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涼風習習,月上山頭,周圍又是一片寂靜,時不時傳來的狼嚎和鴟鸮聲讓人心頭發麻,但是軍營里的火光讓人非常溫暖。
結束一天重活的劉景榮又躺下休息了,他見識了真正的戰場,也見識和經歷了死亡,他更明白這年頭人命如草芥,唯有過好自己的日子,再無其他期盼了。劉景榮不由得想起了繡娘,他和繡娘起初并無愛情,后來日久生情,有了些許愛慕,更多的是兩人搭伙過日子。前些日子,繡娘全家被殺,他自知這輩子唯有照顧好繡娘,才能對得起死去的趙家人。可如今,自己在戰場上,朝不保夕,隨時可能丟命,實在顧不得繡娘啊。
正想著,一個士兵找到了劉景榮,他用一口晉西話說:“劉先生,我叫根根,是晉西雪花山的,我有個同鄉,他死了,您看能不能給他做個法事?”
“俺不是才做過?他既然死在戰場上,也是個英雄啊,做法事的時候,不可能沒他吧?”劉景榮很奇怪地問。
“哎……說起來丟人啊……”根根繼續說:“我這老鄉叫樁子,去年,閻司令敗逃,敗兵抓壯丁,他和我就被抓到一起了。后來,我們幾經周轉,多次打敗仗,散了就被重新收編;這才到了部隊。前些日子,鬼子打來,我們和長官在后山,小鬼子沖的兇,大家慫了,都敗下陣來,往回跑,長官不由分說,砰的一槍,就打死了跑到最前面的樁子。”
“后頭呢?”劉景榮問他。
“之后,大家害怕了,就扭頭去和鬼子干,這才沒丟了陣地。”根根繼續說:“后來,樁子給我托夢,說他逃跑是隨大家一起的,都說法不責眾,怎地就我被打死了?何況,他家里有老娘,老婆和女兒,全靠他一個人養活,他去買油,買藥,路上就給抓了壯丁,到現在都不知家里甚情況。他每天都在想家里的老小,尤其是女兒,吃上藥了沒?病好了沒?他都一無所知,就這,他才逃跑,沒想到,人死了不說,大家埋的時候都扔遠遠的埋,不住地罵他。我也一直覺得丟人,可他又不是投敵叛國,憑甚受這罵?都說人死不能復生,你要是能超度一下他,他也含笑九泉了。”
劉景榮不由得感慨,對他安慰說:“根根兄弟,大家都是苦命人,都是被逼著來打鬼子的,不瞞你說,誰不想家啊?就拿俺來說,如果不是沒有活路,俺咋會和繡娘天各一方?大家被逼無奈下大家上陣殺敵,但凡要有一條活路,誰不想好好活下去?你放心,俺會去給他超度的。”
劉景榮次日給老班長好話說盡,才換了一小半瓶白酒,他又單獨給樁子備了紅薯,茄子和窩頭,還有并不多的香燭紙錢,在根根的帶領下,劉景榮去祭奠了他,他給樁子擺好吃的,點上香燭,燒了些紙錢,然后把白酒分了三盅,劉景榮拜了四拜說:“樁子兄弟,俺是葫蘆,咱們沒在一塊兒打過仗,卻都是一個隊伍的,一起流過血的就是兄弟,咱們照直說,請你別見外。”
“樁子,你給我托夢,我沒辜負你,把劉先生請來了。”根根也說:“先生沒有看不起你,很同情你。”
“你我陰陽相隔,但都是苦命人,要不是還有俺媳婦,俺早就拿斷腸草和鬼子拼了。”劉景榮接著,簡要講了自己和繡娘的事,然后他說:“都說怕死不丟人,冤死才丟人,你雖然是怕死才被冤殺的,但是畢竟臨陣脫逃不是投敵叛國,還不算十惡不赦,比鬼子漢奸強多了。不過,兄弟得多說幾句,當時大家潰逃,長官如果不殺一儆百,大家都會吃敗仗,最后難逃被鬼子殺死。長官這么做有他的苦衷,你不能全怪長官,要怪就怪這世道吧,老百姓想過好日子都難。”
劉景榮接下來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并單獨給樁子進行超度。然后,劉景榮凈化了酒和吃的,他和根根就在回去的路上吃了個精光。
是夜,劉景榮就夢到了樁子給劉景榮道謝:“葫蘆兄弟,感謝你看得起我,給我送吃的,竟然還帶了酒,我好多天都沒吃過這么好的飯菜了,肚子一直餓著。”
“樁子兄弟,別客氣。”劉景榮說:“你還有啥心愿未了,只管告訴俺,俺能幫的一定幫。”
“兄弟,我今晚準備去陰間報到,臨行之前,有一事相托,我家住在雪花山以西的馮家峪,我姓馮,我媳婦叫英英,有個女子叫風鈴,我走時,娃娃得了病,不知道好了沒。我娘有哮喘,也需要吃藥。我走后,不知道家里咋樣,你要是到了地方,把我的事情告訴他們,英英要改嫁就讓她改嫁吧。”
“中!放心吧。”劉景榮答應了:“要是俺有機會到雪花山,一定找到你的家人告知你的事。”
“謝謝!”樁子一臉感激,繼續說:“還有一事相告,我因為是亡魂,因為大家都看不起我,總是欺負我,所以我在晚間游蕩到其他地方。這次,我從偽軍的嘴里得知,鬼子兵力顯得不足了,正準備繼續招兵買馬,而且,發現鬼子準備了能造成瘟疫的東西來對付國軍,東西就藏在據此40里的關山,希望你能想辦法阻止鬼子,來解救其他人。”
“瘟疫?哪一種瘟疫?”劉景榮立即緊張了起來,他看樁子一臉茫然的表情,就解釋一句:“瘟疫不是一種病,而是眾多傳染病的統稱。就像高粱,小麥,玉米都統稱糧食一樣,你只說了糧食,我不知道是哪種。”
