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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逃離父母的子女

星期三上午,因為是工作日,咖啡店里的客人并不多。許安然如愿以償地獲得最喜愛地窗邊座位,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準備工作,開啟自己新的一天。

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打斷了她的思路。她抬起頭,看見一名身穿寬松衛衣的女生,正窩在座位上抹眼淚。

女生看起來年紀不大,身上帶著些許稚氣未脫的孩子氣,估計是名大學生。這個年紀躲在咖啡店哭,十有八九是因為感情,所以許安然也沒多關注,繼續忙自己的事。不過接下來,女生跟朋友打電話時哭訴的話語,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不就是想買件新衣服么……不給錢就不給,至于那么羞辱我么……”

“我這么多年買過幾件衣服啊……跟他要錢跟要他命一樣,自己抽煙倒是一根接著一根……”

“我爸真得管太嚴了,真不知道他掙錢準備給誰花……花唄?我根本不敢碰,我怕我還不上……”

“他不給我做兼職,說丟人現眼,問題是……他也不給我錢啊……”

看來不是情侶吵架,是父女矛盾,而且還牽扯到了金錢。這讓許安然增添了幾分興趣,挺直了腰板開始聽她說話。

女生名叫邱悅,是當地一所大學的大二學生。因為是本地人,所以她沒有住校,而是繼續跟父母住在一起。二十歲左右的女生正愛美,也渴望擺脫小孩子的身份。而家長嘛,無論孩子多少歲,都把他們當小孩子看待,對日常消費的需求也停留在一日三餐。

這么一來,矛盾就產生了。父母認為,你一日三餐在家里吃,生活用品也不用你自己買,你還要什么錢?

“我都這么大了,偶爾出去跟朋友聚個餐很正常吧,偶爾想買點化妝品也很正常吧。可是我爸非說好女孩都不化妝,就是不給錢!”

邱悅越說越氣,顧不得場地是在咖啡店,聲音逐漸大了起來,“你知道他每個月給我多少生活費嗎,五百塊!我要用這五百塊錢社交、買衣服、買化妝品,怎么可能夠啊!”

邱悅對父親的怨念還不止于此。每個月五百的生活費雖少,但聊勝于無。但父親不知怎的,大約是為了向外人展示對女兒的疼愛,總是會挑一個人多的場合,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五張一百元的紅紗,在眾人的目光中展示一圈后,這才慢吞吞放進邱悅的手中。

“我都快20歲了,就為了五百塊錢,要受這種屈辱!”邱悅說著,眼淚一滴一滴地從臉上掉落下來,“我看別的女生天天喝下午茶,新衣服換個不停,怎么人家女生都這么命好,你再看看我!”

聽了這話,許安然忍不住想起了曾經的自己,不禁有些汗顏。

真想告訴她,所謂精致窮,就是看起來再精致,那也是窮啊。

等跟朋友哭訴完畢后,望著四周投來的目光,邱悅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話有些大聲,尷尬地捂住了嘴。這時有一名女人坐到了她的對面,似乎想跟她搭話。

“跟父母吵架了?”

面對陌生人的問話,邱悅充滿了警惕,并不答話。她仔細觀察著面前這人的穿著,一身干練的灰色西服套裝,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應該是個知名品牌。腳上則踩了一雙尖頭高跟鞋,目測長度約五厘米,是邱悅駕馭不來的高度。

商業精英女強人,這是許安然給邱悅的第一印象。

許安然一眼就看出了邱悅心里在想什么,笑笑沒說話。她喚來服務員,點了一杯熱牛奶,送到邱悅面前,“我之前的經歷跟你差不多,所以聽到你說那些話,覺得很親切。”

邱悅看著許安然一身明顯價格不菲的穿搭,不相信地皺起眉頭,“你父母……肯定比我爸大方多了吧。”

許安然“噗嗤”一聲笑出聲。

“我上大學后,他們就沒給我打過一分錢了。”她頓了頓,道:“我有個哥哥,所以家里錢都被他拿去用了。你也知道嘛,我是個女孩。”

同為女孩的邱悅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她視線在許安然的Chanel包上轉了一圈,語氣不自覺酸了起來,“那你很厲害,靠自己能掙這么多錢……”說到這,邱悅眼睛猛然瞪大,“你不會是微商吧,來拉我發展下線?!”

