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數字貨幣來了:比特幣·區塊鏈·貨幣未來
- 何為 羅勇
- 7838字
- 2024-06-04 16:00:33
金融制裁是戰爭的替代品
作為現代戰爭的替代品——金融制裁由于其靈活隱蔽、操作成本低、加上囚徒困境和網絡效應,具有極其深廣的破壞力。通過牢牢控制世界的經濟命脈,美國的金融制裁構建了立體、精準的打擊能力。
流通性強的儲值貨幣是資本高度國際化的現代世界貿易的血脈。控制了這一血脈則可影響相關的貿易活動和經濟發展。金融制裁就是將金融命脈映射在刀光劍影中,迫使對方回到談判桌上解決問題。“9·11”事件以后,美國國會陸續通過了越擰越緊的法律,創造和釋放了金融制裁的打擊力,至今已積累了近20年的經驗。其打擊的網絡協同能力已經從國家層面延伸到企業及單獨個體,被打擊的對象往往不具備對該復雜局面的危機評估能力和應對資源。
通過牢牢控制世界的經濟命脈,美國的金融制裁構建了立體、精準的打擊能力。
在國際經濟相互滲透和依存的今天,伴隨國際資本流動的便利性而來的,是其易被攻擊的脆弱性。一個封閉的經濟體受到的影響相對有限,如朝鮮。當美國露出刀光的時候,朝鮮動用軍事演習來傲視美國。一個國際化并依賴國際貿易的經濟體可能會受到金融制裁的致命性打擊,例如嚴重依賴石油貿易的國家——伊朗和敘利亞。敘利亞、伊朗、俄羅斯、委內瑞拉、古巴和蘇丹的經濟都因為美國的金融制裁和貿易禁運而受到重創。跟它們相比,中國的國際化程度高得多,全世界都感受到中國力量的經濟和政治影響,中國的產能對出口也有較高的依賴度,2019年出口占GDP的18%左右。
一個國際化并依賴國際貿易的經濟體可能會受到金融制裁的致命性打擊,例如嚴重依賴石油貿易的國家——伊朗和敘利亞。
不同的是,中國的出口并不依賴一個國家、一類產品、一種途徑,因此貿易禁運對中國出口的打擊是有限的。但是,切斷美元供應、禁止美元結算、減少美元流動性等等,卻能對中國的進出口貿易和外匯市場構成巨大的威脅,對中國在當今世界的全球化產生長遠的負面影響。
對于美國利用美元的中心地位到處實施制裁的行為,前英國央行行長馬克·卡尼認為,各國央行應該聯合起來,創造一個像Facebook的Libra一樣的國際公共貨幣,取代美元作為全世界的儲備貨幣。卡尼說:“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全世界范圍內發起的貿易戰甚至可能的貨幣戰爭將損害全球的經濟增長和多邊合作。與此同時,各國的央行卻無能為力。近年來,經濟政策的不可預期性明顯上升(指的是特朗普上臺以后),保護主義、負面經濟沖擊盛行,我們必須主動采取行動。”卡尼寄希望于央行聯合的世界公共貨幣終結美元的霸權地位。他提出這個看似極端的建議,是在特朗普通過推特又一次向美聯儲主席施壓、試圖影響原本應該獨立的貨幣政策之后。這位前英國央行行長文章的最終要義是——要改變游戲規則,并且不是從美元霸權的坑跳到另一個霸權的坑里去。
很明顯,卡尼要的是,每個主要經濟體,包括英國在內,都要在這個全球貨幣主導權中分一杯羹。這個夢想架構在短期內自然是無法實現的。世界上經濟實力最強的兩個國家之一的美國不會自挖墻腳,中國的經濟在相當程度上仍然是出口型經濟,人民幣還沒有準備好在全世界進行自由交易,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卡尼提出的要用新型的貨幣來消解美元的霸權地位,其實跟有的國家發行央行數字貨幣的主要目的不謀而合。伊朗、俄羅斯、委內瑞拉等多個被聯合國制裁的國家有強烈的動機使用央行加密幣來規避聯合國制裁——其實更多的是美國的制裁,因為聯合國沒有有效的執行手段,而美國卻有全世界最強有力的制裁執行手段。
