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四人幾乎是睡到自然醒來。這讓他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在過去的幾天里，他們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在16日之后，一夜安眠早已變為奢求，而昨晚竟是他們睡得最沉的一夜。

劉朔用手捋了捋頭發，站在窗口處向下看。安眠帶來的短暫愜意忽地破碎——

士兵又多了不少，他們身穿迷彩服，手持武器，神情嚴肅。每隔一段距離就設置了臨時崗亭，綠色的軍用卡車整齊停駐在已經布置好的鐵絲網邊。

鐵絲網高高豎起，將圖書館與外界隔絕開來。

劉朔遮眼望向遠方，目之所及盡是海海漫漫的尸潮，那些喪尸和瘋子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彌漫著天災般的氣氛。

排隊領取完今天的伙食——即一瓶水和一桶方便面后，劉朔驀地察覺到一樓大廳圍聚著的人群中的一個熟悉身影。

“湯老師？”孫方宏也注意到了那個身影，他瞪大眼睛細看，似乎在確認自己的判斷。

“導員也在這？”李文也向前探頭探腦地張望起來，旋即被席昌盛在肩膀搗了一拳，示意他不要太過張揚。

“我們去打個招呼？”孫方宏探詢著問劉朔的意見。

“不必要了。”劉朔沉聲說。

湯賓似乎察覺到這里的動靜，他向四人的方向脧視一眼，愣了一瞬后又再次移回視線，繼續和近旁的人談笑風生。

半小時后，湯賓緩步走進報刊閱覽室，和屋里或坐或站的人群強調了一遍此處作為臨時避難所的規矩。

他的話語中帶著幾分威嚴和不容置疑的氣息，讓在場的人都肅然起敬。強調完之后，他徑直掉頭離開，沒有再多停留一秒。

如果劉朔沒有漏看的話，圖書館內目前只有他們四人是導員的學生。

看來，毋庸置疑，導員并不想和自己扯上瓜葛。

直到日暮黃昏前的所有時間，劉朔都在思考和畢業有關的問題。即使他很清楚“畢業”一詞于自己已經毫無意義。

然而他還是忍不住去想這些事情，或許是因為這是他曾經最為關心和重視的事情。

直到李文不斷拍擊他的肩膀并興奮地告訴他這里可以洗澡以后，他才從恍惚的思緒中脫離出來。

洗澡？他略一愣怔，這倒是個意外的好消息。自從停水后，“洗澡”這個詞幾乎已經被大家忘到腦后了。如今能有機會洗個熱水澡，無疑是件讓人身心放松的好事。

在李文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滿面春風地回來后，劉朔也將自己帶來的唯一一套換洗衣物放進洗漱籃里。

隨后他被帶到了二樓北邊盡頭的衛生間，這里竟然有一整排隔間改造的淋浴房。

他是今晚的最后一個使用者，此刻衛生間里已空無一人。

他是今晚的最后一個，此刻，衛生間已空無一人。

“盡快。”帶他過來的職工冷聲叮囑一句，隨后握住隔壁儲物室的把手轉動了幾圈，旋即轉身離開。

劉朔走進淋浴房關上門，蓮蓬頭沖出的熱水瞬間讓他感到身心放松。他閉上眼睛享受著這難得的舒適時光，連續緊繃多日的防備和疲憊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強烈的疲沓感頓時翻卷上來。

直到他聽見幾聲沉悶的撞擊聲，裹挾著門板被暴力破開的炸響。

他瞬間打起精神，迅速關上了水閥，豎耳聆聽淋浴房外的動靜。

他的心跳加速，每一個細微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但即使他屏氣凝神，也沒有聽見絲毫的腳步聲。

祁豐區圖書館的規模龐大，每層樓約有四千平方米，而他此刻所在的二樓盡頭，與另一頭的報刊閱覽室相距甚遠，大概率沒有人聽到方才的動靜。

劉朔的思緒迅速流轉，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妙。他迅速取下掛在旁邊的毛巾，胡亂地擦干身體，正欲套上衣服。

“湯……”一陣斷續的呢喃聲從門外隱約傳來，那聲音帶著幾分熟悉，又夾雜著幾分詭異。

“導員……”他側耳細聽，聲音似乎又近了一些，還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雜亂聲響。

湯賓在外面？在和誰說話？他心中思忖，手指不自覺地搭在門栓上，猶豫著是否要打開門一探究竟。

最終，好奇心驅使著他緩緩推開門，側目向外望去。

是葉偉。

此刻卻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姿態出現在面前。

他和班長四目相對，打了個照面，但葉偉的表情卻讓他心頭一緊。

葉偉張開嘴，舌根下涌出一股黑紅色的血液，緊接著嘴角便高高揚起，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顏。

還沒來得及抬手抵擋，葉偉便一拳擊中他的額頭，將他后仰著打退幾步。

劉朔頓覺腦中嗡嗡作響，模糊地聽見身前傳過來的“桀桀桀”的狂笑聲，混雜著哀慟的悲鳴聲，實在是詭譎至極。

他勉強踩穩腳上的拖鞋，還未抬頭，便被扼住了咽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一把扔出了淋浴房。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嗆咳著喃喃自語：“什么時候有這么大力氣的……”他揉捏著喉頭站起身，死死盯住面前滿臉興奮的葉偉。