女生的腦回路讓許安然哭笑不得。她想了想,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放到了桌上。

邱悅往名片上掃了一眼,“破產規劃師”五個字赫然映入了她的眼簾。

一看到“破產”二字,邱悅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呃,雖然我沒什么錢,但我也還沒到破產的地步吧。”

許安然見狀,忍不住笑了。邱悅看到名片的反應,幾乎和當初的自己一摸一樣。而她身上的學生氣,所向往的精致生活,也和當初的自己一摸一樣。

也正因為如此,許安然才想拉她一把。

“你可以回去想想,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聯系我。”

眼看著邱悅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像看騙子,許安然決定將這場對話適時終止,“你可以當我多管閑事,但從我的親身經歷來看,你只有經濟獨立了,你的父母才會尊重你。”

說完這句話后,許安然就離開了,徒留邱悅一個人坐在原位,抱著一杯熱牛奶,望著那張名片若有所思。

從咖啡館離開后,邱悅又去學校圖書館看書,一直呆到九點閉館。到家的時候,父親陰沉著臉坐在沙發上,見她回來,語氣嚴厲道:“這么晚才回來,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

邱悅在圖書館看了這么久的書,本來就頭昏腦脹。聽到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差點氣暈過去,“我只是去圖書館看書了,一閉館就回來了啊。”

父親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說是去圖書館,誰知道呢。”

又來了。

邱悅無力地邁著步伐進了自己臥室。一進門,她就迅速把門反鎖,想了想,又把鎖打開了。

如果被父親發現她敢鎖門,那又是一通指責。邱悅用腳趾頭都能想到父親會說出哪些話: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秘密了,開始防著父母了。

她將書包隨手扔在地毯上,一屁股坐在床邊,長長嘆了口氣。

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一個盡頭。

父母從小管得就嚴,不愿意她離家太遠,所以她從來沒住過宿,也沒體驗過寢室生活。從初中、高中到大學,都是父母一手選定的,專業也是。她現在念的專業是國際英語,因為父母覺得,女孩子念點文科專業,以后當個英語老師,挺好。

邱悅對自己的未來并沒有什么明確的概念,反正父母早就規劃好了,就按照他們的步驟走吧。

但父母掌管大方向還不夠,還會掌管她的很多小事,比如不準染頭發,不可以晚于九點回家,不可以穿短過膝蓋的裙子,等等。

本來邱悅沒覺得什么不對,直到有一天,朋友約她晚上去唱K,她說不能九點后回家。朋友聽了哈哈大笑,說什么年代了,頭一次聽到“門禁”這玩意,還是九點,宿舍阿姨都十一點才關門好么。

邱悅這才隱隱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勁。

記不清從哪天開始,邱悅有了想逃離的念頭。但她沒有錢,身無分文。

從小她就害怕找父母要錢,每次要錢,父親總是要質疑一番,懷疑是邱悅自己想騙錢花。等邱悅搬出諸多證據,例如班級群聊天記錄、同學的語音等等后,父親才會慢條斯理地數出那筆金額,一個子也不會多給。這個過程令邱悅覺得很煎熬。

她猛然想起了今天咖啡館內,那名陌生女子說的話。雖然她總覺得那人是騙子,但她走的時候,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桌上的那張名片。

破產規劃師,許安然。這個職業倒是從來沒聽說過。

她站起身,趴到書桌前打開電腦,在網頁上輸入“破產規劃師許安然”八個大字,竟然真的搜出來不少信息。

和許安然名字并列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叫何文煥的人。這兩人最近在網上引起了不小的討論。有媒體報道稱,這兩人目前正在從事一門較新的職業,叫破產規劃師,但與其他債務公司不同,他們會自己發掘客戶,尋找有潛力并且回報高的破產客戶,幫助其還清債務,并從中獲取傭金。

網友們對此議論紛紛,有哀求上天發一個破產規劃師的,有好奇他們一個月能掙多少錢的,還有問兩人是不是一對的,總之說什么都有。

網上還有一篇關于許安然的采訪視頻,據說是因為何文煥從來不接見媒體,所以一般都是許安然站出來和他們打交道。視頻里有記者問道,是什么讓你決定從事“破產規劃師”這一新興職業呢?

許安然聽了這個問題,微微一笑。

“我曾經認為,談錢是很俗的事情。但后來把我從糟糕環境里拉出來的,竟然就是錢。”

“每個人的人生都像是一場投資,而我們的作用,就是確保你的投資有所回報。”

“想要自由,前提是經濟獨立。只有手上有了資本,自己才能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聽到這句話,邱悅沒再猶豫,當即給許安然打了個電話。

“喂,許小姐你好,我是今天在咖啡館的那位……對,就是我。不知道明天,方便見您一面嗎?”

