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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 日珥
  • 既零
  • 7169字
  • 2024-06-14 00:27:09

館陶縣正拿著本《通鑒》翻看,仆人來稟報那個姓閆的求見。館陶縣不由得一皺眉。

這個姓閆的身上既沒有名刺,又無其他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要在平時館陶縣理他才怪。可是眼下他帶著這個洋人,館陶縣先信了七成。他知道這個時節沒有哪個小民敢帶著個洋人在這一帶亂跑。可是區區一個館陶縣,就那幾個捕快、弓手,平時別說緝盜,就是隨包稅的下鄉催租站站臺面,那些蠢民都不太把這些人放在眼里了。可是洋人的事朝廷絕不敢怠慢的,萬一······館陶縣生怕惹上這身騷,只要洋人早點離開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里,他現在是咋說咋好。

“請他進來吧。”館陶縣把書往桌上一撲,沒好氣的道。

“夜里叨擾大令,得罪!”閆武義進門便道,“只是沒辦法,這事還要請大令周全。”

“好說。”館陶縣臉上擠出一絲笑,“只要本縣能做的,但說無妨。”

“也無其他,只求大令明早安排兩匹騾馬給卑職······”

“這有甚么問題!”館陶縣一聽他僅僅只是為借兩匹牲口,松了口氣,臉色也溫和了許多:“貴差盡管放心。明早一準給你安排好,由本縣捕快頭兒送你們到渡口!”

甑五子睜開眼,四處都是黑乎乎的。

就是只貓在這里走也會撞墻上。

他覺得自己腦殼像被鋸子鋸開了。痛得厲害。

哎呀!莫非自己是在陰曹地府里受過了刑?

他打了個寒顫,瞬間起了身雞皮。

甑五子越想越怕,他扭了扭身子,動不了。雖然沒覺著勒得特別緊,可是手腳都沒法動。

他掙了幾下,氣力一松,臉觸到了地面。

春天的夯泥地又冷又濕。他卻覺得很舒服。地面的涼氣觸到臉上時,就像涼水浸過了燒紅的鐵砧。他的腦袋一下子就沒剛才那么痛了。他用力把臉又往地上貼了貼。

比三伏天往肚里灌一瓢井水還舒服!

這個時候他又隱約覺著腦袋還是囫圇的了。

他剛輕松一點,眼前卻飛過一道噴濺的血虹,嚇得他那雙本就掉在黑暗里,啥也看不見的眼睛一勁兒縮,直想找地方躲,上下眼皮子死死鉗在了一起。

血仍然浸進了眼睛,而且很快就把眼前糊滿了。

還有那顆沒被全砍下,仍然掛在脖頸上晃蕩的人頭。

好多人!好多人臉上、身上沾著那噴濺出來的血。

那些人在扯著嗓子喊個啥,可自己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血!身上也沾上了血!這可是人血!是被砍了頭,從脖頸里噴出的人血!他從來沒這么近距離和一個腦袋掉下來的人跪在一起。

那個腦袋就那么歪在胸前,那張耷拉著的,淚痕像鼻涕蟲爬過后的臉上看著他,展現出一種他從沒見過的,古怪詭異的笑。

啊!啊!他第一次從心底自發的喊了聲“上帝!”

這些場面在甑五子腦海里就像散落在潮水面上的紙片,一涌一涌,有時候有幾片碰巧湊到一起時,他好像有些印象。可還沒輪到他看清楚,那些碎片又漾開,或者狠狠砸在了巖石上。

甑五子腦子里被這些景象撞得亂七八糟,雞零狗碎。

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他把舌頭伸出來抵在地面上。

他感受不到一點熱氣。

“閻王老爺!”他大喊。

他盡了全力喊,可是他沒聽到自己喊出來的聲音。

“欸!”

這回他耳朵里聽到了自己孱弱的聲音。

俺沒死,還活著?

······

“俺不!俺不!俺······”

甑五子覺著自己在死命地往后退,死命的掙扎。

“奶奶的!他倒做起夢了!”

甑五子覺得自己肚皮上被啥狠狠撞了一下,他再次睜開眼時,看到了昏暗的光。他忍著肚皮的痛,眼睛適應了光線后才看清自己仍然在之前關著的那間屋子里。只是燈光太暗,剛才肚皮上挨了那一下到現在眼睛里還在冒星星。他看不清背著光的那幾張臉。

他腦子里還糊涂著的時候,一盞“噼啪”響著的豆燈幾乎湊到他臉上。

他這才仔仔細細看清楚了,拿燈的是閆書勤!

甑五子竟然有些高興了。

啊!沒死!嘿!自己沒死!

但這個快活轉瞬即逝。

那是那個識文斷字的人的腦袋!甑五子突然想得起了,對!對!是那個識文斷字的!是他的!

血也是他的!

他腦海里不再那么洶涌,這使得他漸漸能夠拼湊出一些讓自己追到記憶源頭的圖像。

一旦腦子里不那么翻江倒海了,甑五子就清醒了許多。

是皮筋那小王八把自己賣給了大刀會!

