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啃老族”遭人唾棄，“官場啃老族”遭人羨慕。如果說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老同志是過期物質，那么，誰懂得這些資源的再生利用，誰就會收獲驚喜。商人利用它，就會成為順風順水的財富寡頭；政治新秀利用它，就會成為青云直上的官場黑馬。

牛枝花自己駕著寶馬徑直來到錦江酒店，在23樓的茶藝大廳找了個雅間，點了日本禪茶。所謂雅間，其實就是榻榻米。

不一會，一個身著日本和服的妙齡女子滴答滴答拖著木屐過來，微笑頷首，向牛枝花鞠躬，然后跪地，也不說話，打開輕音樂，開始提壺沖泡茶具，動作優雅，盡顯溫婉儀態，百媚頓生。

這里的茶道全部實行日本的跪式服務。

“你的，花姑娘的，晚上好；我的，不太會說日語；你的，是日本哪里人？”牛枝花學著電視劇里日本人的口吻逗女孩子。

女孩聽了，含羞淺笑，細聲回答：“先生，我不是日本人。”

牛枝花知道她是中國人，反正閑著沒事，故意調口味，才露出他的江湖嘴臉。

女孩不說話，自顧淺笑。猶如一朵清純的花兒，寧靜地開放著。農村出來的牛枝花骨子里還是喜歡女人這種含蓄的感覺。要是以前，他見了這種女孩，一定會上去給個熊抱。如今到了省城，身份與身價都提高了，用李北岳的話說，要想成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必須注意素質，培養自己的貴族氣質。

他娘個麻雀的貴族氣質！心癢癢的牛枝花暗自罵了一句。

見女孩總是一副矜持的模樣，牛枝花故伎重施，給人家講笑話：“我們村里有個小學老師說話結巴。一天，鄉里的領導來聽課，這天正好教《王二小》這一課，這個老師領學生讀課文，他念道：日……日……日本鬼子進了村。學生們也跟著讀：日……日……日本鬼子進了村。旁邊聽課的領導就笑了。這口吃的老師覺得難為情，有些急了，就叮囑學生們說：不管我日幾次，你們只準日一次。”

泡茶的女孩還是淺笑。優雅地煮水、沖茶或抹茶。

牛枝花懷疑這女孩缺根筋，怎么就沒有一點反應呢？他又突然覺得自己的笑話太粗俗，心里有些后悔，罵自己狗改不了吃屎的習慣。李北岳就因此經常批評他，提醒他注意形象。想到這里，牛枝花又懷念起以前做豬販子的那段日子，經常在夾雜著汽油味和豬屎味的車上，講這種黃段子打發時光，真是快樂得像神仙，想什么就可以說什么，無須掖著藏著裝斯文。

人在江湖，人不由己啊。在這種五星級酒店的茶館里講這種粗俗的段子，真是有些對不起博大精深的茶文化。

錦江賓館的茶館不但裝修豪華，而且非常人性化。在每個茶客的座位前，都有一臺小屏幕的液晶電視，客人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收看節目。李北岳久等不來，牛枝花覺得無聊，就將頻道按到東海電視臺，里面正在重播新聞。

畫面上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吸引了牛枝花的視線。原來在東海的一個偏僻山區，因為暴雨引發泥石流，這里的一個小山村被狂瀉而下的泥石流摧毀，十幾戶人家被掩埋，所幸此時孩子們正在學校上課，才幸免于難。如此一來，十多個孩子就成了孤兒。

看了這條新聞，牛枝花突然變得沉默。他立即給公司的辦公室主任打電話，讓他落實一下這些孤兒的名單和情況，如果屬實，立即將這些孤兒接到他的陽光愛心學校。

陽光愛心學校是牛枝花幾年前掏錢辦的一個慈善學校。這所學校，政府不掏一分錢，所有的開支全部由牛枝花提供。在這里就讀的，大多是農村困難家庭讀不起書的孩子，或是不能自立的孤兒，或是流浪兒童。學校目前有十多個老師，兩百多個孩子，根據年齡和學習情況被分成很多班級，班級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都有。只要進了這個學校，孩子們的衣食住行全部由牛枝花負責。孩子們從這里學習到初中，然后再轉去附近的高中就讀，高中的一切費用也由牛枝花負擔，直至大學畢業。孩子們都叫牛枝花“牛爸爸”。一有時間，牛枝花就會抽空去看孩子們，這個時候，是孩子們也是牛枝花最開心的時刻，可以彼此感受到溫暖和真情。

牛枝花辦這所學校，與自己的苦難經歷有關。他三歲的時候，父親就因病去世了，為了給父親治病，家里債臺高筑，母親為了將他們幾個孩子拉扯大，含辛茹苦。有一年，到了開學的時候，牛枝花的學費還沒有著落，母親帶著他四處借錢，走了幾戶人家都遭到拒絕，最后，母親居然給人家下跪，方才湊齊幾塊錢的學費。母親的這一跪，讓牛枝花刻骨銘心，永世難忘。牛枝花最后還是在初中輟學了。后來賺錢了，牛枝花一見到有苦難的人，他就情不自禁想幫助人家。

牛枝花獻愛心也好，做慈善也好，有一個大的原則：捐助對象只限于農村，捐錢捐物從不留名，而且只捐給個人，每次捐款從不經過中間機構。因為很多人打著愛心的幌子四處招搖撞騙，有的正規慈善機構也對捐款予以層層克扣，讓牛枝花很不放心。

媒體聽說了牛枝花自辦慈善學校的故事，都很感動，紛紛跑來要報道。牛枝花一概謝絕。關于這一點，牛枝花有兩方面的考慮：一是他認為一個真正獻愛心的人，是不需要回報的。現在很多人捐點錢物就大張旗鼓，在牛枝花看來，這種愛心動機值得懷疑，獻愛心是假，出名是真。二是牛枝花對媒體很警惕，甚至反感。他認為媒體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毀掉一個人。被媒體吹捧得越高的人，摔下來就死越快。多年來的商海沉浮，使牛枝花在社交場上養成了低調謹慎的性格。“不露財，不貪名，不出頭”這是牛枝花的人生三不原則。

那個穿著日本和服表演茶藝且始終矜持的女孩，在一旁聽了牛枝花的電話，突然對牛枝花說：“大哥，你是個好人。”

