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角浮起落寞的苦笑。
我怎么,竟到了隨安書齋?
想到第一次和修竹的相見,就是在這里,而后還是在這里,漸漸地熟悉,慢慢地了解,淡淡地萌生起愛意,越來越濃,滲透進(jìn)他的生命,無法根除。
今時今日再到隨安書齋,一樣的景物,別樣的情懷,平川悲傷而惆悵。
緩緩下馬,走進(jìn)書齋,掌柜的微笑著,點點頭,因為是熟客,知道他的習(xí)慣,所以不搭訕。
轉(zhuǎn)過外間,里屋,是古籍,修竹最愛的書基本上都網(wǎng)羅在這里了,每次來,他都直奔里間,十有八久,都能碰到修竹。這里,承載了他太多的深情和歡樂,也讓他度過了生命中最美好和留戀的時光,如今,一切,竟都要遠(yuǎn)去。
平川如何舍得?可是,他又能有何選擇?
他邁動沉重的腳步,依依不舍的目光掠過書架上的每一本書,似乎又看見修竹纖纖的手指抽出書,輕柔地翻看,她的側(cè)臉還是那么嬌美……
忽然,他眼睛一直,窗臺前,那個熟悉的背影,是誰?
“修竹……”他囁嚅著,低喚一聲。
人影徐徐回過頭來,正是他魂牽夢縈的容顏,瞬間,他感到自己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
修竹微笑著,招呼道:“平川啊,怎么你也來了?”
平川呆呆地望著她,這一刻,他有太多的話想向她傾訴,有太多的感情想向她表達(dá),所有的都一齊涌上來,卻堵在喉頭,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以為,你以后都不會再來了呢。”修竹還是老樣子,平淡溫婉,給平川一種錯覺,好象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平川默默地看著她,心底一股溫潤的潮流慢慢地涌上來,淹沒了他的思緒。就在他決意拋開世俗的一切,準(zhǔn)備好好地把握這難得的一見的時候,修竹的一句話,又把所有的夢幻拉回了現(xiàn)實。
她說:“恭喜你了,駙馬爺。”
平川一怔,這句話,是真心,還是諷刺?他看一眼她,恍惚間,覺得她的笑容里,透著隱隱的憂郁,心頭的想法瞬間轉(zhuǎn)了個彎。
她恭喜我,是真心祝福,還是借機諷刺?依修竹的性格,即便她再愛一個人,礙于禮法,還是會把感情深藏心底。要說她的為人,倒真是一個可以為了自己的所愛付出和犧牲的人。這樣看來,修竹對他,該是真心祝賀了。
可是,我是不是,也要祝賀她即將成為太子妃呢?
不,但她壓抑著內(nèi)心的情感來向我表達(dá)祝賀的時候,我怎么能,再在她心上戳上一刀呢?
平川重重地抿了一下嘴唇。
“你的婚禮,還在我之前呢。”從修竹的微笑中,看不出任何嫉妒的情緒。
平川猛然間想起,修竹跟太子的親事,定在他的親事之前,婚禮卻在他之后。他默默地擠出一絲苦笑。
我不愿娶公主,你愿意嫁太子嗎?既然都是都是被為難的,就別提這事了吧。
“將軍少年得志,堪配公主,得皇上心愛之女,前途必將無可限量,他日權(quán)傾朝野,可不要忘了修竹啊。”修竹輕笑著,話語似有他意。
我怎么會這么輕易就把你忘記呢?難道我是為了前途才去做駙馬?就象要你去做太子妃一樣,這事由得了我嗎?這話怎么聽著,都覺得酸溜溜的。難道這么久了,我的心,你還不明白?別人去說也就由著他們好了,你也這樣反著說話,似乎埋怨我一般,難道就不想想我的心里會有多窩火嗎?
平川不禁有了些怨氣,皺皺眉,沉聲道:“難道你也認(rèn)為,我的前途,跟公主緊密相連?”
“你要想飛黃騰達(dá),跟皇室聯(lián)姻不是最好的選擇嗎?”修竹幽聲道:“既然做了駙馬,皇上也就會放心把更多的兵權(quán)交給你……”
在平川聽來,修竹的話里,嘲諷的意味漸濃了,他煩躁起來,張口打斷了她的話:“我的前途,是用戰(zhàn)功換來的。”
本來心里就不痛快,碰到修竹,還指望得到安慰,卻不料她左一句右一句,句句都軟軟的,就是不對味。興許修竹是吃醋,不便表露,只好這樣傷他來解恨,可是他的情緒又能好到哪里去。一提到寒蕊,平川有些不開心,尤其是聽修竹這么說,好象他是準(zhǔn)備靠了駙馬這個身份來獲取成就,又好象他對做駙馬已經(jīng)是巴望得不行了似的,心里就更不舒服了,于是口氣也不由得硬了起來:“難道是駙馬,就能保證常勝不敗?自古以來那么多駙馬,有幾個沒打過敗戰(zhàn)?!”
