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從美國制裁說起

表象

2020年，在很多美國人眼里，他們再度經(jīng)歷了一次“珍珠港事件”。不同之處在于，頭一次遭受的是炮彈襲擊，這次是新冠病毒襲擊；頭一次的破壞范圍僅在夏威夷島，這次影響到整個美國本土；頭一次致死2000多人，這一次的數(shù)目從截至2021年1月底的40萬，還在看不到盡頭地往上躥；頭一次是日本蓄意為之，此次是天災更是人禍。

特朗普政府在應對新冠問題上的決策失誤，是造成人禍的重要原因。然而，對新冠起源的爭論，刺激了中美兩國廣大民眾。數(shù)千萬計瘋狂傳播的虛假信息和相互指責加劇了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不信任，也加劇了兩國的意識形態(tài)之爭。中美民眾的情緒互動更多是在“泄憤”，而非“交流”。

最后，無論是美國的體制葬送了這40萬人，還是任何其他解釋，在面對疫情毫無有效抵抗之力時，美國人非常擔心——如果這種病毒卷土重來，美國的價值觀將面臨破產。

如果不懼怕自由的代價，這個民族就會有滅亡的風險。如果放棄他們存于心中，并鐫刻在《權利法案》中的個人自由和權利，那么美國將不得不承認，其文化和制度在今天的世界不如更加崇尚權威的“歐亞文化”。

于是，這個抗拒中庸文化的民族對于中國的態(tài)度陡然變化了。皮尤研究中心調查發(fā)現(xiàn)，從2008年到2013年，當中國迅速崛起時，美國人對中國持正面看法的人數(shù)在不斷攀升；但在2020年，有66%的美國人對中國持負面態(tài)度，有91%的美國人認為中國是威脅，其中62%認為中國是主要威脅。過去有很多為中國說話的政客和專家，現(xiàn)在他們的聲音幾乎消失了。拜登在2019年7月還發(fā)了一封公開信——《中國不是敵人》。但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和香港實施國安法以后，拜登團隊改變態(tài)度，批評特朗普對中國太軟。拜登上臺后很有可能繼續(xù)，不光要使用制裁手段建立不依賴于中國的通信業(yè)生態(tài)，還要在醫(yī)療行業(yè)對中國企業(yè)開始“針對性管制”。

在2020年，有66%的美國人對中國持負面態(tài)度，有91%的美國人認為中國是威脅，其中62%認為中國是主要威脅。

這期間民意的轉變，堪比“珍珠港事件”前后美國對是否介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民意轉變，也許是特朗普政府高層盼望了許久、也引導了許久的。這個轉變最終“跟上”了特朗普政府和國會立法者對中國崛起的焦慮，其結果是國會快速、高票通過多項對華制裁法案，包括《香港自治法案》《新疆人權法案》，特朗普頒布多項行政令。其中，《香港自治法案》連同2019年年底通過的《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及《香港正常化總統(tǒng)行政令》給特朗普政府裝備了一個威力巨大的制裁“彈藥庫”，對中國金融行業(yè)構成嚴重威脅。

在美國宣布制裁香港特首林鄭月娥和中聯(lián)辦、港澳辦負責人等11位中國官員以后，不光多個國際性大銀行——匯豐、渣打、美國銀行宣布配合美國制裁，連多家在美開展業(yè)務的中資銀行——包括中國銀行、中國建設銀行、招商銀行也采取了“暫時”啟動配合美國制裁的措施，對11位高官實行“限制性”對待——拒絕開戶、中止信用卡使用。

2020年8月18日，林鄭在接受CGTN（中國國際電視臺）采訪時說：“對我來說，是不太方便，因為我們必須使用金融服務，而我們又不知道哪些金融服務背后跟美國有關聯(lián)。現(xiàn)在信用卡大半不能用了。”

事實上，根據(jù)這個“彈藥庫”對被制裁對象極為“寬泛”的定義，被制裁的實體可以擴大至香港國家安全法的主要決定者和執(zhí)行者，還包括香港立法會、保安局相關人士，以及為政府提供私人數(shù)據(jù)的公司，如通信公司、社交媒體、相關數(shù)據(jù)信息收集和處理機構、生產監(jiān)視系統(tǒng)的公司，上下游企業(yè)，如AI技術企業(yè)，尤其是有政府背景的此類公司。美國現(xiàn)在選擇制裁的11人，沒有觸及跟中央政府及有關的實體和公司，屬于小范圍打擊，影響仍然可控。

截至作者結稿之時，中資銀行香港分行采取了克制態(tài)度，尚未進行還擊。

這樣，就沒有給美國或西方大銀行將其“排除在美元交易圈”以外的借口和理由。世界上任何銀行與這11位受害者進行“大量交易”，不管是人民幣交易還是歐元交易，都有可能被美國的制裁條款打擊。有大量美元業(yè)務的國際性銀行因為擔心被排除到美元交易圈以外，不管愿意與否，都只能配合美國的制裁。這些年來，這些國際性銀行每年在制裁合規(guī)上的投入多達上億美元。事實上，它們早就在建立跟香港制裁有關的“政治涉嫌人物”和“負面媒體消息人物”名單。在名單公布以前，香港行政會議成員、立法會議員陳智思等多位香港官員已經(jīng)感受到了國際性銀行對他們的“切割”。他說：“我很確定不只是我一個人遇到這種情況，我甚至和政府公務員交流過，銀行也不愿意和他們中的一些人打交道。”

