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漩渦
- 狂疫蔓延:惡意潛伏的畢業路
- 江心悅
- 4255字
- 2024-07-04 15:55:11
彭萱萱盯著手機屏幕上的信息,無心焦躁地再次確認了一遍。
這是導師第幾次斃掉自己的論文?再這樣下去,能否按時畢業都打上了一個問號。
她躊躇片刻,手指飛速觸動觸動屏幕,輸入框里很快出現一長串文字,言辭真摯誠懇。
在即將按下發送鍵時,她的手指懸停在空中幾秒,隨即嘆息著刪掉了所有內容。
算了,自己一個化工學院的學生,主攻無機化學,論文的方向卻被莫名改為了生物工程,本就是個跨專業的難題。而最近兩個月,導師也完全顧不上指點自己,只是不斷地要求自己收集資料提供數據。
思忖間,屏幕上又跳出一條信息提醒,彭萱萱抓起手機一看,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又是那個在附近的醫專就讀的男生,雖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了自己的聯系方式,但每天從早到晚的信息轟炸,實在是讓人招架不住。
距離產生美,這個普適理念應該每個人都知道,更何況自己面臨畢業,實在沒有精力和比自己小三四歲的男生談感情。
女大三,抱金磚,難道他信以為真了?彭萱萱不由得自嘲地笑笑。
讀研近三年,還真是沒有什么特別值得開心的事,甚至到了最后關頭,導師建議自己連寢室都別回了,并直接給了自己一張行軍床和一套被被褥。
現在,已經是自己拿導師辦公室當家的第二個月,每天自己都在按導師的要求搜集資料,同時按他反饋的數據進行一些基礎實驗。
而導師本人,依舊保持著有蹤無影的狀態。
自從學期初,他參與了一個高級別的課題立項后,教學樓內就每天都會進出很多陌生臉孔的老師,大概都是課題項目的參與者。
教學樓內作為實驗室的六樓,被整體劃歸為高度機密區域,不允許課題組以外的人進去,更遑論普通學生。
這學期以來,整個課題組,幾乎都將所有醒著的時間消耗在實驗室內。
自己的畢業論文,每每送給他,都只會得到敷衍的答復,并繼續要求自己繼續搜集課題組需要的數據,對于論文的修改建議,至少他看起來并不很在乎。
難道因為自己是他手底下幾個研究生里看上去比較勤奮的那個,所以每天才要做那么多無用功?
彭萱萱喟嘆一聲,瞥了眼身側那張豬肝色的辦公桌上的鼠籠,心里不免更加煩躁。
為了記錄數據,今晚不得不將實驗用的小白鼠帶回這里,自從導師提出此項要求以來每晚如此,畢竟自己沒有資格進出六樓。
今天,自己實在沒有找到多余的PSU材質的安全隔離籠,只得從倉庫找了一個簡易鼠籠將白鼠帶回。
一個塑料箱加蓋一張鐵絲網,另加一個給水器,這能算是正規實驗用具嗎?這件事可不能讓導師知道,畢竟他再三強調一定要使用PSU材質的安全隔離籠。
今晚的當務之急,必定是不能讓白鼠脫身,否則必定算是重大事故,自己一個臨近畢業的學生可無力承受,真的不清楚導師所研究的課題究竟是什么,自己做了那么多輔助工作,但他從來沒有向自己透露過半個字。
真是的,自己是免費勞動力嗎?彭萱萱嘟囔了句。
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站起身確認了箱蓋的穩固度,便拿著臉盆和牙具走向走廊盡頭的公用衛生間。
離開辦公室前,那個男生似乎又連著給她發了幾條信息,似乎意思是想約自己在成大的南操場走一走,時間好像是明晚。
選那么遲的時間,還要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洗漱完畢后,她打開折疊床躺下,刷了幾個視頻后,便漸漸擋不住襲來的倦意。
關燈前,她再次記錄下白鼠的數據,令她詫異的是,今天的白鼠似乎異常暴躁,在塑料箱上撓出了幾個明顯的劃痕,鐵絲網做的蓋子似乎也移動了一些位置。
是天太熱的緣故,還是導師課題研究內容里的正常反應?她忖想半晌,索性先睡下。
不知幾點鐘的時候,彭萱萱忽地感到腳踝一陣刺痛,就像有針在扎。
她瞬間驚醒,本能地縮回腳,睜大雙眼四處逡巡。
房間里漆黑一片,連空氣都是黑的。
她猛地坐起身,微微瞇著眼睛瞄向床尾,又伸手摸向自己的腳踝。
一陣柔軟的觸感瞬間蔓延而上,又轉瞬從她指尖消失。
什么東西?她心里猛然糾緊,心臟劇烈跳動起來,恐懼如痙攣似的席卷全身,難道是那只白鼠?
