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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地:你就不配做個神仙

待到楚平醒來,剛一睜開眼,便看見了張放大版的笑臉。

那是一個長著獵豹耳朵的清秀少年,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時不時地晃動一下,似乎彰顯著主人的不安。

察覺到楚平有了反應的一瞬,那人便扯著嗓子,欣喜若狂地嚷嚷起來。

“快來看啊!小師弟醒了!”

這一嗓子,好懸沒把楚平震得再次昏厥過去。

不用想也知道,整個山門里,面前這人必定是楚平的大師兄,那只不拘小節(jié),咋咋呼呼的狐妖,端木貍。

話音落下后不久,門口便走進一個穿著粗布衣裳,手持拂塵的道人。

正是他的師父,李玄昊。

只見他以拂塵抽到了端木貍的屁股上,給這狐妖疼得嗷嗷直叫,才捋著花白的胡須,忽略掉端木貍委屈巴巴的眼神,不急不徐地開了口,“你是想把你小師弟給嚇死不成?”

“師父……”

看著門外拌嘴的兩人,楚平的喉嚨一陣干澀,眼眶也瞬間濕紅一片。

楚平想說些什么,喉間卻不自覺地溢出幾聲哽咽,“禺虢娘娘她……她……”

他說不下去了。

一想起那張慈和的面孔,在他的眼前化成一灘腐臭的黑水,最后爛成一堆枯骨,楚平的心臟便疼的厲害,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地剜了下來。

房間內,氣氛霎時沉寂了下來。

就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屋外,陽光燦爛,鳥鳴清脆,是無上清凈的蓬萊仙境,再遠些,碧藍的海水在金黃的沙灘上輕撫,帶來清涼微咸的海風。

就好像一座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楚平翻身下床,當即跪在地上,向著年邁的老人叩首行禮,腦袋砸在地上,發(fā)出一記沉悶的響聲。

“沉空教利用世人信仰,創(chuàng)造邪神……”

“徒兒還請師父出手,搭救人間!”

說話時,楚平并沒有起身,少年往日挺立的脊梁,如今卻伏在地上,只為給世人求一個生機,以及……為禺虢娘娘報仇雪恨。

他的肩頭微微顫抖,聲音里帶著啜泣,再沒有了意氣風發(fā)的模樣。

猩紅的眼眶里,盛滿了悲憤的河流。

“你先起來吧。”被喚作師父的老人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嘆了口氣,“這事我們管不了。人間……只能自求多福。”

“這是他們的命。”

“什么?”聽著師父淡漠的語氣,楚平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不敢相信,這是曾經(jīng)坐在海邊,指著對岸的城市,笑著教導他“常行大慈,普渡厄世”的師父;不敢相信,這是曾帶著他飛上云端,遙望萬家燈火,告誡他“這就是神明存在的意義”的師父。

“可是……”

楚平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李玄昊直接出言打斷。

“楚平啊……是時候讓你直到,絕地天通的真相了。”師父平日里向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頭一次露出了些許掙扎,“希望你聽完后,不要怨恨為師。”

事實上,絕地天通從來都不是出于神明們對凡人憐憫

恰恰相反,是出于厭惡與算計。

遠在千百年前,神明因人們的信仰而出現(xiàn),與凡人們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之間,肩負起了身為神仙的責任:為人們排憂解難,實現(xiàn)愿望。

在神明的幫助下,人間也確實風調雨順,衣食無憂。

然而,當時的神明們并不知道,最能激發(fā)人性中黑暗面的情況,從不是饑寒交迫,而是酒足飯飽。

不久后,人們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

金銀象牙、酒池肉林。

就這樣,都是被女媧娘娘用泥巴捏出來的人們,卻被他們自己分成三六九等,在欲海之中掙扎,淪為吃人的妖獸,或是被吃的獵物。

也就在這時,神明們終于意識到,凡人的欲望就是一個無底洞。

當欲望無法得以滿足時,便會滋生出種種孽因,在時間的催化之下,生長成無可挽回的惡果。

而天上諸神,則會因為“失職”,與凡人一同承擔這一份“惡果”。

于是,盤古因人類的欲望在混沌中力竭,轟然倒地;女媧為了守護蒼生,以身補天,最后卻是身隕道消。

人類欲望所化的惡果太過沉重。

他們承擔不起。

于是,神仙分成了兩派。

一派認為,應當給人們一個機會,試著去引導,教化;另一派則主張斬斷天地之間的聯(lián)系。自此以后,人不見神,神不擾民。

然而,支持斬斷聯(lián)系的神明實在是太多了。

建木最終還是被斬斷。

支持教化的一派留在地上,將大地竭力向下按;支持放棄的一派飛到天上,用力將天空向上抬。

自此,天地就這樣被撕裂開來,神與人幾乎沒了聯(lián)系。

……

“你應該也猜得到,為師就是當初唯一主張教化的那個神仙。”李玄昊枯瘦的手掌,在楚平的頭頂輕輕揉了揉,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楚平將手里的茶杯攥得死緊,關節(jié)都隱隱泛著白,眼眶帶著清晨霧氣般的潮濕,隱隱透著些紅,看著面前近乎陌生的師父,顫抖著聲音發(fā)問,“那您為何不救他們……既然您不愿守護人間,當初又為什么……為什么要教我常行大慈?”

