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寒蕊的親事……”盤斂躊躇著,說:“我還以為,會是霍公子呢……”
皇后有些吃驚,卻沒有表露出來,只問:“你怎么會這么想呢?”
盤斂便把皇后生日那天,北良去寒蕊宮中換上自己的衣服那件事情說了出來,感嘆道:“寒蕊應該是對霍公子上心了的,也怪我忙著查廣郡賑災糧食的事情,沒有稟明母后,我以為,才定下的太子妃,應該沒有這么快考慮駙馬的事情。”
“那都是什么時候的皇歷了?”皇后嘆息一聲,搖搖頭,把寒蕊執(zhí)意要嫁平川的事說了出來,又把北良和潤蘇的事扯了出來,說:“她們都到年齡了,也好,一并考慮了,早嫁了早省心。”
“等你成了婚,就把寒蕊嫁了,然后就是潤蘇,”皇后說:“宮里少了她們兩個嘰嘰喳喳,應該會清凈些了。”
盤斂笑起來:“只怕到時候,母后又會覺得無味呢。”
皇后自嘲地一笑,不置可否。
盤斂微笑著,眼睛隨意一瞟,卻倏地一怔,隨即轉(zhuǎn)開,仿佛什么也沒看見,臉上也是波瀾不驚。
半掩的窗后,是寒蕊的臉,正曬著牙齒笑,鼻子皺成一團,討好似地望著哥哥。
盤斂默然片刻,清了清嗓子,悠聲道:“母后,新近父皇又交派了兒臣一件公事,想與蒙古協(xié)商永久停戰(zhàn),可能需要兒臣投入大量的精力,不如,”盤斂征詢道:“不如,讓寒蕊先嫁吧,如今也是快冬天了,干脆我的婚禮明年辦,如何?”
“那她可是巴不得!”皇后一聽,叫起來:“也不知宮里哪點虧她了,急著嫁得緊,好象這么些年,都白疼她了……”
盤斂輕輕地笑了笑,沒有作答,偷瞟一眼窗外,寒蕊聞言,吐了吐舌頭。盤斂想笑,卻又不得不忍住,只好抽出手來,掩住嘴唇,不自然地看了看母親。正好皇后低頭喝茶,盤斂趕緊使了個眼色給寒蕊,寒蕊嬉皮笑臉地,一閃不見了人。
出了集粹宮,盤斂正身站定,頭也不回,說道:“還不出來?”
“呵呵。”寒蕊傻笑著,從立柱后跳出來。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非要這么貓騰鬼跳的?”盤斂看見她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拖胄Α?
“母后答應了沒有?”寒蕊滿臉堆笑湊近來。
盤斂微笑著點點頭:“兩個月后,臘月初一。”
“太好了!”寒蕊得意忘形,一把抱住了哥哥,就在原地轉(zhuǎn)起圈來。
盤斂拖住她,正色道:“你要謝謝我啊。”
“謝什么嘛?!”寒蕊撅起嘴:“做個順水人情,還好意思要我謝你。”
“我知道你性急,所以才找了個借口,讓你先嫁的。”盤斂低聲道:“你說,該不該謝我?”
“真的?”寒蕊睜大了眼睛,半信半疑。
盤斂悠聲道:“哥哥什么時候騙過你?”
“那倒是。”寒蕊點頭稱是,一忽而,又仰頭,神氣活現(xiàn)地說:“我還是不用謝你!難道你忘了,太子妃的事,不虧得我?guī)兔Γ氵€沒謝我呢?這個人情還那個人情,各不相欠,兩清了,還用謝什么謝?!”
盤斂一愣,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來,就聽見寒蕊大咧咧一聲:“走了哈!”
再去看時,緋紅衣裙已經(jīng)越過身旁了,盤斂一把拖住,說:“又想把我整迷糊了,乘機脫身,這回可不讓你溜了,說清楚再走。”
“說什么呀,”寒蕊輕輕地把他的手拿開,笑道:“有時間,可別跟我理論,好好想想怎么跟你的修竹解釋吧,未經(jīng)請示,婚期延后,看你有幾個腦袋……”
“她不會計較的。”盤斂輕笑著,一臉甜蜜。
“哼哼,妻管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跟父皇一樣軟趴趴的,沒出息。”寒蕊調(diào)子一轉(zhuǎn),神氣地說:“哪象我們平川,說一不二,那氣概——”
“我們平川?!”盤斂吃吃地笑起來。
一瞬間,寒蕊的臉,就紅到了脖子。
深夜里,皇宮一處僻靜的側(cè)門,一輛馬車熄了車燈,靜靜地停在墻角下等候。
門輕輕地打開,閃出來一個公公,上了馬車。
“奴才叩見太子妃殿下。”公公跪下去。
“空間狹小,公公也不必多禮。”修竹微笑著,遞上一個小小的包裹:“一點心意,感謝公公成全。”
“不敢當。”公公接了,說:“不過舉手之勞,改了幾字而已。”
修竹湊過來問:“如果不改,是不是合不上呢?”