牛枝花瞥見女孩子眼眶濕潤。他猜想這女孩一定是農村來的，一定和自己一樣有過一些刻骨銘心的經歷。每當這個時候，牛枝花就提醒自己不要過于感動。

牛枝花有時覺得自己是個怪物，自己的靈魂總是不停地在農村與城市這兩個完全不同的鏡像下跳躍，在真誠與虛偽之間變幻。有時，他不斷地問自己，到底是城市迷失了自己，還是自己迷失了農村。

他假裝沒有看見女孩的異常，便轉移話題，問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答說川島芳子。牛枝花看了一下她的工作牌，上面居然還真寫著川島芳子。川島芳子這個名字，使牛枝花想到了自己公司的售樓小姐——

去年也是在這里喝茶，牛枝花正為自己的一個樓盤銷售不太理想而發愁，李北岳給他講了一個趣事，說是市里有一家光頭餐館，老板讓女服務員全部剃了光頭，并給每人取了一個明星的名字，做好胸牌掛在胸口，如此一來，餐館生意果然火爆異常。牛枝花一聽，大受啟發，回去后來了個東施效顰，也給每個宣傳員取了個明星的名字，并編了順口溜，讓他們去人口密集的大街上吆喝發送樓盤的宣傳資料。牛枝花則躲在一旁察看效果。一個發宣傳單的女孩子大聲對著過往的路人吆喝著：“各位朋友大家好，我叫宋祖英，您要買房嗎？買房要省心，請找宋祖英。”旁邊一個背著挎包自稱趙本山的小伙子也大聲吆喝：“買房啦！買房啦！莊典東岸名邸，你最理想的選擇。投資想翻番，請找趙本山。”小伙子富有激情，一邊吆喝，一邊發放傳單……這一招果然管用，吸引了不少好奇的過往路人，一邊詢問，一邊滿臉笑容。望著滿街山寨名人的吆喝聲，連牛枝花也禁不住笑了。之后，他的樓盤果然銷量大增，當月成交量提升了十個百分點。

為了感謝李北岳給自己帶來的經營靈感，牛枝花送了他一盒美國原裝進口的“偉哥”表示感謝。李北岳身體棒，還用不著這種東西，便送給了請自己看過風水的一位老廳長，大概是用過后感覺不錯，年事已高的老廳長還多次向李北岳索要這種東西，弄得李北岳只好去批發了一些，反過來直罵牛枝花害了他，害得他成了一個“偉哥”銷售員。

看著茶舍的這個川島芳子，牛枝花覺得這名字挺滑稽的，想起了自己公司里的那些促銷員。便問女孩，山口百惠今天在嗎？女孩回答，她已經在為客人服務了，先生和她認識嗎？牛枝花竊笑，他娘個麻雀，還真有這個人，看來這里的老板也用上這一招了。這種促銷模式已經浸透到了各行各業。

女孩煞有其事地給牛枝花講解日本茶道文化，牛枝花壓根就沒心思聽，他在焦急地等著李北岳來揭開呂小姬這個女人的神秘面紗。而此時，風水大師李北岳正在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成就感。

李北岳，大學時學的是土木工程專業，他在讀大學時，就開始潛心研讀《易經》，接著又癡迷于建筑風水學。畢業后被分配到了東海省建筑設計院，從事建筑工程設計工作，這是一份收入很高的工作，這對于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孩子來說，自然已經很不錯了。用他父親的話說，那是祖墳灌氣，前輩子修來的福分。李北岳參加工作后，因為手頭寬裕了，對風水的研究更為迷戀，并四處拜師求教。因為專業對口，又是發小加親友，牛枝花來到省會發展后，曾出高薪，力邀李北岳出任自己公司的副總經理，被其斷然回絕。李北岳的理由很簡單，朋友和親戚最好不要搞成上下級關系或者雇主關系，這樣一來，朋友也沒得做，親戚也會翻臉。李北岳對牛枝花說，如果你還想認我這個兄弟，就別提這檔子事情了。光憑這一點，牛枝花就對李北岳刮目相看，認為他非一般俗人可以相比。

盡管建筑設計是份收入豐厚而又安穩的好工作，然而，李北岳卻并不珍惜，幾年前，他得知很多單位和私人都信奉建筑風水和家居風水，便斷然辭職，給人看起了風水。按照他當時的想法，向工商局提出申請，準備注冊一家建筑風水公司，然后，工商機關認為他申請的這個公司有迷信嫌疑，便沒有批準。李北岳只好搞了個工作室，這個工作室還是不能擺上臺面從事經營活動，這讓李北岳有些窩火。后來他在別人指點下，花了一千港幣，找了家專門從事注冊代理的公司，在香港注冊了一家“周易建筑風水研究院”，然后自己給自己授權，在大陸開展活動。

經過如此一番周折之后，李北岳的“周易建筑風水研究院”終于可以打著香港公司的名號從事經營活動了。他的建筑風水研究院業務范圍很廣，涉及大型風水策劃設計、商業風水、家居風水、環境策劃與布局、住宅風水、商鋪風水，裝修風水、樓盤風水、別墅風水、住宅風水、寫字樓風水、裝修策劃指導、辦公室風水布局、酒樓風水、環境勘輿、公司選址布局風水等風水策劃服務。

有一件事情讓李北岳名聲大噪。他的研究院成立之后，因為沒有形成品牌，生意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火爆，他便主動外出推銷自己的建筑風水理論。當時，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在修建新辦公樓，動工之時，李北岳就跑去游說法院的領導，說這棟辦公樓的設計有問題，犯了風水煞忌。結果被人轟了出來，說他這是宣揚封建迷信。

李北岳不甘罷休，就在東海和國內的著名門戶網站的論壇上發帖，以圖文并茂的形式對麗陽中院的辦公樓風水進行了解說，他認為新辦公樓犯了三大忌。第一是整座樓犯了沖煞，即房子前面正對著新址的一條主干道在辦公樓選址處突然斷了，然后分成兩條道路，形成一個丫字形狀，將辦公樓包在其中，這樣一來，主干道上川流不息的車流，猶如一條巨龍，以猛虎捕食之勢朝辦公樓撞來。第二是辦公樓坐向不吉，即朝向不對，辦公樓正面朝西方，大門也開在西邊，在風水學上，西方預示日落西山，暮氣沉沉。立向得旺氣則吉，得衰氣則兇。第三是辦公樓的外形設計存在問題，設計師為了充分利用新址特殊地形，將辦公樓設計成梯形，據說此設計還得到了市國土局的肯定，認為沒有浪費土地。根據中國傳統文化，做人要方正，樓房也一樣，一定要方方正正，大忌三尖八角，尤其是寓含浩然天地正氣講究執法公道的法院更應如此。李北岳還預言，麗陽中院的辦公樓如果繼續建下去，一定會出現不測，甚至有人要遭受牢獄之災。