第二天的見面場地依舊是那家咖啡館,不過地點換到了熟悉的內側包廂。許安然拿出早已擬定好的合同,遞到她面前,“你先看看,有什么問題我們再討論。”

邱悅對合同不太了解,但又怕上當受騙,咬著牙看了半天。半晌后,她抬起頭,又跟許安然確認一遍,“是合同期間我賺了多少錢,都要分你20%傭金,是吧?”

“是。”許安然微笑道:“合同年份分為半年制、一年制和兩年制。我比較推薦你兩年制,因為你沒有任何經驗,培養起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邱悅擔心地問道:“不會讓我去做推銷之類的事情吧。”

“當然不會。”許安然道:“我們跟客戶都是一對一模式,是按照客戶的情況推薦合適的投資理財方式,而不是給你工作讓你去做。那樣的收益只是短期的,不是我們想要看的效果。”

“……行吧。”邱悅一咬牙,把合同簽了。反正她現在也沒什么好擔心失去的,因為她什么都沒有。

簽完合同后,許安然給出的第一步建議,是離開家,搬到宿舍住。其次是確定自己的專業方向。確定專業后,她們再采取下一步的行動。

無論是搬出家,還是確定專業,這兩件事都讓她很頭疼。前者她擔心父親暴怒,以后再也進不了家門。后者她從沒考慮過,什么叫做“確定自己的專業方向”?她不是已經有自己的專業了么?

許安然沒多解釋,只讓她搬了宿舍后可以問問室友還有學姐學長們的意見。她懵懵懂懂點了頭,便開始著手操辦搬寢室的事。

搬寢室并沒有太順利,輔導員以一句“早就過了申請日期”為理由,將她趕出了辦公室。從小到大,邱悅都沒被老師以這種態度對待過,嚇得直哭。許安然卻在電話里告訴她,不行就去找教導主任,再不行找校長。

這讓邱悅發現了,許安然比輔導員還恐怖。也正因為如此,她才硬著頭皮去找了教導主任,這才將宿舍申請給辦了下來。

住宿費不貴,一年一千,她從借唄上借了一千交上去,頓時覺得壓力倍增。沒想到簽合同后沒賺到錢,還迅速背上負債,人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跟父母攤牌后,父親自然是暴怒,讓她有本事再也別回來,生活費也斷了,話語里頗有些讓她好看的意味。邱悅自然是怕的,拎著行李迅速溜出家門。

父親沒想到她走得這么干脆,氣得在家里破口大罵。邱悅倒是管不上這么多了,畢竟她還有很多其他事要做。跟父親的關系……就以后再找機會解決吧。

解決了第一件事,就要解決第二件事了——確定專業。

在室友的幫助下,她蹭了不少學院的專業課。室友告訴她,現在她們大二的第一學期,在大二結束前,她們都可以跟學校申請轉專業。所以目前她也不一定非要轉專業,也可以申請一個第二學位,先學著。

邱悅聽了覺得甚好,她性格優柔寡斷,本就不擅長做決定,不如兩門專業一起學著,下學期再做決定就好。

但是多學一門課,就要多交一門課的學費。邱悅已經是負債身份了,擔心還不上錢,每天都很焦慮。不過她發現室友們竟然也跟她一樣,日常念叨沒錢。難道她們也是住宿費自己墊付的?

室友聽了這個問題,羞澀一笑,“就……生活費1500,每月開銷2000,這不就……欠馬云爸爸錢了么。”

“……”

很快,整個寢室準備一起找工作還債了。

關于工作,室友A提議過,要不要去快遞站或者奶茶店找份兼職,據說待遇不錯,雖然是兼職,但是給12元一小時,每天只需要工作3-4小時,一周休息一次,問邱悅要不要去。

邱悅粗略算了下這筆帳,一小時12元,一天按3.5小時算,一個月能拿到1008元,這可比她之前在家的500元生活費多了一倍!而且每天也不用花很多時間,她還是挺滿足的。至于欠下的債,省一省,應該還是可以還上的。

但許安然的反應卻令她很意外。

“12元一小時?這么低,沒人申請勞動仲裁嗎?”

“……什么?”邱悅沒聽明白,這還低?學校快遞點只給10塊錢一小時呢,奶茶店比快遞點輕松,工作還高一些,這還不好?

“國家是有法定最低工資的,這你知道吧?”

