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的日子最近不好過。

自從業績排行榜倒數第一的黃雅茹走了之后，原本排名倒數第二的小張就變成了倒數第一。從前黃雅茹吸引了支行長的所有火力，一個人飽受著精神壓力和體力摧殘，如今，這些全部都轉嫁到小張身上。

不是小張不努力，而是支行要求實在太高，任務一漲再漲，無論他怎么奮力奔跑，任務總比業績高一截。

經過一天高強度的工作，下班時小張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一樣，一想到第二天又得被迫營業，小張的腦袋嗡嗡直響，仿佛飛進了一臺火力全開的轟炸機。

一抬頭瞅見同樣愁眉苦臉的小李，小李是理財經理，在理財團隊中業績中下游，最近工作中又頻頻失誤，日子不比小張好多少。

當看到有人和自己一樣慘時，小張的內心反而好過了一些。拉著小李去喝酒，難兄難弟互相寬慰一下。

三杯酒下肚，小張脫下斯文的皮囊，一口一個傻X領導，傻X客戶，傻X華運銀行。簡直是天妒英才，全天底下都欠他。積攢的怒火發泄到了服務員身上，罵罵咧咧，不是嫌上菜慢，就是嫌開酒瓶動作不利索。

反觀小李，興致缺缺，像丟了魂的狗，仔細一問才知道，真正讓小李愁的不是業績不太好，更要命的是，老婆正在和他鬧離婚，理由是女兒要學鋼琴，可小李掙得錢連1對1名師都請不起。

小李的妻子年輕時愛跳舞，身材曼妙五官標致，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公司都是萬人矚目的花朵，學校、公司有任何文藝演出，必然要請妻子上臺跳獨舞。

小李是卯足了勁，在眾多追求者中，憑借24孝暖男的人設才抱得美人歸，可以說隨叫隨到，有求必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承諾給摘星星，摘月亮。

小李講得深情，小張一聽，這不就是舔狗么，小張平時就看不起小李，軟塌塌得就像被人拿捏的柿子，面上裝著同情。

小張見過小李的妻子，是有幾分姿色，但再好的姿色在時間的打磨下也就逐漸平庸起來。

果然年歲漸長，妻子生了孩子，年齡也大了，公司來了新的能掐出水來的小姑娘，妻子這已婚已育的中年婦女自然排不上號了。

但妻子被人捧慣了，骨子里的傲氣讓她不甘于平庸。于是妻子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女兒身上，要把女兒培養成中國版理查德克萊德曼。

女兒在妻子日復一日的嚴格教養下，倒也爭氣，國內大大小小的獎拿了不少，但要想再上一層樓，還得有質的突變。

說白了，國內鋼琴十級不少，但朗朗也只有一個。要好老師、好資源、好機會，總之，錢不能少。

但小李的收入也就是剛夠溫飽，好在房子是爸媽留下來的，沒有房貸，但每個月上萬塊的工資全部交給妻子，花得一毛不剩，妻子還嫌太少。

畢竟噓寒問暖又換不來真金白銀，時間久了，妻子覺得自己嫁了個沒本事的窩囊蛋。

小張嘴上安撫著小李，“這女人就不能太寵，平時就得餓著，不然還以為自己是個仙女，要上天！有毛病就得治！”

但心里想著，活該你當舔狗！在家里舔老婆，在單位舔客戶，舔領導，真賤！嘴上安慰。

“你也別太著急，女人好好哄哄就行了，給買個包，買個鉆戒，女人是物質動物，一見這些玩意兒，就忘了自己是誰了。”

小李苦笑，“哪兒來的錢?。恐刑焯炜郦劷?，KPI恨不得有上百個指標，每個指標都和獎金掛鉤，實在是太難干了?！?