“我大致明白了,我聽不懂鬼子的話,只是記得有‘虎力拉’。”樁子回答。
“他們用啥東西來造成瘟疫呢?”劉景榮繼續問:“你全部給俺描述一下,有的對俺很重要。”
“我是冷不防撞見的,我晚上四處飄蕩,來到了一座山洞洞,看到很多鬼子從車上搬運東西,搬到山洞洞下面就放下,再放到籃籃里,讓山洞洞的人拉上去。他們每個人都很小心的,走得很慢,怕打碎箱子里的東西。”樁子說:“他們把箱子搬到山洞里,打開檢查時,我發現,里面有裝著水水的瓶瓶,還有一些像紡錘一樣的鐵疙瘩。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炮彈,能爆炸的。”
劉景榮不由得大驚失色,杏林出身的他自然知道瘟疫意味著什么,尤其是對于禍不單行、缺醫少藥的老百姓幾乎是滅頂之災。他趕快答應了下來,樁子道謝之后,他聽到了起床號,就跟著醒了。
在這里,有必要給大家解釋一下,其實瘟疫是所有急性致命傳染病的統稱,而不是一種病。有以破壞呼吸系統的疾病,如:肺結核、SARS,瘧疾和鼠疫;有以破壞腸胃系統的疾病,如瘧疾、禍亂等,也有破壞身體免疫系統的等等疾病。以關東軍戰敗后,臭名昭著的731部隊把所有感染病菌的蟲鼠,紙張等物品撒到東北,導致東北出現一種甚至多種傳染疾病的流行,給多苦多難的東北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劉景榮醒來后,劉景榮向張義報告說:“報告連長,昨晚俺得著信,鬼子在40里外的關山集結,準備弄出瘟疫。”
“啥?聽不懂”張義聽了個半懂不懂,他聽懂了鬼子集結,但不懂后半句:“瘟疫不都是瘟神降下的?還能被鬼子弄出來?”
“連長,鬼子準備散播瘟疫,瘟疫能傳染,大家缺醫少藥,定叫咱死傷大半啊。”劉景榮繼續說:“怕是老百姓也得感染啊。”
“你剛才說得著信?”張義疑惑地問:“俺一個連長,才有偵察兵,俺都沒線報,你是咋得到的線報?”接著,他掏出盒子炮,對著劉景榮,厲聲問:“你是不是鬼子派來的奸細?”
“連長,俺說的和做的你可都看著呢,俺要是奸細,干啥給你報信?”劉景榮話語很平靜,他不是多么怕槍了,但是心跳難免有點加速,接著劉景榮把昨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葫蘆啊,要說你啊,俺其實挺佩服你的。”張義繼續說:“你雖然是抓來的兵,不過,你任勞任怨,關鍵是懂得多,人品也好,可以說德才兼備。”說著,張義收回槍,繼續說:“現在是戰時,很多事不好說,你說的托夢,俺不能不信,也不可全信,姑且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來看吧。”
“連長準備咋辦啊?”劉景榮放下心來,問他:“俺用不用去?”
“你這事兒不好辦啊,無憑無據的,就一場夢都派兵,不是很可靠。”張義轉過話頭說:“不過……俺手下也有一個偵察班,俺給你挑4個能手,你帶他們去偵察吧。對外,俺就說他們帶你訓練,實際上,他們受你指揮,發現了鬼子,就是你的功勞,沒發現鬼子,你可要受罰了;當然,別輕舉妄動。”
“是!”劉景榮敬了個軍禮,然后回去準備,帶好自己的槍和子彈,還有一把手榴彈。栓子見到他這樣,就不由得好奇:“葫蘆哥,你這是干啥啊?”
“執行任務!”劉景榮簡潔地回答,還反問一句:“要不你也跟著?”
“不知道是啥任務啊?危險不?”栓子眼睛亂轉著說:“不危險的話,俺跟著去。”
“沒啥,就是跟著偵察兵去山里偵察,有情況了趕快報告。”劉景榮對他說了一半。
“中啊。”栓子一聽偵察,他根本不知道啥叫偵察,也不知道其中的危險性,就很興奮地說:“要不叫俺跟你去吧,你這些人,也需要個做飯的啊。”
“中,俺給連長說一聲。”劉景榮答應了下來。
張義給劉景榮選了4個偵察兵,分別是班長王小光、段狗蛋,田麥苗和金小二。面對劉景榮帶來的栓子,張義有點惱火:“葫蘆,偵察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帶栓子干啥呢?”
“連長,讓他一塊兒去吧。”劉景榮說:“俺幾個得有個做飯和打下手的啊。”
“逗老子樂呢?”張義直解反問:“偵察又不是走進京趕考,你還要做飯?不過,既然話說到這兒了,多帶點兒吃的,水壺灌滿水,一起去吧。”
劉景榮按照樁子指的路徑,沒日沒夜的走著。只要一安全,他們就趕快走,除了躲避鬼子和偽軍,還得注意土匪山賊,甚至民兵都得注意。畢竟民兵中良莠不齊,很多人為的是多混口飯吃,有時說他們“有奶便是娘”都不為過。
正走著,小二和麥苗忽然停下了腳步,示意大家也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