“知道啊,但是……這不是兼職么,應該不算在里面吧。”邱悅怯怯地說道。

許安然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果然,法律小課堂,永遠雖遲但到。

“最低工資可以用月薪制定,也可以用每小時的時薪制定,兩者之間換算一下就行。如果低于這個數額,約定無效,按最低工資標準執行。”

“目前各地時薪標準不一樣,上海最低18元一小時,北京是18.7,廣州18.3。杭城就要低一些了,最低13.5每小時。但你這12元每小時……”

緊接著,邱悅心驚膽戰地聽見許安然說,“建議在這家店工作的人提起勞動仲裁,讓他們補發工資差額。”

“呃……”邱悅看了眼正在熱情給同學做奶茶的老板,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老板對學生們還是很好的,經常送點小吃、奶茶里多加料什么的。

就不要讓他突然面臨勞動仲裁這一噩耗了吧……

打工的想法正式作廢,但錢還是要想辦法掙的,在一位學姐的幫助下,邱悅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教初中英語,一節課兩小時,一次80元,一周兩次。

邱悅掐指一算,一周160元,一個月就是640元,雖然要備課,但占的時間不算多。如果可以接到兩個學生,那就是1280元,用于生活已經綽綽有余了。

有這一對比,邱悅覺得,大學生果然是廉價勞動力啊,12元一小時的工作都供不應求。

許安然卻一直在催她定專業,說盡快展開下一步行動。邱悅不知道下一步行動是什么,但“破產規劃師”肯定有她的計劃吧。她也不敢多問,只能更勤快地去各大學院蹭課。

中文系的室友甚至還想拉她入股,“要不要來我們中文系呀,在文學的世界里遨游,與杜甫李白談人生,很不錯喲。”

“謝了,不用。”邱悅沒多考慮就拒絕了,“你說起杜甫李白,只能喚起我高中‘背誦全文’的噩夢。”

“……”

最終,邱悅在設計專業和心理專業徘徊不定。她對畫畫有興趣,但對心理學的世界也很好奇。室友建議她多聽幾節課再去決定,邱悅覺得也是,當晚就去聽了一節心理學的大課。

到教室的時候,邱悅遲了幾分鐘,所以坐在了最后一排。她是旁聽生,自然不知道當天的課件是什么,只在匆忙間聽到老師說了一句:“子女跟父母之間,關系雖親密,但應該就有自己的邊界感。如果一直讓父母深度參與和操控自己的生活,對子女而言,等于割讓了自己的一部分獨立人格。”

邱悅當時就愣住了,鉛筆袋半天都沒掏出來。

講臺上站著位老先生,席一身白衣,聲音洪亮又和藹。

“有些父母會通過掌控子女來尋求存在感,或者獲得個人利益,大到催婚、生孩子,小到無論你多大,都要求你早起、鋪床疊被等等。這些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控制是非常多的,但應當引起我們的警惕,為自己爭取一個完整的、獨立的人格。”

老先生課上著上著,突然聽到教室后排傳來了抽泣聲。其他學生也聽到了,好奇地往后看,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偷偷擦眼淚的邱悅。

第二天,人文社會學院就收到了邱悅的轉專業申請。

知道邱悅轉了心理學,許安然坐在辦公桌前,眉頭大概皺了有十分鐘。

何文煥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發生了什么,“怎么,那小姑娘沒選經濟學的課?”

“是。這就算了,你知道她選了什么嗎?心理學!我的客戶為什么這么熱衷于從事不賺錢的專業呢,也太為難我了吧。”

心理學的就業面并不廣,雖然很多人都覺得“當心理醫生應該很賺錢吧,聽說咨詢費就要幾百一小時”,但這意味著畢業后邱悅還要考一個醫師資格證,然后去診所捧個鐵飯碗,這中間花費的人力時間精力都不少,當然不會是她推薦的就業方向。

余光瞥到何文煥似乎在偷笑,許安然一個眼神“殺”了過去,“干嘛,你有主意?”

“當然有。不過……”何文煥難得一臉笑嘻嘻的模樣,看著她,“我快過生日了,某些人不表示表示?”

許安然迅速掃了一眼日歷,呵,天蝎座要過生日了。如果沒準備好他滿意的生日禮物,何文煥大概是會記仇到下輩子吧。

“沒那么夸張。”何文煥看出她眼里所想,一本正經道:“頂多記仇到這輩子結束。”

“……”

就這樣,許安然不僅沒確定邱悅未來的就業方向,還平白無故多了一項“挑選禮物”的任務。

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邱悅并不知道許安然的這些煩惱,實際上,她在學校過得挺愉快的。

雖然家里人在知道她擅自作主轉專業后,又是一陣勃然大怒。但邱悅覺得自己快對父親的怒火麻木了。反正父親已經斷了她生活費,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其他招數逼她回家了。

最近上課的時候,老師分享了一個案例,也是近期的新聞,說的是19歲男同性戀自殺前留下的遺書,在遺書里,他寫:我怨恨父權。

“父權”這個詞,對目前的邱悅還有些遙遠,但她很贊同遺書里的一句話:“父親這個角色最有趣的地點在于,如果你沒能在你孩子的某個時刻成為他的英雄,那必然在某個時刻成為他的敵人。”