匯豐銀行之所以對美國調查如此配合,一個重要原因是,它依賴與美國金融機構互為“關系銀行”來完成全球貿易結算和清算業務。
美國借助美元的中心地位調動全球金融機構的力量來為美國的制裁和反洗錢服務,其執行力令人嘆為觀止。我們知道,在孟晚舟案中,將關鍵性信息報告給美國法院和政府的是總部設在香港、隸屬于英國匯豐集團的匯豐銀行。匯豐銀行之所以對美國調查如此配合,一個重要原因是,它依賴與美國金融機構互為“關系銀行”來完成全球貿易結算和清算業務。在傳統跨境傳輸中,直接或間接擁有美國關系銀行賬戶,才能在全球金融圈游刃有余。
美元的中心地位
在傳統跨境傳輸游戲中,全球的國際性銀行都想擁有美國銀行的關系銀行賬戶。這一方面是因為美元在全球貿易中的中心地位。為了方便國際貿易結算,大部分交易者都希望獲得美元,而這一趨勢近年來在新興市場國家中得到循環鞏固。另一方面,美元相對穩定,美國通貨膨脹率一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因此各國的外匯儲備中美元占了60%以上。很多國家和地區的貨幣仍然和美元掛鉤,例如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際上40%-50%的貿易是由美元來結算的,31%左右是由歐元結算的,但是歐元區的國際結算多在使用歐元的國家之間進行。如果把歐洲作為一個地區,計算地區間貿易結算,會發現美元結算占到了80%以上,而歐元結算只有6%左右。
正是由于美元在國際貿易中的中心地位,失去美國金融機構的關系銀行賬戶就意味著該銀行被逐出國際貿易最大的利益圈外。這個威懾力給了美國的域外管轄法律曠世罕見的全球執行力,使得全球的大銀行甘愿為美國充當金融警察的角色。因此,要想在美元系統內規避制裁并不容易。受到鉗制的那些國家破局的選擇大致有兩種:第一,消解美元的中心地位;第二,使用美元以外的貨幣來結算。
受到鉗制的那些國家破局的選擇大致有兩種:第一,消解美元的中心地位;第二,使用美元以外的貨幣來結算。
先看第一個。和黃金脫鉤以后,美元的中心地位是建立在美元的穩定性、美國的低通脹率和國際貿易結算的“網絡效應”等基礎上的。還有幾個關鍵性因素如下:
·美國的科技在世界上的基礎性地位鼓勵他國持有美元,以便購買必需的美國產品,如芯片和電子產品底端設計要件(如高通的芯片、以美國技術為核心的ARM芯片架構、用于芯片設計的核心應用程序等)。
·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消費國,一國向美國出口必須用美元交易。不過,其最大消費國的位置將很快被中國取代。麥肯錫估計,到2030年,中國消費市場的增加值將比美國和歐洲加起來還大。
·美國金融市場的可預期性、透明性、流動性和貨幣政策的可信度。不過,隨著美元武器化和美元超發,美元的信用呈下降趨勢。
現在,美元仍然是各國央行儲備最多的外幣,超過總值的60%。要消解美元的中心地位,需要找到一個替代性解決方案。

雖然美元在20世紀70年代、80年代初以及1991年至1993年期間有過下跌,當時也有人預測美元會崩潰,并大幅度減持美元(如上圖)。同時許多國家考慮取消與美元的匯率掛鉤。但是,由于沒有出現能替代美元的全球貨幣,美元一時還不會崩潰,而是會逐漸衰落。