小張舉杯和小李一碰，“那些女人哪知道男人在社會上混有多難！來，走一個。”仰頭咕嘟咕嘟灌進肚子，想的卻是別人比自己還慘，仿佛自己就沒那么慘了，心也跟著敞亮起來。

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雖然不道德，但是真好用，所以才說，幸福是比較出來的。

酒喝完，槽吐完，回家洗洗睡，第二天又得開始社畜的一天。

第二天，小李主動給小張介紹了一個客戶，“趙誠斌老板有一家公司，是做進出口貿易的，需要開保函，百分之百保證金，我也不懂，最近也沒心思做，你給幫幫忙吧。”

小張一聽來勁了，所謂保函就是銀行開出的保證付款的承諾，比方按合同規定，賣家先發貨，6個月后買家再付款。

但買賣雙方第一次打交道，誰能保證誰不跑路，于是買方就讓銀行出個保證付款的承諾，到期后如果買方沒有錢，那銀行必須無條件替買方付款。

銀行也不傻，也擔心買方跑路，于是讓買方存一定比例的保證金在銀行賬戶，對于初次合作的客戶要求存百分之百的保證金，這筆保證金會生成一筆存單，保管在支行金庫。

對銀行來說，相當于新增一筆6個月的存款，還賺點保函手續費；對于買方來說，有了賬期，還白賺6個月利息；對于賣方來說，擴大了銷售。一舉三得。只是這樣的客戶不常有。

小張當即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交給我吧，到時候業績咱倆一人一半，發獎金了你給嫂子買個包，啥事都好商量?！?

小張暗想小李真是被離婚嚇破膽了，這么肥的羊竟然拱手相讓，那他就不客氣了。

其實小張吃相不太好，嘴上說著分業績，但心里打好了算盤，反正小李也不知道這筆業務值多少錢，到時候隨便拔根毛給他得了。

業務進行得很順利，中間也沒遇上幺蛾子，小張爬出了倒數第一的坑位，還被領導表揚，不聲不響做了3000萬大單，全支行客戶經理都應該向小張學習！

小張主動請小李又吃了一頓羊蝎子，灌著啤酒，說著感謝的話，“活兒我全干了，業績咱倆一人一半，獎金2000塊，下個月才發，我先掏了，轉你1000，你請嫂子吃頓好的，讓嫂子消消氣?！?

其實獎金應該過萬，但小張不說，誰又知道呢？

沒想到小李竟推讓，“活都是你干的，我白拿多不好，這頓飯你請了就行了！”

小張倒也沒堅持。誰會和錢有仇呢？他巴不得都裝自己兜里。業務做了，錢賺了，整個精神放松下來，沒喝多少竟然喝斷片了。最后還是小李把小張送回了家。

然而好日子沒過多久，三個月后貸后檢查時，小張發現本應存在銀行的3000萬存款不翼而飛。

小張嚇出了一身冷汗，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盯著信貸系統刷新了好幾遍，確定本應在支行金庫里的存單，在放款后不久已發起出庫，而且是由小張本人發起的出庫。

會不會是系統出錯了？小張趕緊去柜臺，讓柜員查一查3000萬紙質存單憑證是否還在金庫，借款人賬戶上是否還有3000萬存單的電子憑證？

柜員一查，不得了，紙質存單已經不在金庫，借款人賬戶余額為零，3000萬早已匯出。

“這不可能！我沒簽字，存單怎么可能出庫！查交易記錄！查流水！存單要是非法出庫，你們柜臺全都得完蛋！”小張瘋了一樣在柜面咆哮，旁邊的客戶紛紛側目。

會計經理老林趕出來協調，但小張像瘋狗一樣開咬，“你是會計經理，柜臺做的每一筆業務你都得簽字！你也跑不了干系！”

按華運銀行的流程，銀行開保函前，客戶將3000萬匯至銀行賬戶，并在柜面生成紙質存單。

存單交給小張，由小張做一份《入庫申請單》，并由小張、支行長在《入庫申請單》簽字后，交給柜員，由柜員、會計經理在《入庫申請單》簽字后，將存單送至支行金庫。

與此同時，柜臺系統和信貸系統聯動，顯示存單已入庫，方可進入下一步開保函的環節。

如果項目結束了，由小張在信貸系統申請出庫，打印《出庫申請單》，小張、支行長在《出庫申請單》簽字后交給柜臺，柜員、會計經理在《出庫申請單》簽字后方可從金庫領取紙質存單，并由小張交還客戶。