李北岳的這個帖子發表之后，引起了網友的強烈反響，紛紛跟帖討論，麗陽中院也成為大家熟知的名詞。由于輿論影響過大，后來麗陽中院通過公安局進行干預，將李北岳請到了公安局，說他混淆視聽，宣揚迷信，影響了社會穩定，要追究其責任。李北岳這才意識到事情玩大了點，連忙找人說情，最后寫了檢討，罰了點錢，才算了結。很多媒體還將李北岳當作宣揚封建迷信的反面典型進行了報道，李北岳由此成為新聞人物。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麗陽中院新辦公樓快要竣工的時候，分管基建的副院長卻因經濟問題被抓。幾個月之后，法院搬入新樓辦公，可沒多久，中院經濟庭的庭長因貪污受賄東窗事發，從而牽扯出一樁大窩案，最后中院院長等領導也被牽扯進去，整個麗陽中院中層以上干部幾乎被一鍋端。

在這個時候，有人突然記起李北岳曾經預言過麗陽中院會出事，于是，李北岳在一夜之間成為了名冠東海的風水大師。這種傳言幾經轉述，李北岳被賦予很多神奇的傳說，簡直就是劉伯溫再世。李北岳也因此成為東海省各地官員和富豪追逐的對象，這些權貴們都以交結李北岳為榮，他的研究院自然收費不菲，財源滾滾，很多單位在建造新辦公樓之前，都要暗地里請李北岳點撥，有的甚至在選址征地之前，就要請他現場勘察，以免重蹈麗陽中院之覆轍。

盡管李北岳紅透了整個東海，甚至周邊的一些達官貴人也請他點撥，但是，牛枝花卻不以為然，他不太相信李北岳的那些套路。牛枝花雖然出生在農村，但他卻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不信邪，也不怕鬼，在老家就得過“牛膽”的綽號。牛枝花始終認為李北岳預言麗陽中院的事情，純粹是死貓撞上了瞎耗子。他自己和李北岳從小一起長大，也沒看出他有什么特殊功能，他說李北岳是裝神弄鬼裝大神，對此，在外面牛逼哼哼的李北岳倒也不生氣。

此時，伺茶的女孩將聞香杯遞給牛枝花，牛枝花接過放在鼻底，然后猛吸一口氣，一股清雅的茶香沁入心脾，五臟六腑猶如被清洗了一遍，無比愜意。

牛枝花看了一下時間，掏出手機再次催了一下李北岳。

李北岳總算到了，比約定的遲了半個小時。他穿著一身高檔唐裝，手上戴著一串佛珠，身上背著一個LV老花斜挎包，腳下裸足蹬著一雙北京布鞋，高高的額門之上一頭濃密的烏發，下巴蓄著一撮淺淺的山羊胡，有事沒事總要摸一摸。

李北岳一進了雅間，牛枝花指著伺茶的女孩子說，岳哥，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日本來的川島芳子。李北岳便問女孩，山口百惠今天在嗎？女孩說，怎么兩位老板都認識她呀。牛枝花和李北岳兩人鬼笑。女孩有些不明就里。

牛枝花嘴巴開始發賤，對女孩子說，這位是名震江湖的李大師，他有很多特異功能，比如你是否已經懷孕，他只要眼睛一瞄就知道，比B超厲害多了。女孩子依然輕輕地笑了笑。

李北岳滿嘴酒氣，打斷了牛枝花：兄弟，約我出來有什么好事，是不是又準備對哪位政府官員下手？

牛枝花有一句名言，腐敗與利潤成正比，官員越是腐敗，莊典公司的利潤就越大；官員越是清廉，他的利潤空間就越小。李北岳每次取笑他：牛枝花同志每天肯定都在家里給財神菩薩上香，心里念叨的一定是——菩薩啊，請你保佑這些官員全都腐敗吧。

沒說幾句話，牛枝花便將話題引到了呂小姬。

李北岳鬼得很，見牛枝花總是提起呂小姬，便滿臉嚴肅地說，“農民企業家牛枝花同志，你這只癩蛤蟆是不是又看上了麗陽市的著名天鵝呂小姬女士？”

李北岳的臉部肌肉的笑容功能已經基本退化，自從迷戀上建筑風水研究之后，他很少笑了，在成為大師之后，更加難得一笑。用牛枝花的話說，他這是裝深沉，裝范兒。因為大師都是神色肅穆，不茍言笑的。牛枝花取笑他越來越有城府了，搞得跟個當官的似的。牛枝花的批評基本屬于事實，因此李北岳也不置可否，不予反駁。和牛枝花在一起，他有時也講些俏皮話，但是自己從來不笑，始終保持著大師的矜持與架勢。

聽了李北岳的調侃，牛枝花堅持稱是一個朋友托他打聽在云水山莊承辦會議的事情。

李北岳說，你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他以為牛枝花想打呂小姬的主意，一改調侃的口氣，一本正經地道：“老弟，我可告訴你，這個呂小姬可是麗陽的通天人物，也是官老爺們的御用產品，你可別癩蛤蟆想著天鵝肉。我要提醒你，這女人啊，也不過就是逢場作戲的事情，你可別把心思放在呂小姬身上，聽哥哥勸一句，如果你還想在麗陽混下去，就離她遠一點，對你有好處。”

“這個呂小姬真有這么厲害嗎？她到底是什么來歷？”牛枝花沒有將手機的事情告訴李北岳。

李北岳示意服務的女孩回避，給牛枝花講述了呂小姬的傳奇經歷。

呂小姬幾年前還是麗陽云水山莊聘用的一名前臺服務員。這個云水山莊沒有星級，外面看上去很樸實，里面的裝飾卻比五星級賓館還要豪華，歸屬市委接待處管轄，主要接待重要客人，很少對外開放。呂小姬在這里沒做多久的服務員便做了領班，更令人奇怪的是，突然有一天她被任命為市委接待處的接待科科長，接待科長做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又當上了接待處副處長。從一個沒有編制的賓館服務員到一個實職副處長，呂小姬只用了六年時間。按照一般的干部升遷規律，這是不可能的。