1999年,歐元創立的一個雄心壯志就是要取代美元成為世界中心貨幣。2007年,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表示:“歐元可能取代美元成為世界貨幣。”然而歐元區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也遭受重創,而且恢復緩慢,歐元區危機大約從2009年持續至2012年。這場危機也促使歐盟意識到,如果它想繼續其貨幣聯盟,就必須成為實行統一的財政政策的政府聯盟。然而政府決策一致性談何容易,成員國領導人之間的關鍵戰略差異在如何擺脫危機中凸顯出來。德國總理希望采取緊縮措施,以控制債務;而法國總統則希望通過擴大借貸來刺激經濟。這些分歧無疑喚起了歐元區各國對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德國企圖統治該大陸的記憶。2012年之后,歐元區經濟發展一直停滯不前,2019年,歐洲經濟站在衰退的邊緣,意大利、英國和德國的經濟幾度呈零/負增長。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的致命一擊,將歐洲直接推下衰退的深淵。新冠危機以后,德法不得不聯手,通過了賑濟法案,來拯救歐洲的危機。背靠GDP總值最大的地區,歐元要取代美元成為世界貨幣中心的愿望,離現實越來越遠。
前面已經提到過,在高度依賴出口的時候,人民幣還沒有決心成為世界的中心貨幣;而不能成為世界中心貨幣,人民幣就不能通過“匯率優勢”來促進出口;另外,人民幣境外外匯市場交易還有待放開,這意味著手持人民幣將無法和其他幣種自由匯兌,對持幣人來說選擇非常有限。而且,中國的金融政策還需進一步透明開放,從而讓全世界對人民幣的貨幣政策有一個穩定的預期,并最終建立信任。
因此,在傳統貨幣秩序中,真正有實力挑戰美元中心地位的貨幣還沒有發展成熟。
基于SWIFT的中心化和分布式監控
再來看第二條——使用美元以外的貨幣結算。受美國制裁鉗制的國家為了完成關鍵性貿易結算,就得避開美元而使用其他貨幣。但是這條路看上去并不那么簡單。當我們說到美元以外的貨幣結算時,基于SWIFT數據的監督功能就體現出來了。SWIFT是一個由銀行、證券公司、投資經理人等金融界主體共同擁有的信息傳輸系統,總部在比利時,為200個國家的1.1萬個金融機構提供安全和標準化的信息傳輸。現在國際上大部分的跨境貨幣傳輸都由SWIFT作為“中間人”傳遞信息。與其他信息傳輸系統相比,SWIFT的優勢在于不同國家、不同貨幣系統之間的傳輸。這些跨系統的資金傳輸,需要一個有公信力的權威性中間機構提供各個“利益沖突方”都認可的信息、放款指令和記賬。例如,上海浦東銀行向丹麥銀行發送了100萬美元,經過多層轉賬,誰的錢(Credit)走向何處,在什么時間范圍內到達何處,中間費用扣發的數量,都要求一個跟這些當事者銀行沒有“直接”利益沖突的第三方來主持和記錄。這要求這個信息系統在不同傳輸軌道之間具有高效的互操作性(interoperability)。SWIFT一直做得比較好,占據著權威地位。
SWIFT并不包括所有跨境傳輸,人民幣的跨境傳輸可用跨境銀行同業支付系統CIPS,歐元在歐元區不同國家間的傳輸可用SEPA,都不需要經過SWIFT。但是,世界上大部分的跨境傳輸,尤其是B to B(企業與企業之間的商務模式)的傳輸,背后的信息傳遞工具基本上都是SWIFT。一個國際電匯發起以后,作為有公信力的“中間人”,SWIFT會在網絡中尋找哪些“關系銀行”會構成“最優轉賬路徑”,并分享此信息,資金通過選定的有關系銀行協議的銀行間進行層層轉賬,最后轉到目標銀行賬下。發起行的關系銀行越少,可供選擇的路徑就越少;如果沒有和國際性大銀行直接建立關系銀行賬戶,一筆電匯需要經過的中間銀行就多了,而每個中間銀行都要收取費用,因此耗時長、費用多。