啊!對了!對,對!是皮筋那小王八!

甑五子又打了個寒顫。

“叔······”甑五子囁嚅道:“書勤叔······”

“書勤叔是你叫的?!”

他腦袋上馬上就挨了一巴掌。

“算了!”是閆書勤。“給他松了。”

剛打他的那人走到他身后,踹了他一腳,把他踹的仆在地上,一只膝蓋頂住了他的脊骨,在他身后弄了半天。

甑五子覺得從手到腳,關節的地方似乎都松開了。

“起來!”閆書勤冷冷的道,“滾吧!”

甑五子剛還迷迷瞪瞪的沒從生和死的猜測中完全走出來,現在聽到閆書勤叫他“滾”,怎么?這是要放了自己?他一時半會都以為自己的耳朵跟皮筋那小王八是一伙的了。

“叫你滾!沒長耳朵?!”給他松綁的那人邊把麻繩往手肘上挽。

“欸,欸!”甑五子這回聽真了,眼睛望著暗影里的閆書勤,腳往門那邊挪,心早就沖出去好遠了。

“不要讓俺在臨清再見到你!”

“欸,欸!”甑五子聽到這話的時候人已經像只壁虎溜到了門外。出了門的甑五子腦子里只想著一件事——結實跑遠些。屋里傳出來的警告似乎追不上他的腳速,他含含糊糊應了聲,人已經出了夯土矮墻圍成的院子。

甑五子跌跌撞撞在黑天里跑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沒看路,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平原像一塊巨大的黑布一直鋪到極遠處,跟深藍色的天縫在一起。

四周連聲狗叫都沒有,甑五子停下了腳,叉腰喘了半天氣,尋了棵差不多合抱粗的樹,撿個背風的位置靠著樹干坐下來。

他走在街上只是想去喝碗羊雜湯就稀里糊涂的被人抓了,又稀里糊涂的差點被砍了頭。

現在又稀里糊涂的撿回條命。

他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的怨恨都落在那個叫皮筋的小雜種身上。然而到現在為止,他除了怨恨也別無辦法。

這種感覺,只有剛掙脫捕獸夾子的獸,從狼嘴里逃出的羊,從鷹爪下掉到地上的兔子才感受得到。

甑五子太累了。

他整個人都軟了下來,腿也出溜出去平躺在地面。他腦袋一歪,倚著樹干就睡著了。

太陽還沒露臉,閆武義們已經過了河。

閆武義讓那莊客自己趕著車在前面先走了。

“會騎馬嗎?”閆武義指了指馬背。

德國人點了點頭。

閆武義把一匹馬的韁繩交給了德國人。兩人騎著館陶縣給他們備好的驛馬往東昌府奔去。

他們在冠縣換了馬,下晌城門沒關之前就進了東昌府。

閆武義帶著德國人直接去了衙門。府署門外的衙役一見是他,趕忙過來伺候。

閆武義甩鐙下了馬,把韁繩往衙役手里一丟,先上了那幾級踏跺。他回身看了下,見德國人跟著他,便一路進了衙門。

里面早有人報了進去,他腳剛跨過門檻沒幾步,就看見方巡捕迎了上來,說大人在簽押房正等著他呢!

“出去也不說一聲!”洪用舟見閆武義進來,便生氣道。可是他馬上就看見他身后還跟著個僧袍狼狽的洋和尚,本來積攢在臉上的怒容里緊跟著轉化出一些探疑的神情:“怎么回事?”

“容標下喝口水。”閆武義道。

洪用舟沖方巡捕做了個手勢,方巡捕叫人拿來把瓷壺和兩個茶碗,方巡捕給倆人碗里倒了茶,閆武義一氣喝了,又續了一杯,也一口飲盡,抹了抹嘴。

“大人,要做準備!”

“怎么的?”

閆武義出城的那天,洪用舟恰好接到了撫院發下的公文,要他留意周邊幾個縣會黨的情況。他正要找夏元楷和閆武義商量呢,勇營那邊報來,說閆武義出城了。夏元楷把探子報來的情況大概跟洪用舟說了說,一聽“亮拳”,憑直覺洪用舟就知道這事兒不簡單。閆武義出城,八九是為了這事兒。

“梨園屯那邊一定會弄出大事來。”

“這洋人是怎么回事?”

“標下回來的路上帶回來的。”他瞥了眼奧托,“這狗日的正躲蒿草里呢!”

“哦!”洪用舟眼一虛,手指捋著胡髭。他知道,這是山雨欲來了。

“昨天梨園屯亮拳的時候,他們已經明目張膽的殺人。”

“看來玉皇廟這樁案子又要起反復了。”夏元楷手里還抓著支筆,從書案后露出半個腦袋說道。

“夏老!”閆武義這才注意到他,“還甚么‘又要’!已經開始了!現在怕是都已經扒拉完了!”