敵人。

這個說話對邱悅來說太嚴重了。她不覺得父親是她的敵人,但也絕不是她的英雄。很奇怪,雖然家里的經濟重擔都是父親承受的,但她很難對父親有所欽佩。或許是親眼見過父親喝醉酒蠻不講理的樣子,或是動不動勃然大怒大發脾氣的樣子,都讓她覺得父親也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罷了。

但她從不否認,她深愛自己的父親,她相信父親也是。

那為什么關系會走到這一步呢?懷著這一疑問,邱悅在心理學這個方向苦苦鉆研。期末提交論文的時候,邱悅寫的關于《淺談父權制度下“父親”這一身份的認同危機》,拿到了全班最高分。

邱悅拿到好成績的高興程度,與過年回家躲在房間的低氣壓形成反比。那年寒假,父女倆幾乎沒怎么說話。

父親在等著她道歉,她在等著離開家。

畢業那年,邱悅和許安然的合同也到期了。出于對邱悅特殊情況的考慮,兩人又續簽了兩年。

職業方面,許安然給她提供了幾條建議。一個是繼續深造讀研,日后考慮進高校,或者去中小學當老師。要么進大型互聯網公司,例如鵝廠、阿里巴巴這種,去從事用戶研究或用戶體驗的工作。再或者走應用心理學道路,從事人力資源、管理咨詢、獵頭這一類工作。

邱悅敏銳地發現沒有“心理咨詢師”這一選項。這可是國內就業大缺口,有的人甚至開出一小時1500的咨詢費,每個月都能掙不少錢。

“這行太亂了,自從17年取消心理咨詢師證件后,市場魚龍混雜的,還冒出各種所謂的證書,比如ACI之類的。目前在心理咨詢師這一塊,只有培訓機構最賺錢。”

許安然頓了頓,又繼續道:“而且培養一個專職咨詢師很燒錢,初期不僅要做出大量案例提高名聲,還要花一大筆錢在督導上面。當然這一行做好了的確賺錢,我建議你兼職,不建議全職。”

“明白。”邱悅點了點頭。這點倒是聽學校里的老師們嘮叨過,說什么咨詢師太燒錢,幾年都出不來一個。而且現在中國心理咨詢師的入職門檻和從業資格比較低,非心理學專業出身半路出家的咨詢師占了半壁江山,令老師們都很不滿。

“不是心理學專業的人,跑來當心理咨詢師,這算什么!不是瞎胡鬧么!”這是一位老師上課時的原話。

這大概也是國家取消考證的原因吧,但似乎很多人不知道,在培訓機構的忽悠下,一個個往里跳,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考出來的證毫無用處,只是給培訓機構送錢……

“你希望我做哪行?”邱悅把這個問題拋回給她。簽了這么多年合同,邱悅幾乎一分傭金也沒付,學生嘛,掙錢門路不多,拿到的獎學金許安然也不要,這讓邱悅很著急,只想盡快工作掙錢。

“我覺得繼續讀研,或者從事HR都不錯。無論什么時候,深造都不會錯,現在讀研也基本上不用自己花錢,學費都跟獎學金抵消了,每個月還發助學金,夠你生活了。”

“HR呢,入門容易,做好比較難,不過即使升不上去,中途也可以轉型做咨詢師,和你專業也吻合。目前杭城HR缺口還是不小的,也算有前途。當然了,至于之后怎么發展,還是要看你自己。”

“行。”說話間,邱悅心里已經有了決定,“那就試試HR吧。”

“你確定?”許安然一挑眉,“不會是想急著掙錢,所以放棄讀研吧?”

心理學有位老師很看好邱悅,一直給她留了一個讀研名額,這事許安然是知道的。她知道邱悅是想付傭金給她,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勸勸邱悅。

不過邱悅倒是意志很堅定,“讀研什么時候都能讀,以后還能讀在職。現在我已經迫不及待進入社會了,安然姐,你就別勸我了。”

許安然忍不住樂笑了,“行,長大了,會自己做決定了。那你準備自己篩選公司投簡歷,還是我幫你?”