“合得上,太子妃跟太子是天作之合,”公公恭敬道:“不過改了就更好,是所有生辰中跟太子最合的了,這主要是讓皇后娘娘歡喜。”
修竹一聽放心了,說:“今后,還有很多事要仰仗公公呢。”
公公笑笑,告辭而去。
馬車遠走,公公進得門來,一小公公迎上去,問道:“師父,這么快啊。”
“不過是打發(fā)我點銀兩,還要多久?!”公公悶聲道。
“略施小計,就得了銀錢,還送了人情,師父真是聰明。”小公公恭維道。
“唉。”公公并不高興,嘆一聲。
小公公關切地問:“師父為何嘆氣,難道怕太子妃日后殺我們滅口?”
“她未必見得會殺我們滅口,她有沒有殺我們滅口的機會也還難說,”公公幽聲道:“我在想,這事是不是做對了?”
“怎么了,師父?”小公公越聽越心驚起來:“不是本來就合,改了只是為了合得天衣無縫,討皇后娘娘喜歡么?”
公公默然地搖了搖頭。
“別想了,師父,”小公公安慰道:“就算您不肯改八字,照寒蕊公主的性格,也定是要挺這個李小姐到底的,到時候,就算八字不合,她不也還是太子妃?!”
“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公公心事重重地說:“可這事現(xiàn)在是從我手上做過來的,這心里,感覺真是沒底……”
“情況很糟嗎?”小公公問了一句,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夜風太涼,聲音有些打顫。
“太子妃的真實八字,對太子而言,是大兇……”公公站定,忽然住了口,再也不肯往下說了。
小公公一聽,渾身一哆嗦,打了個寒噤。
平川正在操練,忽然聽見軍士喊道:“霍將軍。”
他回頭一看,果然是北良,他以為,北良至少得半個月不會在軍營出現(xiàn),沒想到,也不過十天,就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平川有些意外,怔怔地望著北良走近,有些犯傻。
北良走到他跟前,依舊是笑笑,停頓了一下,兩人心照不宣地伸出手,用力地一擊掌,沒有說一句話,默契重又回到他們中間。
平川并不著急,等著北良開口。他知道,此刻的北良跟他一樣,也有很多話想跟彼此說,但就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身汗流浹背之后,兩人光著膀子,躺在草地上。草已經(jīng)開始枯黃了,但太陽很大,氣候干燥,所以厚厚的草上流淌著一股太陽的味道,在身下散發(fā)出溫熱的氣息,非常舒服。
北良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
“我們倆個,可真夠倒霉的。”平川悶聲道。
“你可不倒霉。”北良幽聲道。修竹不愛你,失去她,你沒什么好可惜的,寒蕊那么好,你已經(jīng)得到了,倒霉從何說起。
平川黯然道:“你不是我,怎么會知道我心里的苦。”
我心里比你苦百倍呢。北良不答話,閉上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寒蕊來,于是又不得不睜開眼睛,望著天上的白云發(fā)呆。
“我知道你喜歡寒蕊。”平川忽然說。
見鬼,怎么我一想到她,你就說她?北良恩一聲,不多話。
“我倒真希望把她給你,”平川發(fā)愁道:“我身邊的女人啊,一個比一個難纏,偏生修竹,又只有一個……”
“她哪點比不上修竹?”北良一急,差點就把修竹不屑于他,一心想嫁入皇室的事說了出來,忍了又忍,還是住了嘴。
“她跟鄭瑤兒,前世都是我的克星。”平川無奈道。
北良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要好好對她。”
平川一怔,側(cè)頭過去看北良,卻發(fā)現(xiàn)北良已經(jīng)坐起了身,直瞪瞪地望著自己,嘴里說著:“你一定要好好對她……”
平川靜靜地望著北良,沒有回答。
“答應我,忘了修竹,好好對她。”北良固執(zhí)地說。
平川略微一低頭,輕輕地點了點,緩緩地站起身,就朝外走去。
北良沒有攔他,只愣愣地注視著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臉上,是無盡的蕭索和憂傷。
出了操場,想也沒想,一躍上馬,毫無目的地向前奔去。
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聽上去,就如同心底的嗚咽聲。平川微微皺著眉,隱忍的面容下,無法掩藏的,是對宿命的絕望。
姻緣都是天注定,注定他得不到所愛,卻要面對愛北良所愛的境地。寒蕊,不是他夢想中的妻子,他甚至,對她沒有一絲好感。對皇室,他從來都是敬而遠之,沒有分毫要牽扯進去的企望,可是,多么高貴的公主啊,為什么就非自己不嫁?平川找不到答案,但他不想去埋怨上天。因為失去父親,失去修竹,生生強加給他一個不想要的寒蕊,這一切,早已讓他對上天,失去所有的希望,對一個已經(jīng)絕望的人來說,埋怨和痛恨,都是沒有意義的。
馬嘶叫一聲停下,平川抬頭一看,翠竹掩映,雅致的院落,醇厚的書香之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