“那是什么原因，這個呂小姬升得這么順暢呢，速度比神舟七號還快。難道家里有什么背景？”牛枝花很好奇。

“她家在東海的一個貧困縣，估計是鳥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能有什么背景？要說背景，當然也有，那就是和市里、省里甚至北京的一些官員關系不一般，那都是些一言九鼎的大官，可不是什么科長、處長這一類的小蘿卜頭。”

李北岳的講述，牛枝花聽得津津有味。

李北岳說，呂小姬發跡的傳說，版本很多。

廣為流傳的一個版本是，呂小姬還是前臺服務員的時候，北京某部委的一位領導來麗陽考察重點項目投資，倘若這次考察通過，麗陽市就可以獲得二十個億的國家撥款。市里不敢馬虎，就安排北京來的領導住在云水山莊的獨體別墅里。陪同的市長助理王正操察顏觀色，感覺北京來的這位快要退休的老領導對呂小姬很感興趣，便特意安排呂小姬去別墅，專門為這位老領導端茶送水，提供服務。據說北京來的領導對這次接待非常滿意，考察也自然非常成功，當即給麗陽落實了二十億的撥款，比計劃多呆了兩天才離開麗陽。王正操自然知道個中玄機，以后只要去北京申請重點項目，都會帶上呂小姬同行，說是充當資料員。只要呂小姬出面，立項和撥款的事情都落實得很快。沒多久，王正操便由市長助理變為了分管招商引資等工作的副市長。

成為副市長的王正操自然知道呂小姬的份量，此時的呂小姬已經成為他出政績的一顆重要棋子，這些政績工程當然可以使他的仕途更加順暢。王副市長也經常給省里的一些老領導安排活動，每次總是將呂小姬帶上，因為她接待領導很有一套。果然，很多老領導對頗懂風情的呂小姬很是喜歡。有的老同志更是多次點名要呂小姬陪隨。呂小姬所在的市委接待處，全稱為麗陽市委市政府接待處，也就是說，市委和政府的接待處是一套人馬，這個接待處的處長由市委副秘書長兼任，副秘書長公務繁忙，除了親自安排個別重大接待任務，其他接待基本上都由呂小姬說了算。

自從認識呂小姬后，王正操可謂仕途得意。從最初的市長助理，然后是副市長，目前是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享受帶括號的正廳級待遇。王正操從副市長提拔為常務副市長時，還掛了一個市委副書記的頭銜，這是打破常規的，以前的常務副市長都沒有掛副書記。由此可見他在官場的人脈。

短短幾年時間，王正操便由一個正處級的市長助理搖身一變成了正廳級的地方要員。呂小姬也成為了接待處的副處長。

牛枝花心下竊想，這個王市長和自己還真是一路神仙，都是靠女人發家，只不過大家各取所需罷了。王市長求官，他牛枝花求財。而呂小姬就像自己公司聯絡部的幾個美女，大家以利益共棲，最終實現雙贏。

“這個呂小姬的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難道他就不知道老婆給自己戴的綠帽子嗎？”牛枝花問。

“戴綠帽子當然不是好事，但是得看被什么人戴啊。打個比方說，你老婆知道你和你們公司的女經理關系曖昧，一定會大吵大鬧，但是知道你和麥當娜這樣的國際巨星有一腿，她可能覺得無所謂。天底下有一種男人，將戴綠帽子作為給自己謀取利益的先進生產力。呂小姬的老公以前是鍋爐廠的焊工，還是她當服務員時結的婚。呂小姬發跡后，她老公后來調入市工商局，做過工商所長。沒干多久，就辭職不干了，自己注冊了一個皮包公司，主要干些轉手買賣，只要是賺錢的買賣都干。”

“這么說來，呂小姬與省里的一些頭頭腦腦關系也不一般羅？”

“主要和省里的一些退下來的老干部關系很近。知道當時的市長助理王正操為何步步高升嗎？就是因為將省里退下來的那些老領導伺候得很到位。”

“退了位的領導還有這么大的能耐不成？”

“當然，這些老同志以前都是東海的頭面人物。你別看人家退位了，但是在北京的人脈廣，在東海的根基深，提拔的人不少，耳目眾多，誰敢得罪？說話自然有分量。就像一棵樹，你別看它老啦，葉落枝枯的，但是它根系發達，就算有暴風驟雨，它也依然能完好無損，而那些根基不深的樹早就被連根拔起，當官也是這個道理。”

“那是那是，姜是老的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將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老同志比作過期物質，那么，誰懂得資源再生利用，就會得到意想不到的高倍利潤回報，瞬間成為腰纏萬貫的億萬富豪。”牛枝花附和著，“你的意思是說，王正操靠呂小姬發的跡？”

李北岳說，這要看你怎么看，官場上的事，就像女人的胴體，豎看成嶺側成峰。王正操就是踩在女人的胸脯上，靠省里的老同志發跡的。

“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了報紙上所說的啃老族，說是時下有一些年輕人不愿自食其力，卻依靠年邁的父母生存，我們的王正操同志算是官場啃老族中的佼佼者。”牛枝花為自己的活學活用沾沾自喜。

李北岳說，“兄弟，士別三日讓人刮目啊，居然能夠總結出如此形象的官場哲學。‘官場啃老族’這個提法很新穎，有點意思，其實官場上這種啃老族還真不少哩。有跑官買官的，有做生意拉皮條的，有找關系托人的，諸如此類，實在很多。”

“能夠得到李大師的贊揚不容易啊，兄弟，你看我的貴族素養是不是又提高了呢？”牛枝花開始調侃。

李北岳對牛枝花提出的“啃老族”新概念就很感興趣。他說，人們總是將關系資源網鎖定在現任領導上，忽視了從重要領導職務上退下來的老同志，其實這些老同志的能量并不亞于在位領導，關鍵是看你如何去利用和開發它。

牛枝花沒事就喜歡與李北岳聊天，不僅僅兩人是表親，無須設防，更重要的是，李北岳因為職業的特殊性，與東海官場的要員們都非常熟悉，對麗陽境內的事情大都知道，在他這里，牛枝花總能找到自己需要的情報。

