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宮內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片刻后嘉靖閉著眼睛繼續說道：“裕王那里如何了？”

呂芳微微彎著腰，心里則是捉摸著自己主子的話，。

“回稟主子爺，王爺那里，一切都好。”

他的聲音落下的時候，一道磬聲恰好響起。

“嗡——”

嘉靖平常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一切都好就好啊。”

他像是在念經一樣：“你去告訴裕王，平生多修善果，自會得帝君護佑。”

呂芳只是再次低聲應是。

裕王和天子之間的斗爭，他還是別摻和進去了。

........

馮保回來的時候，就瞧見自己的干爹坐在門口，臉上神色中帶著些冷漠，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覺著不對，腳下的步子慢了點。

呂芳抬起頭，也沒有迂回委婉，直接說道：“你原本準備打死周云逸？”

“噗通——”

馮保瞬間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他渾身顫抖，卻什么都不敢說，耳邊下意識的回響起來了之前樊野說的話。

“自作主張”“揣測上意”

呂芳見著馮保的這個樣子，嘆了口氣：“平日里教過你多少次？總是不見聽到耳朵里去。”

他彈了彈袖子上的灰塵：“去自己領三十鞭子，這事兒就算結了。”

呂芳路過馮保：“主子爺金口玉言說的事情，你自己且掂量掂量要不要在這上面動歪心思吧。”

說完便回了屋子。

之前嘉靖看似是在問周云逸，實則是在問是誰經手的周云逸之事，看似是在說“賞”，實則是在說罰。

至于之后的話？

呂芳站在屋子里，外面的寒氣不斷的侵蝕著這偌大的屋子，屋子里的火爐還在燃燒著。

那是嘉靖要通過他，對“裕王”的警告。

.........

出了宮之后，一座轎子等在這皇宮門口，轎子前的人見著樊野連忙上前：“樊大人，老爺讓我們在此候著您，如今正在家中等著呢。”

樊野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臉上再次出現了無奈的神色。

他不過是一個區區七品給事中，何德何能可以讓兩個閣老先后談話？

嚴閣老要拉攏他，徐閣老也要拉攏他，整的他像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一樣。

然則樊野自己心里清楚。

哪怕他成了福利署的“署長”，位列正五品，對于兩位閣老來說也不過是大一點的螻蟻。

兩人拉攏他，為的是“福利署”巨大的利潤。

紅票一次可不只是能中一個人，而這之間藏著的巨大利潤，換誰誰不心動？

徐閣老心動，嚴閣老心動。

他樊署長也同樣心動。

坐進轎子里，身體隨著轎子搖擺著，樊野閉著眼睛，心里想著事情。

明日里嚴嵩一定會塞進來不少嚴黨的人，徐階現在找自己，也一定是為了塞進“福利署”一部分清流的人。

他就像是一個餡餅一樣，被兩面夾擊。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終于停了下來，樊野從轎子中走出來的時候就見著門口徐階的次子徐琨站在門前，似乎在等待自己。

樊野腳下步子連忙快了幾步，走到了徐琨面前：“允珂何能，竟讓太常卿在此等候？”

他一臉愧疚之色：“閣老可是久等了？”

“此都乃允珂之錯啊。”

徐琨微不可查的挑眉，也客氣的笑著說道：“允珂這話說的倒是客氣了，我父乃是你的座師，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他拉著樊野的袖子，親密的往前走著：“走吧，家父已經在后院中等候許久了。”

按照道理來講，會客應該是在大廳，但見自己的學生顯然不必如此客套，因此徐階將見面地點安排在后院的亭子中，也正是這個用意。

他要告訴樊野一個道理。

一日是他的門生，一輩子都是他的門生。

逃不掉，掙不脫。

等樊野被徐琨拉著到了亭子旁的時候，就聽著了徐階的笑聲：“允珂來了？坐罷。”

徐階指了指面前的凳子，一臉溫和的打趣道：“還跟老師客氣什么？難道允珂真的如惟仲所說的，要改投他門了？”

樊野一邊如徐階所說的坐下，一邊像是開玩笑的說道：“老師這話說的，允珂哪里有那個膽子。”

還沒等徐階的神色緩和，他就緊接著說了另外一句。

“老師雖然是我的座師，但這學生二字我卻是愧不敢當。”

樊野端著茶杯，像是沒有看到徐階的臉色一樣：“下官同進士出身，后來在京中蒙父蔭做了個給事中，哪敢稱先生的學生？”

他嘆了口氣：“只得厚著面皮，稱一聲自己是“天子門生”罷了。”

徐階的眼神本是轉變的極其危險的，但聽到那句“天子門生”后那些威脅又再次消失了。

他指著樊野，又指了指自己大笑著：“允珂這話說的倒是客套，為師不也是天子門生？”

徐階嘆了口氣，只字不提其他的事情，只是關心的問道：“我走的時候見惟仲與你交談、先前陛下又是讓他點你做這紅票衙門的負責之人。”

他不僅沒有打探嚴嵩與樊野之間的溝通交流，反而是笑著說道：“惟仲以及東樓做事總是縝密的，衙門置辦的各種事務這幾日應當就能完成。”

徐階拍了拍樊野的手，像是一個真的在操心親近弟子的老師一樣。

“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煩事兒，便告訴老師。”

“老師也同在內閣，左右能幫上你些。”

樊野垂眸，像是沒有聽出來徐階話里面的威脅以及試探，笑著說道：“我這可真是正瞌睡呢被老師送上了枕頭。”

“這衙門新辦，雖然嚴閣老說是要送幾個人過來，但學生又怎么能真的全依靠嚴閣老呢？”

“那豈不是顯得下官無能？”

樊野看著徐階，將梯子主動遞了過去：“我又是初次主事，生怕出了什么紕漏。”

“老師可能派遣幾個人手？”

“也免得學生犯了錯。”

徐階搖了搖頭，溫和的說道：“這又算什么大事？”

他回過頭看著徐琨：“你回過頭去找找如平他們幾個，讓他們去給允珂幫幫忙。”

徐階的聲音中帶著些嚴厲：“跟他們說，讓他們起到師兄的作用，到了衙門都聽允珂的話，免得叫人覺著我徐階的弟子連這點規矩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