一時間,相顧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李玄昊抬起手來,似乎想要摸一摸楚平的頭發(fā)。手伸到一半,卻又搖了搖頭,垂了下來,臉上露出了近乎苦澀的笑容。

“阿貍,去端些點心來吧。”

得到指令的端木貍心領神會地離開了房間。

臨走前,還再三叮囑楚平不要和師父吵架。

待到端木貍走遠后,李玄昊揮了揮浮沉,門窗應聲關閉,只有桌上的蠟燭仍在跳動,散發(fā)著微弱的光。

隨后,又是好一陣沉默,李玄昊好似終于鼓足勇氣一樣,聲音如同垂暮的嘆息,緩緩響起,“接下來的這些事情……別讓你師兄知道。”

“人類,不值得被救。”

當年,李玄昊選擇留下,守護人間。也正因如此,他被人們稱作應愿禳災神君,大地上也布滿了他的神廟。

可后來,當凡人的生命不再受限于生存,欲望也隨之變了質。

他們渴望成為整個世界的主宰。

因此,往日里賜予他們福祉的神靈,成為了騙取香火的罪人。

神廟被盡數(shù)推倒,淪為廢墟;神像也被砸得四分五裂,甚至就連神像的腦袋,都成了稚子腳下的玩具。

說到這里,李玄昊的聲音頓了頓,臉上閃過一抹掙扎的神色。

然而,這個簡單的動作落在楚平的眼里,卻變了味道。

“就因為這個,您就徹底放棄了他們……”楚平閉上眼,劇烈地呼吸著,努力壓制著心中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卻無濟于事。

聞著空氣中飄渺的沉香氣息,楚平只覺得莫名的煩躁。

白玉杯子被摔碎在地上,茶水飛濺。

“所以,所謂的兼愛天下,都是你的謊言,對嗎?!”看著眼前神色淡淡的老人,楚平只覺得心頭一股無名火起,猛地站起身來,掀翻了面前的茶桌,“那你為什么要教我普渡厄世……”

禺虢曾留給他的貝殼致殘留下了極小的一片,被楚平死死地攥在手里。

鋒利的邊角嵌進了皮膚,殷紅的鮮血滴落在地上。

那張溫和慈愛的臉在記憶深處再次浮現(xiàn)。

不知是不是因為疼痛,大顆大顆的淚水終于從楚平濕紅的眼角滑落,砸在地上,將血跡暈開,像是寒冬中搖搖欲墜的紅梅。

“是你教我救人的……但我誰都救不了……”

揮開李玄昊伸過來的手,楚平擦干了淚水,看向自己的師父,眼中滿是失望的神色:“師父,您就不配當一個神仙。”

啪!

響亮的耳光聲在寂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刺耳,向來神色平靜的老人,如今的臉上盛滿了慍怒,眼眶里卻蓄著一汪濁淚。

“你懂個屁!你以為我就不想救人嗎?!”

李玄昊說著,強忍淚意,扯出了一抹苦笑,“可我還不是……連她都救不下來……”

接下來,在楚平震驚的目光中,李玄昊說出了另一個令人震驚的真相。

……

是啊,我連她都救不下來……

她叫程曼,是你的師娘,也是……阿貍的母親。

她是一只很美的九尾狐妖。

可是……我沒護住她。

當時,人們都說,她是“披毛戴角之輩,濕生卵化之流”,說她生來骯臟,卻空占神位,騙得人們香火供奉,甚至……還懷了人類的骨肉。

你應該也猜到了,那時她懷的就是阿貍。

等我趕到,她已經(jīng)被那些人淹死了。

沒了。

什么都沒了。

后來,我終于捕捉到了阿貍的一絲殘魂,用蓮藕幫他重塑了肉身,帶著他,來到蓬萊隱居,只說他是天生地養(yǎng)孕育出的靈狐,而我也只是他的師父。

活在仇恨之中,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痛苦了。

我希望他能活在愛里。

所以,我才教你常行大慈,普度厄世,就是希望你也能活在愛和希望里,而不是被仇恨吞噬……

你能原諒為師嗎?

……

故事說完后,李玄昊看上去明顯蒼老了很多,臉上更是籠著一層霧氣般揮之不去的疲憊。

“師父,對不起。剛才的話……是徒兒過分了。”

楚平站起身來,走到李玄昊的身前,徑直跪下,叩拜行禮,腦袋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再抬起時,頭上已經(jīng)破了皮,滲出了血絲。

少年拒絕了老人伸來攙扶的手,挺直腰桿,眼睛里仿佛裝下了一整個夏日的燦陽,“可您從小就教導我,常行大慈,普度厄世……這一次就算把自己搭進去,人間這忙,我也幫定了。”

話音落下,楚平再次行了一禮,隨后站起身來,推開了大門。

陽光擠滿了屋子,將空中散落的塵埃照亮,總算有了幾分暖意。

“楚平……”

聽著身后挽留的呼喚,楚平回過頭去,逆光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仿若春風中殘存的幾分料峭,“謝謝您照顧了我這么久,師父。”

“現(xiàn)在,徒兒有自己想做的事了……還請師父成全。”

說完后,他便自顧自地走進了那邊燦爛的陽光中,無論今后的道路是泥濘還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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