邱悅信心慢慢道:“我自己來。”

不能依靠別人,必須依靠自己,只有這樣,才能一直保持自己人格的主體性。心理學專業畢業的邱悅深諳此道。

大四的最后一個學期,邱悅去了阿里巴巴實習。

雖然有了做HR的目標,但HR這一行看重工作經驗,所以邱悅實習期間還是從底層做起,實習工資為一天150元,一個月各種補貼到手勉強到四千,但包三餐,邱悅又可以回學校住宿舍,所以四千元她已經很夠花了,甚至每個月還能存下來不少錢。

畢業后,邱悅順利轉正,留在了阿里巴巴。她在公司旁邊租了個小單間,找了貨拉拉把所有行李都搬了過來。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的自己遇到任何問題都不會想要求助他人,而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唯一讓她有所憂慮的是,是母親在畢業前夕給她打了個電話。

“畢業了,也不回家來看看嗎?”

邱悅在大學期間是專門研究親子關系的,自然知道這句話背后的意義,也知道這句話也不僅僅是母親想要說的。

她斟酌再三,決定還是抽空回家一趟吧。反正房子已經租好了,工作也定下來了,即使被趕出門也不害怕。

回家那天,公司剛發了轉正后的第一筆工資,加上各種補貼,稅后七千。

工資到賬的時候,邱悅興奮地大叫。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這么多錢,感覺怎么都花不完。許安然知道這事,沒好意思說自己月薪七千的時候,次次月光。

邱悅是窮養大的,沒大手大腳的概念。發了工資后,她交了房租后,預留了部分生活費,甚至還精打細算留下了每月應付的傭金費,然后從銀行取了三千塊錢現金,又買了點水果牛奶什么的,拎回了家。

想來也好笑,明明就在一座城市,怎么弄得像回鄉探親一樣,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

直到站在家門口的時候,邱悅才感受到一種后知后覺的緊張。大學期間,她只有過年才在家呆著,到了后來索性是過年也不回去了,要么出去實習,要么出去旅游,總之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她跟父親也從一開始的冷戰,變成了后來相對沉默不知如何交流。過了這么久,她早就不怨恨父親了。說“怨恨”太夸張,可能就像老師說的,她的獨立意識覺醒了,所以想脫離掌控。

一方想逃,一方不愿放手,就形成了這樣的局面。

按響了門鈴,母親含笑著打開了門,接過了她手中的東西,嗔怪她有點錢就亂花,但眉眼里能看出來還是開心的。邱悅笑笑沒說話,順從地換了拖鞋,坐到了沙發上。

“鍋里燉著你愛喝的魚湯,我先去做飯,好了喊你。”母親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便匆匆回到了廚房。“想看電視就看,自己家,別坐著那么拘謹。”

“好叻。”邱悅笑笑,但坐姿依舊有些不自在。她索性站起身,準備到處走走,活動一下筋骨,沒想到一下就撞見從臥室出來的父親。“……爸。”

父親見了她,神情也不意外,不情不愿地“唔”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應她。她尷尬地拍拍雙手,雙腿都不知道往哪站。好在父親很快又回了房間,把客廳留給了她一人。

“呼。”邱悅松了口氣。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場面的尷尬程度依舊超出她的預料。

那天的晚飯吃得也不咸不淡,母親努力活躍氣氛,邱悅勉強接話,父親則是從頭到尾冷著面。后來母親忍不住了,對著他破口大罵“死老頭子,女兒難得回來吃飯,擺什么臭臉。”父親依舊我行我素,吃完飯把碗筷一扔,大搖大擺就出去遛彎了。

母親有些抱歉地看著她,她反而因為父親出去了而有些自在,一口氣吃完了一大碗飯。

送邱悅出門的時候,母親看起來有些難過,“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孩子大了,留不住了。”

邱悅哭笑不得,“媽,別說這話,我就在杭城工作,又沒去外地。”

“但你又不回家。”母親撇了撇嘴。

邱悅含糊道:“我常來看你就是了。”

母親并不上當,徑直問道:“你跟你爸的關系,準備就這樣了?”見邱悅不答話,她又扯了車邱悅衣角,語氣帶了一點撒嬌的成分,“你爸很愛你的。別看這次回來他沒好臉色,今兒的菜都是他起一大早買的。他是有不少缺點,但當兒女的,只能包容,怎么辦呢?”

“愛要正常表達出來吧。總是臭著臉,非讓別人品他沉默里的愛,動不動還被傷害,這怎么相處呢?”

“父愛如山,父愛就是這樣的。”

“那就說明很多人父愛都做得不好。”思考這個問題久了,邱悅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父愛如山,不喜表達沒問題,為什么永遠不肯定自己的孩子呢?為什么總是PUA自己的孩子呢?”