這個老掉牙的辦法運行了幾十年,如此低效,跟金融科技發展的水平很不相稱。更值得一提的是,這個過程意味著:國際性大銀行作為國際匯兌中的中心連接點,是“結構洞”,是必經的關鍵路徑,它們可以毫不費力地“剪羊毛”。中國銀行、匯豐銀行、花旗銀行、摩根大通、美國銀行都是主要的受益者。
作為制裁和反洗錢操作中的一個技術環節,基于SWIFT數據的“中心化”“分布式”監督和美元在國際貿易中的支配地位結合,構成了美國制裁實施的強大效力。因此,“繞過SWIFT便能消除美元霸權”的說法是毫無根據的。
基于SWIFT數據的“中心化”“分布式”監督和美元在國際貿易中的支配地位結合,構成了美國制裁實施的強大效力。
然而,SWIFT在信息傳輸中的“中心地位”大大方便了國際制裁和反洗錢監控。“9·11”事件以后,SWIFT為配合聯合國和美歐等國反恐和制裁實施,曾提供過多種貨幣的跨境傳輸數據,方便執法者看到“資金流動地圖”。2006年,《紐約時報》曝光了SWIFT為美國政府運作一個機密的監控體系、為其收集資金傳輸數據,質疑其違反了歐洲和美國的銀行數據隱私保護法。美國財政部和司法部的律師們則認為此舉沒有違反任何法律,并有很多人譴責媒體為了追求曝光率損害美國國家安全。后來經過美國、歐盟等多方審查,認定SWIFT在被美國政府根據IEEPA(《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和聯合國有關條款傳喚而提供數據時,合法地遵守了歐洲和美國的數據保護法。
作為一個西方價值主導的機構,SWIFT擁有大多數國際轉賬記錄,自然成為執行國際制裁和反洗錢最直接有效的機構。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SWIFT掌握的資金流動圖雖然不是全部,但也將跨境傳輸的大部分數據收入囊中。雖然人民幣通過CIPS(跨境銀行同業支付系統)的跨境流動、歐元通過SEPA在成員國之間的流動等不在此列,但是SWIFT仍然掌握著世界主要的跨境資金流動信息。2015年CIPS只有19個銀行參與,CIPS在“關系銀行轉賬”這個傳統框架下運行,還要依賴CIPS與SWIFT的“接口”才能在世界上大多數銀行之間傳遞信息。SEPA的成員國也只有28個。
而作為一個西方價值主導的機構,SWIFT擁有大多數國際轉賬記錄,自然成為執行國際制裁和反洗錢最直接有效的機構。
與伊朗或委內瑞拉進行違反聯合國制裁的石油貿易結賬,無論是使用人民幣還是歐元,雖然所需的關系銀行中不一定牽涉美國銀行,但該交易大概率會永久性地保存在SWIFT的數據庫里,成為定時炸彈。在制裁合規的執行上,SWIFT干脆利落,因為它可以直接將違反相關制裁的銀行除名,切斷該銀行各種貨幣資金的主要國際傳輸信息通道。
SWIFT聲稱,由于該組織根據比利時法律注冊成立,因此必須遵守其母國政府、歐盟以及聯合國相關制裁法律。例如,2012年3月,根據加強對伊朗的金融制裁的國際多邊行動,歐盟通過了法規267 /2012——該法規禁止SWIFT向歐盟制裁的伊朗銀行提供服務,SWIFT立即將多個伊朗銀行除名。
然而,2018年,美國單方面退出伊朗核協議,在歐盟“強烈反對”并推出反美制裁的“封鎖規定”之后,美國對SWIFT施加壓力,之后SWIFT切斷了與伊朗中央銀行的信息來往。美國財長姆努欽聲稱,此舉是“保護國際金融體系原則性的正確決定”。
SWIFT也表示:“作為全球性和中立性的服務商,為了履行和支持全球金融系統的彈性和原則性的使命,SWIFT暫停了某些伊朗銀行對信息系統的訪問。”
到底誰是老板?