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扣上了鐵絲網上前后兩個搭扣。
但,毫無疑問,一定有有東西從她的床下一閃而過,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地面,她借著這微弱光亮,瞬間看見了一個肥碩的動物身軀。
她不由得驚呼一聲,冰冷寒意頓時席卷全身。
彭萱萱一腳蹬掉被子,快步走到門邊撳亮了三盞頂燈。
桌上的鼠籠,箱蓋已被頂翻,甚至網上的鐵絲,都有明顯的變形。
那只白鼠陡然沖進她的視線,竄入桌下。她在桌上掃視一眼,隨后拿起一本厚重如字典般的教科書抓在手里,戰戰兢兢地盯著那張桌子。
這種恐懼的感覺難以言喻,幾乎快要使她凍結在原地,但她還是逼著自己向前邁出一步。
如果不將這東西抓回籠去,甚至放任其逃脫,所造成的事故后果實在不堪設想,別說是自己能不能畢業的問題,導師的飯碗,學校的招牌,怕是都難保。
就在此刻,她才忽地想起自己的腳踝,低頭一眼后,她的腦中瞬間被眩暈充斥。
腳踝被咬傷處,淌出了一道猩紅色的血水。
溫柔的感覺從傷口迅速漫開,隨之而來的是麻木,她不知道這是由于被咬傷的震驚,還是因為白鼠攜帶的某種病毒。
希望不是后者,導師的研究方向,應該和此無關吧。彭萱萱默默祈禱著,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向辦公桌邁了一步,腿卻一軟,單膝跪在了地上。不知是否是錯覺,但她明顯感覺到傷口處的刺癢,她趕忙支撐著站起身,從書柜的醫藥箱中找出碘伏和酒精,胡亂用棉棒涂在腳踝上。這些常備藥品是自己進駐辦公室那天一起帶來的,沒想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這時,她聽見了淅淅索索的聲音,覺察到了地磚上輕微的摩擦聲,在背后響起。
她緩緩回過頭,那雙熟悉的紅色眼睛正直視著頭。
那只白鼠原本就是紅色的眼睛,此刻似乎顯得更加血亮通紅。她看著它分開嘴唇,露出尖利的如針尖般的牙,忽地有些反胃。
令她困惑的是,在白鼠的眼角處,有某種黏液在閃爍著光澤。
是眼淚?
恍惚間,白鼠“吱吱”叫了聲,撐著粗壯后腿原地跳起,向著她撲來。
彭萱萱不知道自己在本能和恐懼的驅使下究竟爆發了怎樣的勇氣,但幾分鐘后,那只白鼠確實已經被她重新困在鼠籠里。
她大口喘著氣,找到辦公室里所有的厚重書籍壓在箱蓋上。之后,她才驚魂甫定地癱坐在椅子上,渾身止不住顫抖,甚至連端起杯子喝一口水都做不到。
鼠籠里的白鼠仍在瘋狂四處撞擊,不斷發出“吱吱”的叫聲,在彭萱萱聽來甚至帶著一絲哭腔,看著被撞擊地不住抖動的塑料箱,她又站起身從窗沿搬走幾盆花卉,將鼠籠結實固定在墻角。
十分鐘后,她思慮再三,確定鎖緊了屋里的窗戶后,去了學校附近的醫院急診做緊急處理。
自然,她并沒有說出傷口的真實由來。
翌日上午,她照例將觀察數據和白鼠還給了實驗室的負責人。在天亮后,她盡量修復了網蓋上稍微變形的鐵絲,讓一切看起來和往常一樣。
負責人依舊按時在六樓的樓梯口等待,仿佛她多前進一步都會導致整個課題項目的失敗。
做完這些后,她滿心惶恐的往樓下走,姿勢大概是僵硬異常。理論上說,自己必須將昨晚的突發事件匯報給學院,這是必須遵循的規定。
但這場事故一定會歸咎到自己身上,造成的后果,不言而喻。
延畢和處分是逃不開的,這些對她來說,比隱瞞事實帶來的心慌更加滲人。
更何況,受傷的只是自己,只要自己不出事就可以了。
不久前,她風聞課題組里負責生物滅殺的一名老教師也意外受了傷,似乎同樣是咬傷。
她回憶起那名老教師的身影,半晌后自顧自點了點頭,嗯,最近應該見過他,沒記錯的話,大家都叫他陳教授。
應該沒事吧……她猶豫不決地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去想。
“你等下。”聲音忽然在她背后響起。
“嗯?”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答,“有什么事?”