“兄弟，我以前忽視了這些退位老領導的巨大價值，我罪該萬死啊。從今天起，我也要加入啃老族大軍，力爭成為一名合格的啃老專家。廢品還可以回收呢，說得好聽點，那叫資源再生利用。我們也可以搞一搞官場資源的再生利用嘛。”牛枝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心里卻在盤算著，他娘個麻雀，呂小姬身后那個巨大的優質關系網，還真是個巨大的寶庫。

“老弟啊，你做啃老族搞官場資源的再生利用是沒有問題的，弄不好里面還真能挖出個金庫來。不過我可要提醒你，萬事要注意安全，可別像東海官場的某些人一樣，啃老沒啃好，還要引發政壇地震，把自己給搭進去。”李北岳正色忠告牛枝花。

“誰要引發東海政壇地震啦？是誰呀？”牛枝花非常敏感地問了一句。

李北岳才察覺自己說漏了嘴，緘默不答。

牛枝花見李北岳不吱聲，知道從他嘴里得不到答案。

李北岳雖然有時也開玩笑，但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客戶或者敏感話題，他便口風很緊。大凡請他看過風水的達官貴人的私密情況，尤其是看風水的事情，他更是守口如瓶。風水師和醫生一樣，有著自己的行規和職業準則，絕不能泄露客戶的重要機密和個人隱私。如果他想幫助牛枝花，有時就采取沉默的方式表示默認，有時也會泛泛而談，告訴他什么事情可以做或者不可以做。牛枝花經常笑他不去保密局真是可惜了。不過，正是李北岳的這一職業操守，贏得了眾多客人的信賴和尊重。要知道，官員或者單位請人看風水，倘若被人舉報，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弄不好烏紗帽都會丟掉。其實，李北岳更清楚，如果不替客戶保守秘密，那就是砸自己的飯碗。牛枝花要是想從他那里掏出某些情報，往往會請他喝酒，然后讓手下的幾個美女將其灌醉，等著他酒后吐真言，只有這個時候，李北岳才會酒后失言，醒酒之后，他會將牛枝花罵個狗血淋頭，然后叮囑他不可再行傳播。

聽了李北岳這么一說，牛枝花再也沒有心思開玩笑，他便一再追問這場政壇地震會不會波及到莊典地產。李北岳神色詭異地說，現在又沒有地震，你緊張什么。

聽李北岳如此一說，牛枝花才稍稍心安一點。不過他還有些忐忑不安。這搞房地產開發的老板，最怕聽到的消息就是官場發生地震。牛枝花在心里恨恨地罵了一句，他娘個麻雀，到底是哪個混球行事不力，讓人給揪了辮子呢？萬一出事，也千萬別連累到房地產市場！

兩人聊了一陣，牛枝花提議喊南宮楚楚幾個美女出來一起去喝酒。李北岳似乎看出了牛枝花的伎倆，沒有同意，笑著說：又想把我灌醉？牛枝花不好意思，訕訕說：兄弟，要是這官場上的異動威脅到我的安全，你可要提前吱一聲，別讓我措手不及。李北岳哈哈大笑：你這個“牛膽”怎么越來越膽怯了？我看你是錢賺得越來越多，膽子反而越來越小啦。

見牛枝花一副無辜的樣子，李北岳有些于心不忍，便說了半句：“聽說過人民日報社駐東海記者站的高小柏嗎？”

“聽說過，就是那個被民間稱為包青天的記者吧？聽說這個人經常寫批評報道，下面的縣委書記就因他的內參被撤掉了好幾個。”牛枝花回答。

“這個人你少和他接觸，危險！”李北岳意味深長地說。

“我不認識他，不會和他接觸，經你一提醒，以后更不會接觸他。”牛枝花若有所思。

關于高小柏這個人，牛枝花自然知道，據說這個人剛正不阿，敢言他人所不敢言，敢做他人所不敢做之事。關于他的傳聞很多，也大多是揭黑幕反腐敗方面的故事。這個高小柏經常撰寫批評報道或者向中央遞交內參，給人鳴冤昭雪，因此頗得民間愛戴，官場上的很多人因此對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只因為他是中央黨報的記者一時奈何不了。

難道是高小柏又揪住了省里哪位官員的辮子？牛枝花暗想。經李北岳這么一說，他也不免生出一絲好奇來，很想看看這個讓某些官員談虎色變的高小柏到底長成什么模樣。

兩人胡扯一氣，品完茶后各自回家。

二天一大早，牛枝花匆匆來到辦公室，將呂小姬的手機開了機。

手機剛一打開，積累了一整晚的短信，蹦豆子似的接連不斷，那短信提示音足足響了五分鐘。牛枝花拿過手機一看，上面顯示未讀短信一百○三條！

牛枝花徹底被呂小姬折服。

這么多的短信，無形中刺激了牛枝花的偷窺欲，他情不自禁翻看著短信內容。這些短信里，自然不乏曖昧肉麻的內容，也有關于工作方面的，但是很少。和呂小姬在錦江賓館約會的“王市長”也發來了信息：“怎么搞的，手機關機。后天我有個重要宴會，接待北京來的老爺子，你明天準備一下，看到后立即回話給我。”

牛枝花心想，難怪王正操升得這么快，不僅省內的老爺子伺候得好，連北京的老爺子也伺候得不錯。人家直通北京了，能不進步嗎。

此時此刻，其實牛枝花最感興趣的是，省委那個打電話的男人是否也給呂小姬發了短信。他不斷翻閱，想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這些高官與女人到底如何調情，這讓牛枝花充滿了好奇。

突然，發信人greatly的一條信息吸引了牛枝花的目光：“我下個月去歐洲考察，你愿意一起去嗎？”

短短的幾個字，讓牛枝花浮想聯翩。首先這個發信人的英文名字就與眾不同，那么呂小姬儲存的時候，為何要用這個名字呢？難道這是個外國人？從短信內容看應該是一位領導或者專家，因為一般職員去歐洲談不上考察。同時，從短信的口吻來看，發信人似乎有很大的活動能力，感覺只要呂小姬愿意去，他便可以出面幫忙活動請假似的。這個外文名字，讓牛枝花想入非非，是不是呂小姬為了掩人耳目，故意寫成這樣的名字？或者另有特別的含義？