SWIFT有一個“法定”的程序來檢驗成員是否合格、是否適合繼續待在群里。這個程序的最終決策者是其董事會。鑒于美國金融機構在國際金融中的主導地位,其董事會決定很難說不受到美國影響。并且,盡管美國無法直接強迫SWIFT切斷伊朗銀行的業務,但美國財長姆努欽以“SWIFT跟其他的金融機構沒有兩樣(意指也要遵守美國制裁,否則后果嚴重)”進行施壓,意圖對包括SWIFT在內的、拒絕遵守最新制裁措施的公司進行處罰。
SWIFT在執行這撥歐盟反對的美國制裁時,歐洲的國際性銀行都是被夾在中間的。然而,它們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執行美國對伊朗的制裁,而無視歐盟發布的封鎖條例。歐洲的大銀行仍然不敢為伊朗的石油貿易做任何貨幣方式的結算——哪怕是完全不涉及美國的“關系銀行”用“歐元”結算,與伊朗結算不在歐元跨境結算框架下,而SEPA顯然不歡迎伊朗,因此還是需要依靠SWIFT完成貨幣傳輸的信息和指令傳遞。
作為應對措施,歐盟幾經周折要建立一個支付系統,叫INSTEX,來支付與伊朗的石油貿易,以解決國內用油的燃眉之急,但卻遲遲沒有落地。
2014年,歐洲議會敦促參與國家考慮將俄羅斯主要銀行排斥在SWIFT網絡之外,俄羅斯VTB銀行認為這相當于“宣戰”:“如果俄羅斯銀行被SWIFT排除在外,這就意味著外交關系的結束。美國大使館就應該馬上搬離莫斯科。”俄羅斯總理更進一步威脅:“俄羅斯的報復將會是無止境的(被廣泛解釋為切斷歐洲的石油供應)。”最終,“驅逐俄羅斯銀行”的想法沒有落實。
從監督質量來說,SWIFT提供的中心化數據也并不總是可靠的。
其致命缺點是——SWIFT接收的信息受制于貨幣傳輸“發起行”的信息真實度。發起行篡改客戶信息、規避制裁和反洗錢的例子數不勝數。比如,美國歷史上曾經給法國的巴黎銀行開出89億美元的天價制裁罰單。據美國法庭文件稱,巴黎銀行故意抹去客戶信息中可能被金融機構的制裁監控系統識別的標志性信息,掩蓋作案痕跡,在調查時不予合作,因而導致了刑事認罪和巨額罰單。另外,在俄羅斯的“Troi ka Laundromat”洗錢案中,Troika投行盜用了從愛沙尼亞來莫斯科打工的移民工人的身份,用偽造的護照開戶并創建了幾十個離岸公司,然后通過偽造的國際貿易層層轉賬,最終將46億美元的可疑資金轉移到西方。銀行參與周密造假行為,使得案情很難被發現。“透明國際”組織的Patricia Moreira就此評論:
“我們又一次見證了,在歐洲,洗白從腐敗、逃稅和犯罪得來的錢有多容易。只需要有一個離岸公司和一個愿意合作的銀行。”
這種情況下,基于SWIFT信息的“分布式”監控就非常重要——SWIFT收集信息并發到各個銀行,讓牽涉到同一個傳輸的銀行獲得客戶信息。隨著各個大銀行監控識別能力逐年加強,過去不易被發現的違法交易后來也被發現了。各個銀行的監控受到同業監督的牽制,這是一個囚徒困境——銀行A發現可疑交易不報,B上報,則對A不利。最近一個因其他銀行舉報而被罰巨款的例子是法國興業銀行。另一個例子是丹麥銀行愛沙尼亞分行洗錢案。愛沙尼亞曾經是蘇聯的一個加盟共和國。該分行是2007年丹麥銀行收購的。在此后的8年間,2300億美元價值的俄羅斯資金在這家小銀行被非法騰挪到歐美國家。令人震驚的是,這家銀行每年卷入洗錢案的資金竟然大于愛沙尼亞整個國家的GDP。涉案的賬戶都是非居民賬戶,很多是注冊在英國的空殼公司,當時英國法律允許公司注冊時不提供受益擁有者(Beneficiary Ownership)信息,因此成為空殼公司的好去處。愛沙尼亞分行在2011年作為只占丹麥銀行資產0.5%的分行,貢獻了整個丹麥銀行11%的利潤。然而這些驚人的事實沒有受到任何重視,直到2013年美國的摩根大通銀行發現愛沙尼亞分行的洗錢風險,切斷了和愛沙尼亞分行的資金往來。