“PUA是什么意思?”母親茫然地問道。

“……你可以簡單理解成,通過打壓對方,來使對方離不開自己。”

“……”母親訕訕地笑了,“那是跟你爸有點像。”

邱悅也笑了,而后又嘆了口氣。

“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尋找一個和父親相處的方式,但……我目前還沒找到。”

“我愛他,他也愛我,可這都是大方向上的愛,生活中太多細節導致我們無法生活在一起。如果我爸不反省自己……大概我們一直無法一起生活吧。”

見母親神情黯淡下去,邱悅趕緊補充了一句,“不過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也行啊,孩子大了本來就會搬出去住嘛,你也別想太多了。”

母親看著她,幽幽說了一句,“可是無論你長多大,你都是媽媽的寶貝。”

邱悅聽了這話,趕緊把身子轉過去,匆匆離去。她不想讓媽媽看見,眼淚已經在她的眼眶里打轉了。

她不知道的事,樓梯間有位滿頭白發的男人,聽完了他們的全部對話。他腳邊落滿了煙頭,許久后,他才緩緩往家的方向走去。

升到招聘經理的時候,邱悅的月薪已經達到了9000元。現在的她早已褪去身上的學生氣,再見到許安然的時候,儼然一副干練精英的姿態,讓許安然差點沒認出來。

“怎么樣,邱經理,最近工作順利嗎?”許安然打趣道。

“還行。最近杭城不少企業管理者,都采用心理學原理來強化企業人力資源管理,所以幫不少學弟學妹順利找到工作,我還挺高興的。”她說著,抬頭看了她一眼,“謝謝你。”

“哎,行了。”許安然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這兩個字我耳朵都快聽到起繭了。你是我客戶,這些都是我該做的,不用說謝。”

話雖這樣說,但邱悅在當HR的初期,許安然大大小小的忙沒少幫,人脈也給她引見了不少。不然她作為一名新人,起步不會這么順利的。

“以后許多事還得仰仗邱經理幫忙呢。”許安然開玩笑道。邱悅連連點頭,“那是自然。”

“咨詢師那邊,也順利嗎?”

“還行。”

咨詢師初期雖然燒錢,但一旦做起來了,HR的工作就不必做了。目前國內咨詢師時薪普遍在300—500之間,資深咨詢師的價格甚至收到了1000元以上。這其中自然有水分的存在,但可以確定的是,當咨詢時長和個人體驗都達到一定時數時,她的時間也就自由了。

畢竟,她想念的專業不接受在職研究生,只能申請全日制。以現在工作的強度,不僅讀不了書,做兼職也沒什么時間。

“不管怎么樣,事情總在好的軌道上發展。對了,你跟你父親……怎么樣了?”

這個問題讓邱悅恍惚了一下。

除了逢年過節,邱悅基本不回家。她現在工作強度大,平時上班也忙,自然沒時間去思考家里的事。

許安然這么冷不丁一問,她竟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我最近剛看了一篇文章,說是目前離家在外的年輕人,只有44.7%的人與父親的通話頻率是一周一次,而有超過10%的人,與父親基本不打電話或者半年才打一次。”

“65.4%的人認為和父親打電話沒有可以聊的話題,而每次打電話和父親能聊上5分鐘以上的人不到一半。”

邱悅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我知道。”

她是研究心理學的,這些數據,她自然比許安然更清楚。

“原本搬出家,以為只是暫時性的,只是想獲取獨立的人格,自己去決定自己的人生。但是時間久了,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家回不去了。”

“我理解他,國內默認家庭是‘男主外,女主內’,這種關系就導致父親和孩子的疏離。但是理解歸理解,我不知道怎么做。”

她輕笑了一下,“我就是跟他沒有共同話題,即使我知道他很難,他也很愛我,但這改變不了我跟他沒話說的事實。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他相處。”

“是我閱歷還不夠,不能心平氣和面對他嗎?說實話,我分析過那么多心理學案例,但我分析不了自己。”

“他很擰巴,很矛盾,我想我也是。”她望著許安然,緩緩搖了個頭,“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

母親不止一次暗示她多回家,甚至說過“你哄哄你爸就好了,多大點事”。但沉默久了,有時就不知如何開口了。

中秋回家的時候,邱悅照例拎了一堆有的沒的帶回家,照例挨了母親“錢別亂花”的教訓,照例包了四千元紅包,照例不咸不淡吃了頓晚飯,照例在天黑前準備回自己的租房。

沒想到出門前,卻被父親喊住了。

他有些顫顫巍巍地走過來。邱悅這才發現,父親腿腳似乎沒之前利索了。

他遞過來一張銀行卡。

“這些年你帶回來的錢,我跟你媽又添了點,夠你付個房子首付,老住租房也不是一回事。”說完,他見邱悅沒伸手接,便拉住她的手,強行把銀行卡塞到她手里。

手背傳來的溫熱觸動到了邱悅。她察覺到父親雙手起了老繭,心里一陣難過蔓延。

“爸……”