如今存單消失，3000資金不翼而飛，一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小張惡狠狠地看著會計經理老林，他相信自己肯定沒問題，支行長也不可能違法亂紀，那就只剩下柜臺了，肯定是柜臺搞的鬼。

“你丫有病吧！”老林是四十多歲的粗獷漢子，職場20年見過奇葩的事多了，懶得和小張多說，當即關閉了兩個窗口，指揮柜員，查！必須查！查哪個王八羔子敢在監控下給老子搞事情！

柜臺內部有無死角攝像頭，平時柜員連喝口水都會被扣分，而且每一筆交易都必須掃描票據，老林相信傻子才會在如此嚴密的監控下做手腳。

很快就查了出來，出庫當天是客戶本人，拿著小張、支行長簽好字的《出庫申請單》在柜臺辦理的。

單據完整，簽字有效，柜臺沒理由拒絕，于是從金庫里取出紙質存單還給客戶，客戶拿了存單后，當場就把資金匯走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沒簽字！”小張一口咬定，“肯定是你們柜臺造假了！”

事情很快驚動了支行長，小張被叫到辦公室。

“怎么回事？”

“胡行長我是冤枉的！肯定有人栽贓陷害我！”

“出庫的申請是從你的信貸系統提的，《出庫申請單》上蓋的是你的人名章，不是你是誰？”

“你現在聯系客戶，讓客戶把錢退回來，這事還好說。要是捅到上面去，你吃不了兜著走。你這是什么？是金融詐騙！與客戶內外勾結，要坐牢的！”

小張腿都軟了，差點跪在地上，掏出手機趕緊打電話，但客戶的電話已經關機。

“不是我，不是我，有人陷害我！”

支行長厭惡地看著小張，這人是想錢想瘋了，才會用這么愚蠢的手段犯錯，關鍵是還把自己拖下水！

小張一把從支行長手中搶過柜臺打印的材料，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這個不是我簽的字！蓋的是我的人名章！人名章是假的！胡行長您肯定也沒簽字！這《出庫申請單》上您的簽字也是假的！柜臺偽造的！鑒定！對，筆跡鑒定！”

華運銀行給支行的每一個員工都配了人名章，在日常業務中，簽字和蓋人名章具有同等效力。

支行常強調，章不離人，人走章鎖。但實際上，不少客戶經理都糙慣了，人名章隨手亂放，反正從來都沒有出過事。

沒想到，生平頭一遭就被小張遇上了。

《出庫申請單》的簽章最好是假的，不然會成為他們職業生涯上一個致命的污點，“你去聯系鑒定機構，越快越好?！?

小張感恩戴德，踉蹌著腳步退出辦公室。支行長關上門，思量著無論簽章是真是假，這事遲早分行會知道。萬一匯報晚了，分行還以為自己包庇下屬，那可錯上加錯。立刻給分行撥打了電話。

鑒定結果還沒出來，分行紀委的人先來了。

支行長恭恭敬敬把紀委的人員請到辦公室，茶飲水果擺了一溜夠，痛心疾首地表示在自己管轄的支行竟然發生這樣的事，自己夜不能寐。

請紀委領導一定得幫自己把害群之馬揪出來，自己絕不包庇，一律追究法律責任！

支行長早在心里盤算了一夜，誰做的不重要，該處分該開除該起訴，都按流程來，重要的是千萬不能和自己扯上關系。

而且這群豬一樣的屬下，平時沖鋒陷陣給分行業績獻禮時一個個都不行，闖起禍來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紀委關著門，挨個和支行長、會計經理、經手的柜員面談了，最后一個才輪到小張。

“說吧，客戶在哪兒，錢在哪兒，怎么做的？”

“真不是我！”

“現在是我們和你溝通，你要是不好好配合，就去警察局，和公安交代?！?