牛枝花很想知道greatly是什么意思，他依稀記得初中好像學過這個單詞，可又實在想不起是什么意思了。他將這個單詞抄了下來。

牛枝花的好奇心就像山間的泉水，汩汩流淌而不竭。他接著往下翻，其中一個叫“王少爺”的名字讓他眼鏡一亮。“少爺”這個詞在麗陽是個很曖昧的稱謂，代表為有錢女人提供性服務的年輕帥男子。“王少爺”所發的信息也讓人浮想聯翩：“阿姬姐，好久沒有看到你了，有時間過來坐坐，我們店里到了新貨，看有沒有你中意的。”牛枝花有些狐疑，搞不懂這個王少爺到底是賣商品的還是販賣男色的。在富人圈里，牛枝花認識一個做連鎖經營的朋友，這位仁兄的老婆就是因為在外面的所謂富婆俱樂部找“少爺”被他發現，最后兩人離了婚。

此時，辦公樓的走廊上不斷有人出進。牛枝花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到了上班時刻。通過從側面對呂小姬的了解，以及看了手機短信，牛枝花意識到這個手機無疑就是一個重磅炸彈，倘若不及時處理，或是處理不當，都可能招來禍害，或將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想到這里，他心里有些發麻。

牛枝花喝了口茶，順了順氣，正準備給田瓜瓜打電話，讓他和趙三圍過來處理手機的事情。沒想到田瓜瓜比他還積極，正在他拿起話筒的時候，兩人已經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牛枝花問田瓜瓜和趙三圍到底準備如何處理這個手機。田瓜瓜和趙三圍回答說，昨晚他們想了一個晚上，覺得一次可以搞到二十萬，絕對不能輕易放棄。牛枝花在心里暗暗罵了一句：娘個麻雀，這倆兔崽子看來是鐵了心要動真刀子殺豬！

牛枝花調整了一下情緒，不動聲色。他目前最要緊的是，打消田瓜瓜和趙三圍繼續敲詐的念想，同時又不能使兩人有所察覺而產生反感。

牛枝花坐在老板椅上，裝作輕松的表情，優雅地吸著手中的雪茄。

沉默了幾分鐘，牛枝花望著兩個人說：“看過諜戰片嗎？”

兩人茫然，點了點頭。

“自己以為天衣無縫是不是？”

兩人保持沉默，相互對視了一眼，沒有吱聲。

“你們倆的行蹤早已經暴露了。”

“不可能！”兩人異口同聲。

“知道本拉登為什么從來不用手機嗎？”牛枝花問。

“怕暴露啊！”兩人回答。

“知道手機如何暴露的嗎？”牛枝花再問。

兩人搖了搖頭。

“知道GPS衛星定位嗎？”牛枝花說。

田瓜瓜與趙三圍一聽，恍然大悟，頓時沒有了剛才的自信，有些泄氣，繼而惶然。

“牛總的意思，警察已經對我們實施GPS跟蹤定位了？也許那娘們壓根就不敢報警吧？”趙三圍抱著僥幸心理，不愿放棄幻想。

“既然知道人家是市委市政府接待處的領導，怎么就想不到她與公安局的領導熟悉？就算與公安局不熟悉，那市長是不是可以指揮公安局長呢？就算安全局的人員他都可以指揮，人家要抓住你們，那還不是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啊。”

牛枝花依然不緊不慢地說著話，“還記得非典那陣嗎，有個疑似病例在外面亂竄，不愿意接受隔離，以為政府拿他沒轍，找不到他，可沒多久就被抓進醫院去了。知道他為何被抓了嗎？就是打了一個手機，立馬就給警察GPS定位了，明白嗎？現在的技術手段先進得很，手機只要沒有卸卡，就算關機都可以被找到的！”

兩人聽牛枝花這么一說，也不免有些緊張。

“知道IP嗎？”牛枝花再次發起心理恐嚇。

兩人茫然，搖了搖頭。

“以前看《天下無賊》的時候，聽演打劫犯的范偉說過，我就一直沒弄明白IP是什么玩意。”田瓜瓜如實回答。

“IP就是你上網留下的痕跡，每臺電腦都有一個固定的地址，這個地址就是IP，相當于門牌號碼。你們要是發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警察一查立馬就知道是何人何時何地所發。”牛枝花販賣著自己有限的網絡技術知識。

“牛總，你這是嚇唬我們吧？要是這樣，上次揭露南京那個房產局長的人，怎么沒見被抓起來？”趙三圍有些不太相信。

“人家那是揭露腐敗，是正義行為，你們這是敲詐勒索，是犯罪行為，兩碼事，后果會一樣嗎？”

大概覺得牛枝花說得在理，趙三圍沒有再吱聲，田瓜瓜有些泄氣。

正在這時，公司辦公室主任電話報告牛枝花，說轄區派出所鮑所長問了他的電話，好像有急事找他。

牛枝花感覺不妙，飛快地轉了一下腦筋，同時告訴兩人派出所長找來了，只怕是兇多吉少。

少頃，牛枝花的辦公電話果然響了。牛枝花按了免提鍵。

田瓜瓜有些發虛，對趙三圍說，不會是那娘們真的報警了吧？趙三圍也緊張起來，兩人轉身準備走開，被牛枝花叫住。

牛枝花接了電話，果然是派出所的鮑所長。

寒暄幾句，鮑所長直入主題：“牛總啊，剛才我們接到市局領導部署的一項任務，說是市里一位領導同志的手機丟了，你也知道，這領導同志的手機里面有很多重要的資料，包括省里一些重要人物的聯系方式，這些聯系方式要是流傳出去，那就會影響到領導的工作。如果萬一被一些不法分子利用，或者進行詐騙，那就會影響到社會穩定啊。”

“那是那是，領導的手機丟了確實是大事啊，那得趕快找啊！”牛枝花裝糊涂。

田瓜瓜和趙三圍一聽，以為自己暴露了，立時顯得急躁不安，耷拉著頭，一副后悔不已的模樣，又不敢作聲，只有眼巴巴地望著牛枝花，豎起耳朵聽著兩人對話。

“牛總啊，我們通過技術手段跟蹤，知道撿到領導手機的人就在莊典大廈。”