他定睛一看，此刻的葉偉除了臉上哭笑交雜的癲瘋神情，其余幾乎和常人無異。無論是身上的整齊衣著，抑或裸露在外的分毫不傷的皮膚，甚至是清澈的瞳孔，都與此前見過的那些狂尸不同。

怎么回事？劉朔不禁一陣惶惑，捏緊的拳頭稍稍松了一些。

葉偉似乎并不打算敘舊，舉起右臂一記后手擺拳便轟了過來，帶著呼嘯的風聲。

劉朔迅速下潛躲過這一擊，順勢擒住葉偉沒來得及收回的右手，再伸腿向他后腳跟一絆，想要將其直接放倒在地。

然而，未料到看似單薄的葉偉竟然穩如泰山，紋絲不動。在停頓一秒后，葉偉曲起右臂，反手一肘狠狠地砸在劉朔的后腦勺上。

一陣劇烈的暈眩襲來，劉朔咬牙集中精神，試圖抵擋住葉偉接踵而至的攻擊。然而，迎面而來的又是葉偉的連續勾拳平掃，每一拳都帶著呼嘯的風聲。

劉朔勉強側身閃避他的攻擊，但肩膀仍挨了一拳。

待葉偉最后一拳打空，劉朔瞅準機會，使出渾身力氣一記直拳狠狠地打在他的下巴骨上，同時抓住他的手臂將他仰面砸倒在地。

然而，劉朔的第二口大氣還沒喘完，躺在地上的葉偉忽然開始一邊狂笑一邊聳肩，仿佛剛才那一擊對他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瘙癢。

葉偉似乎從齒縫里擠出了幾個字，那模糊的嘶嘶聲仿佛來自喉嚨的最深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與扭曲。

劉朔皺緊眉頭，不由自主地分散出一部分注意力，試圖辨聽他那類似于哽咽的聲音，終于明白了葉偉在說什么。

“湯、導、員。”這三個殘破的音節在葉偉的口中循環重復，仿佛成了他唯一的執念。

沒等劉朔再次擺好架勢，葉偉猛地如彈簧般支起了上身，雙瞳已是一片血紅，充滿了瘋狂與嗜血的光芒。

愣怔間，葉偉蹲伏起身體，猛蹬雙腳，如同一只獵豹般撲向劉朔，擒抱住他的腰部，將他狠狠地摔倒在地。

劉朔本能地交叉雙臂橫亙面前，勉力抵擋著葉偉暴雨般落下的拳頭。每一拳都重如錘擊，讓他的身體疼痛欲裂。

幾秒后，劉朔開始緊張地發覺雙臂開始支撐不住，胸口被葉偉死死騎住，即使雙腿能動，但也無濟于事，無法擺脫這困境。

這附近根本沒有人經過，再這樣下去，不消片刻，自己就會死在這兒。

他透過雙臂的縫隙看見葉偉的臉，那張瘋狂發出笑聲的大張著的嘴里流下的涎水，和通紅雙眸里淌出的淚水，此刻都落在自己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

他攢足力氣，張開雙臂狠狠推了葉偉一把，但僅僅是讓其頓了一下。接著，他的臉上便被狠狠砸了一拳，痛得他眼前一陣發黑。

葉偉繼續大聲笑著，雙手在空中毫無意識地揮舞，接著便箍住劉朔的下巴，企圖撬開他的嘴。劉朔感到一陣鈍痛傳來，下巴仿佛要被捏碎一般。

就在這時，一道影子落在了衛生間入口處的地面上。劉朔側目一望，下巴上的鈍痛感讓他喊不出聲來。

孫方宏正喘著氣站在門口，他的手里拿著一支牙刷，顯然是剛剛從洗漱臺上拿起的。

劉朔注意到洗漱臺上那只空蕩蕩的杯子，不覺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下一秒，孫方宏大喝一聲，將牙刷柄捅進了葉偉的眼眶，接著一個大擺拳將他打得后飛出去。葉偉的頭顱砸在墻上，一聲悶響后便耷拉下腦袋，被刺穿的眼珠汩汩涌出黑血。

劉朔迅速側身站起，在衛生間里四處梭巡，尋找可用的武器。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拐角的金屬垃圾桶上，于是走過去將它拿起，走到了葉偉面前。

他將垃圾桶舉過頭，凝視著葉偉。直到看見他猛然抬頭，兩只血紅的眼睛再次瞪圓，張牙舞爪地想要撕碎自己時，他才將手里的重物狠狠砸下。

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將葉偉的天靈蓋砸至稀碎，濕乎乎的腦漿澆在地上，劉朔才喘著氣停下手。

和孫方宏對視一眼后，劉朔打開窗戶，兩人抬起腳邊的尸體，一拋而下。

重新沖澡洗去身上的血污后，劉朔忽然慶幸自己在打開淋浴房的門前沒有先套上衣服。

盡量清理了地上殘留的血跡后，兩人走過一整層樓的距離，回到他們的棲身處。

閱覽室的負責人看見他們推門進入，正顏厲色斥責了幾句。但隨后便不再多言，只是要求二人盡快睡下，不要打擾其他人。

直到翌日天明，劉朔沒有聽聞一人提起葉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