“我，我?！毙埦o張得說不出話來，他不想去公安局，他是被冤枉的。

紀委見再問不出什么，整理了訪談記錄，小聲交流后，覺得事態嚴重，他們得先向總行匯報，再看怎么處理。

支行長恭恭敬敬把紀委送走后，把小張叫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恨不得把煙灰缸砸在他頭上。把筆跡鑒定結果摔在他臉上，壓著嗓子咆哮，“說！你什么時候誆騙我簽字的！”

小張撿起鑒定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結果顯示，“張春林人名章為真，胡文君簽字為真?！?

“你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找到客戶，把錢退回來，你吞了多少，通通吐出來！不然就等著蹲大牢！”

小張屁滾尿流爬出辦公室，但客戶的電話早已關機，怎么都打不通，貿易公司辦公現場也人去樓空，小張想到了小李，語無倫次地求小李。

“李哥，趙誠斌不是你的客戶嗎？你還能聯系上他嗎？你知道他住哪里嗎？你幫幫我，幫幫我啊。”

小李像躲避瘟神一樣把手從小張的兩個爪子里抽出來。

“你可別亂說，不是我介紹給你的。那個客戶那天是主動上門咨詢，恰好我在大堂值班，我是理財經理，不懂你們對公的業務，順手介紹給你，那客戶叫什么我都不記得了，我哪兒認識啊。”

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李哥，那不是你的私人客戶嗎？你說你們好多年交情了?！?

“我根本不認識他，況且如果是我轉介紹給你的，我得和你分業績呀，你看業績我也沒要?！?

都怪小張太貪，吃相難看，業務做成后，小李沒問小張要，小張想著小李一門心思鬧離婚，肯定把這茬兒忘了，就獨自吞了所有業績?，F在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到底是誰？小張呆坐在工位上。頭發被自己抓得像雞窩，到底是誰在陷害我？

仿佛全支行都在竊竊私語等著看小張的笑話。

小張看每一個人都像嫌疑犯，但仔細想，自己平時除了和同事搶戶、搶業績，私下罵同事傻X，客戶傻X，但都是嘴上功夫，真正傷天害理的事也沒做過。怎么就有人對他痛下殺手呢？

心里窩著無處發泄的火，突然聽見客戶經理老譚吹著喜慶的口哨。

老譚是支行一個神奇的存在，三十多歲就等著養老，業績墊底，偏偏支行長還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笑誰呢？！”小張像一只沒有方向的瘋狗。

老譚并不答話，抱著保溫杯，沖了一杯養生茶，喜慶的口哨聲吹得更大了。

“你笑話我是不是？你再吹一個試試，信不信我揍你?！?

老譚吹了吹飄在杯子上面的紅枸杞，慢悠悠說，“呦，這么有本事，倒是把陷害你的人找出來呀?！?

“你，你相信我是被陷害的？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內情？你知道是誰干的嗎？”小張像變了一個人，立刻撲過來，“你一定知道，你快告訴我?！?

“我瞎猜的，你別當真?！?

“不，不，你一定知道什么！老譚，譚老師，譚總，譚爺，您告訴我吧，您給我指條明路吧，我真沒辦法了。找不出陷害我的人，我自己就要進去了，這是金融詐騙！要判刑的?！?

“看來你還不傻。若真是你做的，你早卷了錢跑路了，哪兒還等到現在讓人抓個現行?！?

“但證據確鑿，而且人名章、簽字都是真的，若不是你干的，一定是有人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替你干的。突破口柜員一早就告訴你了，怪你自己蠢沒發現。”

“譚爺您高抬貴手，救人一命，突破口在哪兒，您快告訴我?！?