負責人的在她身上來回打量一圈,然后回到她的臉上:“有沒有其他事要說?”
“嗯?”她心里一激靈,“沒有。”
“看你似乎很緊張。”負責人擰著眉頭看她。
“沒有。”她搪塞道,“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要畢業了。”
“唔。”負責人抿著嘴點點頭,“你眼里紅血絲確實不少,是該給自己放幾天假。”
“事情比較多,沒關系的。”她匆匆回應。
“那就好,該和你導師提的,就提。”負責人又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眼,隨即頭也不回地進了實驗室。
走出化工樓后,彭萱萱瞬間覺得莫名煩躁,這才5月13號,夏至都還未到,為何天氣會如此炎熱?
強烈的干渴和疲憊感忽地包裹了口腔,她不得不停下大口喘息,在一陣嗆咳后,她決定回到寢室休息一會,而不要再回到那間辦公室繼續搜集什么枯燥且無用的數據。
至于畢業論文,此刻她已經無暇顧及。在焦躁和煩悶的情緒干擾下,她竟忽略了對畢業的隱憂。
回到寢室的一刻鐘后,彭萱萱便渾身發抖地離開了寢室,甚至對走廊上其他女生驚慌的目光毫不察覺。
她記不清自己究竟是因為什么和同屋的唯一一名室友吵起來,只記得她不安地指出自己今天罕見的興奮和暴躁。
在聽到室友的這句話后,她便瞬間情緒失控到渾身發麻發抖。
她曾選修過醫學院的課程,按當時那位老師的說法,這大概就是腎上腺素快速分泌的感覺。
在沖著室友喊叫出自己這輩子都沒說過的腦海里能想到的最為粗俗骯臟的話語后,她做了一件自己從未預想過的事。
她揚起手掌,用力在室友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室友一臉不可置信地捂住臉,盯著她不斷抽搐的面孔。
她驀地愣在原地,自己從小家教嚴格,竟然在同一天內做了口出惡言和動用暴力。
數秒后,她緩緩收起自己不自覺上揚的嘴角,強烈的悔意讓她不敢直視室友的雙眼,只能選擇徑直開門離開。
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臨近畢業釀成大禍,畢業論文反復不通過,甚至現在親手傷害自己的三年好友。
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汩汩而出,她頓覺渾身無力,蹲坐在階梯上掩面痛哭。
此時,托特包里的手機又開始接連震動,即使不去看也知道,是醫專的那個男生。
她倏地取出手機,很快編輯好一段言辭激烈無比的消息,接著用力按下發送鍵。
這條消息似乎奏了效,果然帶來了片刻安寧,但她在深呼吸幾次后,依舊無法平復興奮躁動的心情。
回到辦公室后,她盯著手里剛才打印店取回的不知道第幾版畢業論文,忽地尖叫一聲,旋即將手里的一沓紙撕得粉碎。
看著被自己奮力揚起,如雪花般散落一地的紙屑,她才感到無比舒爽,忍不住發出興奮詭譎的笑聲。
殺了導師吧。
這個念頭如迅雷般在她腦中閃過,驚得她渾身震顫。
自己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即使驚惶羞愧,這個想法卻如夢魘般揮之不去,甚至愈發強烈。
此時,刺耳的手機鈴聲大作,她抓起一看,竟又是那個男生。
按下接聽鍵的一瞬,她忽地改變了想法。
晚十點左右,她和那男生走在南操場的跑道上,對他說的任何字都聽不進去。
深夜,僻地,她很清楚他的打算。
終于,看見他猶豫不決的伸過來的手時,一聲轟鳴猛烈在腦中響起,剝奪了她的自我意識。
等她回過神來時,地上只剩下一節手指。
她恍惚著擦拭嘴角,看見了指尖的污血。
一陣干嘔后,強烈的倦怠和暈眩感讓她只想立刻躺倒在地。
去哪里呢?她不想在回到化工樓,更不愿面對室友。
她的視線模糊,只是一味地踉蹌向前。
在閉上眼前,她看見的,是如漩渦般的,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