沒想到平川一開口,會有這么嗆人,修竹一頓,臉色也有些不自然起來,赧然道:“我可能,說錯了話,請你不要見氣……”
平川一聽,須臾便后悔了,用這種口氣跟修竹說話,還是頭一回,他也覺得有些不妥,本意并不想傷害修竹,也不想把自己的不開心發(fā)泄在修竹身上,于是趕緊賠禮道:“是我的錯,我是個粗人,不懂體諒人,說話沖了些……”
聽了這話,修竹臉色稍稍好看了些,卻也明白氣氛有些尷尬,不好再繼續(xù)下去,只說:“修竹還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將軍您請自便吧。”
一句將軍,就把兩人的距離不動聲色地拉開了。
平川的心倏地往下一墜,縱有萬分不舍,卻找不到理由來留住她,巴巴地望著修竹遠(yuǎn)去,他雖然懊惱萬分,但也無計可施。
深嘆一口氣,沮喪地坐下,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剛才的對話來。
造物弄人啊,上天,你非要把我們分開。
修竹啊,到底要怎樣,你才能明白我的心?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馬車得得地走在路上。
“小姐,郭將軍今天看上去,心情好象不太好啊。”小蓮低聲道。
修竹沉吟道:“可能有些患得患失的。”
“什么叫患得患失啊?”小蓮好奇地問。
“就是,”修竹想了想,回答:“他明明想做駙馬,卻又怕別人說他趨炎附勢,所以表面上就裝得好象很不情愿做駙馬似的。”
小蓮點點頭,恍然道:“那小姐,既然你知道他這么想,為什么還要那么說,你說前途必將無可限量,他日權(quán)傾朝野,可不要忘了修竹,不是正好犯了他的忌諱?”
“是啊,我是冒險了些,本以為大家這么熟了,在我面前他不會惺惺作態(tài),誰知他還真的翻臉了,”修竹無奈地說:“我不過是想拉攏他,你要知道,我是文官之女,要想成為皇后,后面必須有人撐腰,而且還必須是手握重兵之人,我希望他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到時候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一定會的,”小蓮笑道:“看得出,他很喜歡你。”
“是啊,我也只有這一點可以利用,所以,現(xiàn)在可不是跟他翻臉的時候,”修竹思忖道:“我還得穩(wěn)住他,讓他以為我也對他有意思,但太子那里,又不能有什么不合禮法的事情傳過去,不然,就會功虧一簣,畢竟,還沒有舉行婚禮,我還不是太子妃,一切都還得小心才是。”
“小姐,你最聰明了,你看,太子妃那么難,你不也辦到了,這點小事,難不倒你的。”小蓮崇拜地望著修竹。
“隨安書齋我以后可不能再來了,要是再碰到他,還不知會出什么事,他要是誤會我真的喜歡他,提出什么非份的要求,我又不好拒絕,勢必得罪于他;我們倆要是見面勤了,傳到太子耳朵里也不好解釋……”修竹說:“這陣子,我得避開他,等順利當(dāng)上太子妃再說。”
“那以后太子又跟你講起什么書來,你到哪里去翻看啊?”小蓮問道。
“傻瓜,”修竹笑起來:“我寫給你,你到這里來幫我取啊。”
“哎喲,小姐你看我真是傻呢。”小蓮騷騷腦袋,笑道。
“你呀,要趕快學(xué)會長進(jìn),”修竹說:“腦袋要是轉(zhuǎn)得不夠快,小心到了宮里吃不開啊。”
小蓮重重地點點頭:“知道了,小姐將來,可是要做皇后的。”
“噓!”修竹趕緊捂住了她的嘴,緊張地望了望四周,低聲叮囑道:“這話下次可不能再說了,要記在心里。”
小蓮大瞪著眼睛,認(rèn)真地眨了眨眼。
“平川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他到底喜歡我到了何種程度,日后他又肯為我做些什么,我得好好謀劃才是……”修竹說著,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平川是顆重要的棋子,如何用,才能用好,既不傷自己,又達(dá)到目的,這是很需要手腕的,修竹知道,除了感情,她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要挾得到他。因為,通過今天的對話,她隱隱地覺得,平川好象跟她并不是一類人。
他到底是跟她一樣,愛權(quán)勢富貴超過一切,還是這個世間的另類,為了愛情可以拋棄一切?哪怕他應(yīng)驗了其中任何一樣,她都有把握,可以牢牢地掌控他。愛權(quán)勢者,她可以給他他想要的;要愛情的,除了她的身體不能付出,這是底線,其他的,她都可以假裝出來。
跟平川之間,是個危險的游戲。
她喜歡這樣的游戲,刺激。
就象當(dāng)皇后,也危險,但夠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