“按常理，《出庫申請單》是你打印，你和支行長簽完字，你去柜臺領取存單，再交給客戶；可是為什么這一次，客戶能提前拿到你和支行長簽字的內部憑證呢？”

“為什么是客戶去柜臺辦理的呢？一定是有人替你辦了。你只要查一查支行里的員工，誰最近突然有錢了，就知道誰替你辦了?！?

“可是，你說這辦法，我上哪兒去查？”

老譚沖著支行長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們倆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沒辦法查，胡行長工作快二十年了，人脈還是有的。”

小張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但又帶著兩分疑惑，“這能行么？”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不然等著蹲大牢吧?！崩献T咂了一口茶，收拾好辦公桌，鎖好抽屜，準備下班。天塌下來都不能耽誤他準時下班。

小張硬著頭皮又來到支行長辦公室，小張剛說完，支行長還未置可否，紀委的人又來了，并且把小張帶走了。

小張被帶到隔壁一家賓館，被推進了提前開好的房間，并被沒收了手機。小張嚷嚷著，“你們不能軟禁我！你們這是犯法！”

看管小張的人，原本就不樂意，“領導說了，你要是不配合就直接把你送進局子?！毙堖@才乖乖閉了嘴。

分行連夜開會，既擔心案子捅出去成為銀行一線人員知法犯法的巨大丑聞，又擔心沒有及時報警延誤破案。權宜之下只能先把小張軟禁起來，再向總行上報，等總行指示。

另一邊支行長趕緊聯系紀委的高層領導。華運銀行所有員工在入職時會填一份詳細的家庭成員表，包括父母、配偶、子女的情況，另外華運每年都會要求員工更新，比方單身的結婚了就要補充配偶信息。

不僅如此，紀委每年都抽查員工本人及家屬的銀行卡是否有可疑交易。

比方說是否收到其他公司大額匯款；是否有信用卡套現；是否有大額消費，是否與支行個人客戶或者公司客戶有資金往來。一經發現，都要徹查。

員工對華運的這種行為都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但除了私下抱怨，也沒有能力拒絕。一些愛搞小動作的員工，被華運整治過一次之后，就會把一些擦邊的交易挪到他行卡。

華運的紀委只有權限查華運的銀行卡，但是某些外部監管機構，例如銀監會，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可以查詢某個人在所有銀行的交易記錄。

支行長正是連夜請示紀委的高層領導，由高層向銀監申請，又與公安局聯合行動，才獲得查詢支行所有人員銀行交易的權限。

最終發現小李父親的他行賬戶不久前進了1000萬，匯款人是與趙誠斌的貿易公司經常有往來款的一個馬甲公司。

警察逮捕小李時，他正與妻子陪著女兒在名師家上1對1的鋼琴輔導課。

小李看到警察的那一刻，如墜冰窖。他以為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小張，他以為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過保函業務，他以為自己不可能翻車。

小李不是沒有想過，用父親的賬戶太過明顯，但是，這么大金額，若是借朋友的賬戶，難保朋友不會見利忘義；若是用妻子的賬戶，又擔心把她拖下水。

況且，就算華運要查，最多只能查自家銀行的賬戶，真沒想到竟然還查了他行賬戶。

在警察局的審訊室里，小李哭了，他是個生性膽小又沒什么本事的男人。平時殺條魚，連刀都握不穩。工作這么多年，被同事搶客戶搶業績，他連正面剛的勇氣都沒有，都只是默默忍下。

若不是妻子找好了下家，把離婚協議遞到他面前，他也不會鋌而走險。

趙誠斌是他的發小，小時候就欺負他，長大后知道他在銀行做事，時不時就暗示他要不要利用工作之便撈一筆。

小李拒絕了很多次，直到前段時間趙誠斌知道他要被媳婦甩了，自己又欠了高利貸急需跑路，他指著小李的鼻子問，能不能不要活得這么窩囊！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