牛枝花叫了聲糟糕，剛才自己是嚇唬那兩個家伙的，沒想到還真被定位跟蹤了，看來這個女人確實是個很可怕的角色，牛枝花是見過世面的老麻雀，鎮定地說：“是嗎？那你們趕緊過來搜查啊！”

“領導的意見很簡單，撿到一部手機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撿到的人主動歸還，她就不會追究法律責任，否則，就要承擔相關法律責任啊。”

“我知道鮑所長的意思，我馬上布置展開排查，一旦找到立即將手機和當事人送到派出所來。”

田瓜瓜和趙三圍聽到這里，哭喪著臉。牛枝花打手勢示意他們不要吱聲。

“感謝牛總的配合啊。雖然目前我們已經知道了手機的具體方位，完全可以直接抓人。但是根據領導的意思，還是給撿到手機的人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如果在一個小時之內主動上交手機，我們就不追究責任了。否則，我們就將采取強制措施了，并追究其責任。”

“有一個情況要給鮑所長報告一下，莊典大廈雖然是我們莊典公司的，但是還有一部分樓層改為寫字樓出租了，所以這個大廈里除了我們莊典公司，還有二十多家公司在里面辦公，不知道所長是否和每個公司都打了招呼，也許手機是其他公司的同志撿了。”

“這個情況我知道，我已經和大樓里的每個公司都打了招呼。”

“好的好的，我馬上部署下去。”牛枝花掛了電話，也不免緊張。

“牛總，我們這么快就被GPS啦？”趙三圍哭喪著說。

“姓趙的，都怪你太貪婪，人家答應出兩萬的時候我就說撒手算了，你偏不信，這下可出事了。”田瓜瓜埋怨道。

“你們已經被GPS了。”牛枝花說。

趙三圍一聽，手忙腳亂準備將手機的電池卸了，以端掉GPS跟蹤信號。當過保安的趙三圍似乎具有一定的反偵察常識。

牛枝花見狀，急忙喝住他：“你這不是自找死路嗎？人家剛和我通完電話，手機信號就消失，這不明擺著手機在我們手上嗎？過三分鐘之后再卸電池！”

趙三圍對牛枝花投以敬佩的眼神：“還是牛總想得周全，我是心里發急犯了糊涂。”

田瓜瓜有些緊張，慌亂地說：“牛總，三分鐘會不會太長，萬一警察進了公司就麻煩了。”

牛枝花沒有回答田瓜瓜，擺出一副穩坐釣魚臺的神色：“你們知道詐騙是犯罪行為嗎？”兩人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已。

牛枝花從書柜里抽出一本書，翻開念道：“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個人詐騙公私財物兩千元以上的，就已經構成詐騙罪。犯本罪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你們勒索人家二十萬，就屬于數額特別巨大，可以處以十年以上或者無期徒刑！”

牛枝花聽了派出所長的電話，知道對方并不想將事情弄得滿城風雨，只要拿回手機就算了事，心里稍微輕松了一下。但他決定要教訓這兩個家伙，否則指不定日后會給他惹出大亂子。

“你們這是陷我于不義啊，本不該將這件事情告訴我。現在警察找上門來了，如果我不舉報，則是包庇，是共犯。如果我將你們交出去，你們就要坐十年以上的牢，我又于心不忍。你們自己說，這件事怎么辦？”牛枝花說。

“牛總救救我吧！”趙三圍突然跪了下來，聲音也變成哭腔，“我家里有老母親，還有一個兩歲的小孩，我不能坐牢啊。如果牛總救了我，我做牛做馬一定報答牛總！”

田瓜瓜也在一旁哀求。

牛枝花裝作很為難的樣子，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

“牛總，只要你這回幫幫我，以后你要干什么都行！”趙三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淚眼婆娑。田瓜瓜也沮喪地低著頭，悔青了腸子。

“這樣吧，你們趕緊自己想個妥善解決的辦法。”牛枝花擺出公事公辦的樣子。

“那我們就將手機給那個呂處長送回去，然后給她道個歉。”田瓜瓜說。

“送回去當然好，你是準備當面交給她還是怎么辦？”牛枝花提示。

“我覺得還是不要碰面的好，免得遭不測。我看這樣，我們先將手機隱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然后用公用電話給那女的打電話，讓她自己去取。這樣就不會暴露自己，又解決了問題。”趙三圍說。

“你們趕快去辦，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記住，一定要親眼看到那女的取走手機你們才離開，免得節外生枝。”牛枝花吩咐道。

田瓜瓜和趙三圍唯唯諾諾，對牛枝花充滿感激，依計匆匆而去。

兩人離開，牛枝花就立即將辦公室主任叫到辦公室，正兒八經部署了任務，要求他立即組織對公司機關的所有人員進行排查。并叮囑排查時要注意工作方法，既要說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又要替領導的個人隱私做好保密工作。辦公室主任受命而去。

時間在一分一分過去，牛枝花總覺得不踏實，生怕那倆小子辦事不牢。

四十分鐘后，他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派出所鮑所長的電話。

牛枝花一拿起電話就噼噼啪啪說：鮑所長你好，我們正在嚴格排查，我們對這件事情十分重視，是作為一件政治任務來抓的，一有消息我們馬上就向你報告……

別看牛枝花這些年混出個人樣了，但是謹慎的態度一直沒有變。他知道在這個水很深的省會城市，就算是一個小小的公務員也可以讓自己低頭。這些人他都得罪不起，也沒有必要去得罪，公司管轄地的派出所長他更是不敢怠慢。

鮑所長告訴他手機已經找到了，不需勞他們費心了。最后，以轄區派出所領導的口吻，對牛枝花的積極配合予以了高度肯定。

牛枝花掛了電話，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

沒多久，田瓜瓜和趙三圍回到了公司，牛枝花將兩人叫到辦公室，問了情況。

趙三圍說，他和那女處長通話時，那女的說要給他們錢，趙三圍馬上說不要錢了。女人說如果你們覺得不方便見面，就把銀行賬號告訴我，我把錢打入賬號。趙三圍與田瓜瓜哪還有膽子收人家錢。沒想到那女處長居然說，你們要是不要錢，我這手機也就不要了。趙三圍聽了很是著急，萬一這女的真不要手機，自己還不得被公安機關死死盯住啊。趙三圍便苦苦哀求那女人，說大姐你就把手機拿走吧，女人堅持說要給他們酬勞。