父親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顫顫巍巍又要回房間。那一瞬間,邱悅腦海里閃過很多畫面,小時候騎在父親背上興奮地大叫,牽著父親的手第一次進電影院,哭著鬧著要買昂貴的芭比娃娃,最后花了父親半個月工資……

她心里有股沖動的情緒在蔓延,想沖過去抱抱父親,但最終忍住了。她一咬牙,轉頭走出了家門。

后來邱悅跟許安然說到這件事,她說,當她發現父親在變老,而她逐漸長大的時候,她就覺得親人之間,沒有什么事是永遠過不去的。

“和好了?”許安然問她。

“不算吧。”她想了想,“其實還是沒什么話要說,但日常寒暄會多一些。”

“我之前看了一篇文章,說父親與孩子之間,最好達到一種‘斷絕關系’的程度。意思就是,父親可以卸下一些養家的重擔,可以在孩子面前展露自己的情緒,不必掩蓋。這樣的相處方式比較長久。”

“聽起來不錯,但是……我爸有點傳統,可能接受不了和子女平等的關系。”

許安然大笑,“那就麻煩了。”

“是啊。”邱悅也笑。

父女關系一直是心理學的難題,光靠她一個人研究,自然鉆研不透。在弄清這個課題之前,她先學著如何和父親相處吧。

離開咖啡店后,她掏出手機,給父親發了一條微信。

“爸,今晚我想吃你燒的糖醋排骨。”

半晌后,父親的消息回了過來。

“好。”

——

當年何文煥第一次開口,提醒許安然他快生日的時候,他是抱了很大期待的。

許安然很會送禮物的,這件事公司的人都知道。徐漫生日的時候,她托人淘到一批精品咖啡豆;宋雅婷生日的時候,她動用了全部關系,給她買到了限量的迪奧套裝。就連李銳翰生日的時候,她都送了一瓶上等的葡萄酒,口感香醇,喝的人都贊不絕口。

何文煥想著,自己怎么著也算許安然的半個恩人,他可是改變了許安然的人生!基于此,何文煥對許安然準備的生日禮物,還是抱了很大期待的。

誰知道到了生日當天,許安然遲遲沒有表示。何文煥著急了,下班后徑直攔住她的去路,“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嗎?”

許安然當然知道。何文煥幾乎每天都用一種有意無意的方式在提醒她:我快過生日了,禮物快準備好!

給何文煥挑禮物真的很頭疼。眾所周知,何文煥只愛兩件事,第一件是看錢生錢,第二件是趕緊把公司開起來。

雖然許安然這幾年收入還可以,也不能讓她送一家公司給何文煥吧!

“快點,禮物。”何文煥幾乎是有些蠻不講理地敲了敲車門,“禮物交來,我帶你去吃飯。”

“喲,這筆買賣倒是挺劃算。”許安然笑嘻嘻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遞到他手上,“回去再拆。”

“行。”何文煥應了下來。

收到禮物后,何文煥心情良好地帶許安然吃了頓晚飯。回到家,他迫不及待拿起小盒子,端詳了起來。

這么小的盒子,看來裝不了什么大件啊。難道是黃金?卡地亞手鐲?不會是鉆戒吧?

結果都不是,里面裝了一個小人偶,大約十厘米高,五官也不太好看,兩邊手臂甚至還不一樣長。

何文煥將這個玩偶檢查了好幾遍,終于確認了玩偶上沒有裝黃金、鉆石等一切值錢的東西。這,就是一個普通的玩偶!

他將玩偶翻過來,竟然發現玩偶背面還繡了一個字——錢。

行,今晚這餐飯徹底虧了。何文煥這樣想著。

不過等他知道這玩意是許安然親手繡的后,玩偶的待遇立刻不一樣了。

——它被掛在了何文煥價值80萬的奧迪Q7上。

許多客戶在副駕上看到這個玩偶,第一反應是“這和何文煥的身份也太不搭了”,第二反應是“和這車也不搭啊”,第三反應是“何總,這上面鑲鉆了嗎?”

深覺丟臉的許安然,多次要求何文煥把這玩意拿下來。何文煥偏不。

自從知道這個玩偶繡的是自己后,他就越發看它順眼。許安然親手繡的東西,當然要拿出來給大家瞻仰瞻仰了。

——至于許安然終于不堪重負,趁何文煥不備將其偷走,被發現后又跟何文煥許諾會繡一個更好的,何文煥才作罷,這些就都是后話了。

畢竟在何文煥眼里,玩偶還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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