面紅耳赤，眼脹身麻，本能地想拔下箍，偏偏又入肉生根。

原來這就是大圣經歷！

劇痛之間，似有聲音傳來，孫勝聽之不清，終是疼昏過去。

……

混沌之中，無聲色，無方位，無遠近，只在昏昏沉沉中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孫勝只見得前方出現一陣光幕，穿行而過，豁然開朗。

剛剛白茫茫無窮的空間突然溫和下來，四周景色明細可見，原來是到了一處十幾仗方圓的洞室之中。

洞室正中，清泉汪汪，猶在淌出甜水，泉池前立著一道身影。

身穿金甲亮堂堂，頭戴金冠光映映。手舉金箍棒一根，足踏云鞋皆相稱。

孫勝停住腳步，望著這尊偉岸如山的齊天，百感交集。

“大圣爺？”

“你不叫俺斗戰佛嗎？”

孫勝閉口不言，前世今生，誰道斗戰佛，唯尊真大圣！

“哈哈哈，佛也好，圣也罷，就喊個妖猴也是俺老孫！”

“小子，我知你許多困惑，今日卻無法應答你。”

“老孫只托你一件事。”

看著大圣背影，孫勝眸中幽色仿佛淵光，

這可是齊天比高的太乙大能，成佛做祖后哪怕未證圣道，也必定入了大羅天數。

他尚且不得超脫，自己真敢接這等因果？

“大圣請說，小子無甚本事，就只剩這顆膽氣自由”

為何不敢！

自穿越以來，處處身不由己，諸天萬圣乾坤謀算自己分辨不清，那不如砸開這棋局，了不起身死道消，卻也爭一爭——

怎么個天命！

“哈哈哈，好脾氣！”

“老孫只托你，將這金箍棒，送到西天。”

“俺老孫的天命在那里，你要的答案也在那里。”

“定不負大圣所托！”

“哈哈哈，既如此，你也該醒了”

……

悠悠轉醒，環顧四周，這三藏法師好不道義，竟然就把自己丟在這院里，看身上蓋滿落葉，估計都不短時間。

穿過院墻，果然在石臺上找到醉倒的法師。

好好的旃檀功德佛，怎么如凈壇使者般樣子。

搖醒三藏大法師，只把大圣爺的交代一提，老法師連連擺手。

“就你現在的修為，莫說到西天，走出大唐幾百里，都活不過真仙追擊。”

“真仙？果然沒有什么‘絕地天通’”

三藏法師話里有話，總算印證了孫勝所想。什么仙凡隔絕，不過那拘于天庭的真仙，同唐皇相互搭臺的一場戲。

這局佛道吃了虧，但又沒必要砸了棋局。

本來佛道大能不在意凡俗性命，人生果收成與否，臉面多于實利。

如今凡俗起義，不敢論及神仙佛陀，那萬般罪責，當然盡歸塵間修士。

都是他們修為不干凈，貪食血肉果，怎怪得上庭？

今后仙歸仙，佛歸佛，只需收香火，隨心應請命，也不見得全是壞事。

孫勝拋開雜念，趕緊盈盈下拜，這尊真佛可是他現在唯一依仗。

“請法師教我”

三藏法師端起酒壺灌下一大口，悶哼一聲：

“那猴子留了點東西在兩界山，嗝，你去那里取下罷……”

“什么靈寶？可渡的了災劫？”

大圣遺寶！孫勝大喜過望，趕緊搖動三藏法師，想問個真切。確發現這老頭又昏昏醉死過去。

“果然是佛陀，身體重如山，搖將不動，更別想叫醒了”

無奈之下，孫勝喚起云霧，飛離遠去。

蕭條的金山寺大院內，似有醉酒呢喃聲起：

“神佛以萬民為芻狗，圣人以神佛為芻狗，誰又以圣人為芻狗……”

……

云霧中穿梭，行的飛快。孫勝喜歡駕云疾馳的感覺，只可惜自己不會傳說中的“筋斗云”神通，不然直去天邊，看看世界盡頭是怎個風景。

生來自由，彎不下腰。

從空中看長安城，其實也只是一小方土地生息，生老病死是凡人的天命，但在天看來卻不過一個眨眼呼吸。

孫勝遠遠望去，長安城門依稀可見，來往百姓，川流不息。

走得近了，聽見攤販叫賣，人喊馬嘶，確實是人世間樣子。

靠近那駕熟悉的馬車，一躍而上，孫勝似笑非笑地看著胖子，直盯得他有些發虛。

“勝哥兒，我躲了這么久，是真的怕你”

“做虧心事了？不然怕我作甚。”

“那日祖宗問起，我只說相識個知己良朋，哪里知后面有那么多謀劃算計……”褚守心焦急地解釋，手舞足蹈，確有些好笑意思。

“行了行了，我又沒怪你，不然一棒之下，你這胖肉扛得住哩。”孫勝當然知道這胖子脾性，就他這樣，褚家瘋了才敢讓他做局。

“勝哥往后什么打算，如今你可是逍遙天仙，得多關照小弟”褚守心委實是心寬體胖，便是他祖宗褚遂良也不敢這樣和孫勝玩笑。

不過，這可能也是孫勝與胖子親近的主要原因。

成了仙，就孤家寡人了？

沒道理。

談笑間孫勝才知道，胖子所在的“靈稅司”現在改制成了“改稅司”，四散奔走，前去各州府取締人生果苗。

胖子分配到西北道，那是邊關重地。

兩界山，就在那里。

孫勝想了想，這等佛陀手筆，不可能再與長安有什么牽扯，只對胖子說正好有事，一路同行。

胖子自然連連點頭同意，有一尊天仙同行是多大福氣。

馬車漸行漸遠，孫勝心中忽然有所感，回頭望去，卻見長安城漸漸消失在煙云里。

孫勝只淡淡一笑，瞇眼小憩，前世的記憶慢慢浮現：

兩界山，通鬼神之地，早年更有名諱——

五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