還是田瓜瓜反應快，知道這女人的心思，她是擔心他們將資料外泄，或上傳到網絡，實際上是給他們封口費，這個時候他們哪還有膽子拿這個錢。田瓜瓜知道女人的顧慮，就告訴她說：大姐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將你手機里的資料泄露出去，現在你給我們一萬個膽子我們也不敢了，先前說拍了照片那是訛你的，現在我們知道錯了，求求你別讓警察盯著我們吧，從今往后，我們河水不犯井水。

那女人見田瓜瓜態度誠懇，也想早點息事寧人，就不再堅持，按照約定方式取走了手機。

見事情已經過去，牛枝花稍感心安。

“你們兩人剛才也知道了這個事情的嚴重性，目前暫時算是了結，但是，至于后面還會不會有麻煩，我不知道。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全，我決定給你們倆調整一下崗位，到項目部報到，先到工地上去避避風頭，等過了這段敏感時期再作計議。”牛枝花輕聲細語地和兩人談話。

田瓜瓜和趙三圍此時對牛枝花感激萬分，自然沒有異議。

田瓜瓜問，那我們去干什么呢？

牛枝花說，你們有什么特長嗎，比如電焊之類的？

兩人搖頭，說什么也不知道。

牛枝花說，那就只能干些搬運磚頭、水泥之類的活了，我以前就是干這個出身的，這個崗位很鍛煉人啊。

田瓜瓜聽說是去工地當苦力，自然沒有興趣，但剛才受了牛枝花的幫助，自然不敢發牢騷，便訕訕地說：我家里剛好有事，我還是回去算了，反正在這里老給公司添麻煩。見田瓜瓜辭職，趙三圍也跟著提出辭職。

牛枝花正等著田瓜瓜和趙三圍說這句話，他知道田瓜瓜根本就干不了這些苦力活。這樣一來，兩個人不但不會怪自己，還會感激自己。兩人一辭職，手機敲詐一事就算處理完美了，可謂一箭三雕。牛枝花的這一招，頗有些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藝術。

牛枝花心里暗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假裝挽留兩人，最后表示惋惜，批準了兩人的辭職。其實，牛枝花主要是針對趙三圍的。從手機敲詐這件事情上，他看出這個年輕人很有心計，令他很不放心。至于沒心沒肺的田瓜瓜，過一段時間，再讓他回來就是，到時他又欠了自己一個面子。

于是，趙三圍和田瓜瓜充滿感激地向牛枝花辭了職。牛枝花說，既然你們如此堅定，我也不能挽留你們了，就讓財務給你們兩人多發了一個月工資。兩人又是一陣點頭哈腰，充滿感激。

望著兩人出門的背影，牛枝花才徹底地松了一口氣。

他娘個麻雀，這事總算圓滿了，牛枝花在心里罵了一句。

牛枝花悠閑地點了支雪茄，靠在皮轉椅上，閉目養神。

牛枝花又將剛才發生的事情放電影一樣過了一遍，看是否有什么漏洞。這是牛枝花到省城后養成的一個習慣。

牛枝花認為，財富這東西好比一個巨大的金礦，每個掘金者就是貪婪的礦工，總是不顧一切地往里挖，但往往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浸水的沙眼，就足以引發崩塌災難，最終將自己埋葬。

突然，他記得田瓜瓜說，在和那個呂小姬接頭時，在電話里稱呼對方為呂處長，這是個漏洞，有兩個副作用：其一，呂小姬對自己的情況被敲詐者了如指掌，會有裸奔的感覺，可能會因為缺乏心理安全感而采取措施；其二，呂處長這個稱呼是牛枝花自己試探出來的，萬一有個風吹草動，自己也會暴露。

不過，牛枝花進一步判斷：這件事情的關鍵在于，只要呂小姬手機資料不上傳網絡，就不會出問題。從他質問的情況來看，田瓜瓜說他壓根就沒有拍什么照片。再說，即便真拍了照片，已經嚇得不輕的兩個人也不敢上傳到網絡了。想到這里，他放下了心事，變得坦然。

以前自己做豬生意的時候，牛枝花天馬行空，愜意得很。自從搞起建筑工程和房地產開發以來，與官場的交往越來越多，他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變得越發謹慎，這既是保護那些與自己有利益往來的官員，同時也是保護自己。小心行得萬年船，總歸不會錯。

牛枝花的謹慎源于當前國家日益重視對腐敗問題和案件的查處。每當看到媒體上官員或企業家因涉及行賄受賄被抓的時候，他總感覺自己背上一絲一絲的涼氣。有時又覺得自己是一個孤獨的戰士，赤手空拳，在生意場上和對手們在作著殊死搏斗的同時，還要和官場上的那些官老爺們討價還價，獻媚示好。不過牛枝花喜歡這種感覺，只有這個時候，他才體會到自己存在的樂趣。

牛枝花將雪茄含在嘴里，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朝空中吐煙圈，好像在將剛才積悶在心里的緊張和不安慢慢地傾吐出去。牛枝花吐了幾次煙圈之后，感覺心里開始變得輕松起來。

就在往煙灰缸磕煙灰的時候，他瞥見了自己抄在紙上的那個英文單詞greatly，他給南宮楚楚掛了電話，讓她過來一趟。南宮楚楚進門后，以為有什么急事，卻見牛枝花很突兀地要她翻譯英文，有些不解，不過也沒有多問，告訴他greatly就是“非常、異常”的意思。

顯然，牛枝花對這個解釋并不滿意，這不是他所期待的答案，便讓南宮楚楚去翻詞典，看這個英文是否還有別的意思。南宮楚楚見了牛枝花的異常反應，有些莫名其妙，便調侃他說，牛總，你準備與國際接軌啦？牛枝花笑而不語。

不一會，南宮楚楚回來向牛枝花報告自己找到的答案：greatly有四個意思，1.非常；2.老大；3.深；4.異常。

待南宮楚楚走后，牛枝花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老大？！”他認定呂小姬手機里的這個英文的意思一定是“老大”，但是，這個老大又代表什么呢？黑社會老大？家里的老大？還是情人中的老大？或者官場上的老大？如果是官場上的老大，到底是麗陽市的老大？還是東海省的老大？想到這里，牛枝花不禁打了激靈，生出幾分惶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