可見,基于SWIFT信息的“中心化”和“分布式”監督,為國際制裁尤其是美國制裁布下了天羅地網。十分明顯,SWIFT是建立在西方價值觀基礎的,自然也受其直接影響。
不難理解,現在很多數字貨幣試圖運用區塊鏈技術實現國際結算的目的,就是要打破關系銀行轉賬的框架,越過SWIFT。分布式賬本技術,能解決“數據主權”被SWIFT獨攬的問題,讓每一個參與主體在權力、責任及身份上更加平等。以區塊鏈為基礎的解決方案現在的目標是要取代基于“層層轉賬”、依賴“中心機構”作信息傳輸的“傳統”跨境傳輸方式。“制裁監控”和“反洗錢監控”將從巨頭如SWIFT的中心化監控演變為多機構、多渠道、多國、多方控制的,既各自為政又能聯合的多網絡監控。
現在很多數字貨幣試圖運用區塊鏈技術實現國際結算的目的,就是要打破關系銀行轉賬的框架,越過SWIFT。
這是一個打破壟斷的方向——抓住一個機構的數據就能看到全世界大部分跨境資金“流動圖”的時代要慢慢遠去了。
2019年,委內瑞拉政府為了躲避美國制裁,在俄羅斯的大力幫助下,發行了一個建立在區塊鏈上的、以石油儲備為背書的加密幣。這是在本幣Bolivar(玻利瓦爾)崩潰、通貨膨脹、國民經濟全面衰退之際,委內瑞拉這個世界上石油儲量大國想出的一個奇招,這個央行加密幣叫做Petrodollar,簡稱Petro。跟傳統貨幣不同,Petro可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獲得、交易和流動,就像比特幣一樣,跟SWIFT完全說“再見”。2018年Petro在全球獲得50億美元的融資。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例如中國的貴州,只要你下載一個像微信錢包一樣的移動終端,就可以在全世界使用Petro。對此,美國特朗普政府專門頒布了一個行政令,禁止任何跟美國有關的人或實體接受和使用Petro
。不僅如此,為了阻擋這一趨勢,美國19個聯邦參議員,包括馬克·盧比奧,提出一項法案,要通過永久性立法來杜絕此類加密幣規避制裁的行為。如果這項法案成為法律,將使Petro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被禁止的加密幣(美國并沒有禁止比特幣),而且將讓以后禁止其他加密幣的流程變得容易。
迄今為止,委內瑞拉的石油幣作為掙脫美國制裁束縛的一大試驗,因缺乏廣泛支持,以及背后資產信用等問題而沒有取得成功。
事實上,除了消解美元霸權、規避美國的制裁這些重要目標,各國政府和民間團體有很多動力要推出加密幣。現在,許多國家都在積極研發以區塊鏈為基礎的央行數字貨幣。不光單個的國家在競相推出央行數字貨幣,國際組織也在致力于研究“不同國家數字貨幣”如何在區塊鏈上匯兌和結算。2019年10月,國際結算銀行(Bank of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宣布在瑞士、新加坡和香港這些區塊鏈創業很活躍的地方建立一個中心,致力于研究各國央行發行的數字貨幣在區塊鏈上的“整合”和“傳輸”。
這些都是為將來的大勢做準備——如果民間加密幣成了氣候,如果各國央行都采用數字貨幣,那么國際貨幣結算乃至國際金融領域將會迎來一場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