有大量美元業(yè)務的國際性銀行因為擔心被排除到美元交易圈以外，不管愿意與否，都只能配合美國的制裁。

在非西方國家，被制裁對象的錢也大半成為“死錢”。幾年前，因為受美國制裁，土耳其國有銀行被凍結了其在伊朗賬戶下的大量石油美元，土耳其國有銀行高官在總統(tǒng)不反對的情況下，與該國一名交易商把這筆錢轉到伊朗手中。他們通過虛假人道主義物資等交易，將伊朗的美元輾轉多國，通過多個前臺公司，最后傳輸?shù)揭晾蕸]有被制裁的銀行賬戶中。這件事情很快被美國發(fā)現(xiàn)，引起了美土糾紛，主辦者被判刑，土耳其多名高官辭職。

在外國銀行“配合”美國制裁以后，如果中資銀行與被制裁對象交易，就面臨被制裁的風險，將會受到擠兌。在香港的西方大銀行用“配合制裁”來穩(wěn)定投資者和存儲者，他們仍然大概率可以繼續(xù)與香港大量的基金和企業(yè)進行國際貿易支付。所以中資銀行不光要“暫時”禁止交易，還要讓全世界知道，讓投資人和消費者安心。

而且，中資銀行的回應措施，還避免了連累總行。如果美國只制裁中資銀行在港分行，不制裁在中國的總行，總行也會受到影響。美國制裁昆侖銀行，并沒有制裁昆侖銀行的控制者——中石油，但是中石油在美國的利益仍然受到了很大影響。由于美國公司的風險規(guī)避，中石油在借貸和保險上受到很多限制。可見，很多的限制性影響并非硬性規(guī)定的。就拿國際反洗錢組織來說，該組織沒有任何法律強制力，但是，被它列為灰名單和黑名單，就會有大量的經(jīng)濟損失。此外，如果中資銀行在香港的分行被制裁，中資銀行在美國的分行就必須切割其聯(lián)系。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是中資銀行必須避免的。

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中資銀行被大量制裁，可能引起香港美元流動性的大規(guī)模減少，進而動搖港元和美元匯率穩(wěn)定，打擊港元的世界性和流通性，威脅香港的國際金融地位。根據(jù)所謂的《香港自治法》，與被制裁對象有大量交易的銀行，將被禁止“涉美外匯交易”。外匯交易市場的背后，實際上是國際性大銀行之間的銀行間清算和資金轉移。因此不光美國銀行必須執(zhí)行禁止外匯交易，大概率西方國際性大銀行都要執(zhí)行。為什么呢？因為美元的清算最終會大概率經(jīng)過紐約，而現(xiàn)在世界上的外匯交易中涉及美元的交易有89%，可見其打擊范圍之大。匯豐是一個離岸清算中心，可以不經(jīng)紐約清算支付，少量資金可以在匯豐解決，大量大額清算則不行。多個中資銀行被制裁的結果，將是減少美元供應，影響港美貿易以及過港貿易。

如果中資銀行被大量制裁，可能引起香港美元流動性的大規(guī)模減少，進而動搖港元和美元匯率穩(wěn)定，打擊港元的世界性和流通性，威脅香港的國際金融地位。

《香港自治法》中另外一個極具打擊力的是“禁止與涉美銀行間資金轉移”。被禁的不光是美元傳輸，還包括與美國有關的其他資金傳輸。跟上一條不同的是，即使是自有美元，也無法轉移、無法用于國際貿易。如果這些銀行通過規(guī)避手段達到目的，一旦被發(fā)現(xiàn)，還有可能被指定為二級制裁對象，西方其他大銀行會將其排除在外。這兩條都會造成美元流動性不足，對港幣貶值有潛在影響，其程度取決于“被制裁銀行”的數(shù)量。最壞的結果是，大量中資銀行及其總行被制裁，香港的美元流動性大為降低，政府調節(jié)匯率市場的能力被制約。一旦到了這個地步，“金融戰(zhàn)”就可能成為一個選項，并損害中國和美國雙方的重要利益。

到目前為止，這些制裁尚未產生大的、實質性影響，是因為中資銀行的應對措施暫時避免了針鋒相對的惡性循環(huán)。

美國的這個“彈藥庫”，相信不光是中國，在正常情況下，就是美國也不愿意輕易打開。但美國大選之后，國內政治如何發(fā)展還是個未知數(shù)，不確定性很多，不能排除“異常情況”的發(fā)生。

讓我們回到促使美國國會快速通過這些法案的催化劑——美國民意。

2019年，中美兩國歷經(jīng)艱難談判，簽署中美貿易談判第一階段協(xié)議，讓中美貿易戰(zhàn)暫時平息，也讓世人看到中美關系好轉至少穩(wěn)定的希望。但是，大部分美國民眾并沒有加入進來，而且在經(jīng)濟學界、左派和政治人物中也有諸多批評政府對華政策的聲音。2020年香港國安法的頒布實施和新冠肺炎疫情的全面暴發(fā)，將美國大部分民眾拉到對抗中國的陣營。國會迅速通過的多個法案給了特朗普政府一直想要的“尚方寶劍”，正如“珍珠港事件”給了羅斯福政府一直想要的加入二戰(zhàn)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

在美國民意集結的背后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