小李被趙誠斌戳著脊梁，選中了貪得無厭的小張，策劃了這一空手套白狼。

小張在賓館呆了5天，重獲自由。回到支行后，發現支行熱鬧得就像菜市場。

支行長與紀委的人去分行、總行匯報情況了，除了柜員不得不堅守崗位，剩下的公司客戶經理、個貸客戶經理、理財經理就像花果山上沒人管的猴子，熱火朝天地討論著這3000萬的特大詐騙案。

只見平時忽悠客戶時口若懸河的小徐繪聲繪色地講，“話說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張哥請李哥吃了一鍋羊蝎子，一打生啤，李哥心頭冒出了這瞞天過海的計劃；”

“李哥給張哥介紹了一個做進出口貿易的公司，張哥為了完成業績，根本沒有細查貿易公司早已虧空，并順利蒙騙過我行審批部；”

“公司先高價從地下錢莊借了3000萬，存在我行，我行開具保函后，公司收到賣方發的貨，立刻倒手賣了，把地下錢莊的錢還上；下一步就是把存在銀行的保單再騙出來，簡直是空手套白狼！”

“怎么騙的，你快講呀！”

銀行一線業績壓力大，流動性也高，大部分員工是剛來沒幾年的，從前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內外勾結，如今看到活生生頭一遭，很是興奮。

“據說！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又是一鍋羊蝎子，又是一打生啤，李哥把張哥撂倒了。”

“李哥通過張哥的指紋登陸了張哥手機端的信貸系統，發起了3000萬存單的出庫申請；”

“打印出《出庫申請單》，并從張哥的公文包里找到張哥的人名章，蓋在《出庫申請單》上；”

“接著再把《出庫申請單》混雜在一堆客戶材料里，趁支行長打電話的時候，夾雜著一塊簽了；暗中把《出庫申請單》交給了發小；”

“再趁某一天張哥外出訪客不在支行，讓發小親自來柜臺，利用《出庫申請單》把存單順利出庫，并把資金匯走了；李哥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簡直是天衣無縫！”

“?。繌埜缡菬o辜？不可能吧？他平時總搶大家的客戶，吃相那么難看，我看就是他貪！他們難道不是同謀么？”

“誰知道呢！但只有李哥拿了1000萬回扣！”

“哦！”同事們努力消化著這句話中包含的信息。

1000萬就促使人犯罪了？不過新聞爆出為了幾十萬上百萬的綁架案；拐賣兒童也不過賣幾萬塊；入室盜竊也不過萬把塊；1000萬真的不是小數目，況且干的是借刀殺人的勾當。

“那張哥是清白的嗎？”

“誰知道呢！至少從銀行賬戶上看，他沒收錢?！?

“說不定他更謹慎，收的是現金呢？藏在家里了！貪官的床下鋪的不都是現金么？！”

小張冷笑了一聲，大家才回過神來，看到背后站著一個眼冒血絲，頭發凌亂，衣衫不整，像個街邊流浪漢的男人，大家都尷尬地四散而去。

唯一不變的是抱著保溫杯的老譚。依舊吹著口哨，盯著鐘表，到點打卡下班。

后來小張因工作重大失職背了處分，小張走到哪兒仿佛都能聽見別人說，“這是案件里那個張某嗎？”最后精神壓力太大，主動離職。

支行長因為在破獲案件中不僅指明了重要方向，而且聲東擊西穩住了真正的嫌疑犯，戴罪立功，從失職人物順利洗白。

胡行長為自己配了個文書，主要工作是負責登記他簽過的每一份文件，簽字之前和簽字之后都要掃描備份，而且他簽字前，要求部門負責人、副行長先簽字，以后再出事，背鍋的人多一些。

這一作風，迅速被其他支行效仿，支行長們私下聚會紛紛吐槽，豬隊友太多了，隊伍太難帶了，當領導太難了，還是胡行長有本事，出了這么大問題都能把自己摘清楚。

胡行長私下是感謝老譚的，但嘴上又不說，只是繼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容老譚上班泡茶，到點打卡，業績劃水，像是支行明爭暗斗中的一縷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