“唉!糟了!糟了!”洪用舟皺著眉,他抬起臉看了看那個德國人,道:“老方,你先把這個洋人送到克勞德那里去吧。在這里也不是個事。”

方巡捕“嗻”了聲,對那洋人比劃了好一陣,才把那洋人帶走了。

“坐,坐!坐下說!”洪用舟邊落座邊招呼道,“老夏!別躲在那案子后面了!還要請嗎?”

夏元楷從他書案后面轉出來,揀了張椅子坐了。

洪用舟馬上問道:“殺的什么人?”

“綁了幾個。”閆武義兩手撐在膝蓋上,“殺的好像是他們當地的一個讀書人。”

“哦!”洪用舟臉上一松,下巴頦微微一抬,手指輕輕捋著胡髭。一聽沒死洋人,他頓時就輕松了許多,“光天化日下私刑殺人,太猖狂了!這些個刁民!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了!”

“俺看也是。”夏元楷接著話茬,“這些會黨蜂聚一起,以為官府拿不下他們。這還了得!東翁,今日不用霹靂手段,來日必然不得安寧呢!”

洪用舟看了看閆武義,閆武義沒說話。

“怎么?”洪用舟轉身看了下夏元楷,對閆武義道:“徐茂公都拔劍了,你這個秦叔寶也不說點什么?”

閆武義一笑。

“標下不過是大人手頭的槍,往哪瞄,啥時候放,還不由大人說了算!”

“你看看!”洪用舟手指著閆武義,望向夏元楷哈哈一笑,“哎呀!這鱉孫!”他學著當地口吻,“日后要入了官場,必能青云直上呢!可是眼下怎么做,老夫還是想聽聽你怎么想。還是那句話,這里沒別人,不必講官場那一套!”

“兵貴速。”

洪用舟虛著眼等著閆武義往下講呢,卻沒聽到后話。

“沒了?”他一睜眼。

“沒了。”

“嗯。有道理。”洪用舟說得四平八穩,“那明天,明天你帶人去一趟,如何?”

“不能等到明天。今晚,”閆武義應聲道,“今晚標下就帶勇營出城。夜里趕到冠縣,請大人寫書子交標下先由快馬帶給冠縣,請他立刻征調民船,厚給賞錢,標下一到,馬上順衛河明天一早就能到梨園屯。如此可極大震懾暴民。大人明天一到,又可以乘坐回船北駛,即以為后援。”

“嗯,哎呀!將才!真將才也!不意洪某藥籠中竟有夜襲蔡州的李愬!好,好!聽你的!”洪用舟站起身,拍了拍閆武義肩頭,“你先去,老夫明天一早便帶上這里的綠營,嘿嘿,起碼能吆喝幾聲,總比草船借箭的草人強吧!只是要辛苦你了!哦!你還沒吃飯的吧?!來人!備飯!快備飯!”

“不勞大人費心了!”閆武義道,“吃飯的事好解決。標下這就去營里,請大人吩咐城門。”

“也好,也好!”洪用舟笑瞇瞇的,“等敉平這股狂徒悍匪,老夫親自給你請功!”

“只是······”

“只是什么?你說!”

“大人,”閆武義望著洪用舟,“萬一,”

他沒把話說下去。他感覺到洪用舟已經差不多揣測到了他要說的事。

“唉!恁有話就說全乎么!”夏元楷看閆武義吞吞吐吐的,著急道:“說出來才知道咋辦么!”

“哼,那你所謂‘霹靂手段’何指?”洪用舟瞥了眼夏元楷,冷笑了一聲。

“哎呀!瞧俺!”夏元楷猛一拍額。

“嘿,你這個徐茂公我看是真有點瓜了。不過也不能怪你,畢竟你以前也沒吃過這口飯。文人么,吃燈草灰放輕巧屁。嘴一張,氣一噴,自己先被擲地有聲,氣勢如虹陶醉一番。結果完了還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個啥!兵者不吉,刃不輕露。你隨便一句話,一旦施行,外面便是另一番景象。所以我說,事關殺伐,一定要先想想它的分量再說。不然易造大孽!不可不慎啊!”

“東翁教訓的是。哎呀!慚愧!慚愧!”老夏連連道。

洪用舟兩個手指在茶盞的口沿上掄了一下,朝閆武義一笑,“是這話吧?”他的食指關節在桌上敲了兩敲,然后重擊了一下,道:“小閆,正是你說的。槍拿著不用,還不如掛在腰上的大刀片子。你放心去干!這個時候再不見點血,這些刁民的氣焰就壓不住了。我說的!但有膽敢抗拒挑釁,不肯就范的,你只管決斷!一切有老夫擔待!”

“嗻!”閆武義聽洪用舟這般說,繃緊的臉松快了些,“全憑大人作主。標下這就去準備了。”

“爺!”閆武義正拿毛巾搓著脖子,蔡家老大進了屋,“啥事兒?”

“老蔡,”閆武義在缸里舀了瓢冷水喝了,抹抹嘴,對進來的蔡家老大道:“這么的,不吹螺,逐屋叫,半個時辰后,所有人在校場集合。把槍發給他們。每人給五十發子彈。”

“這么多!去哪?”

“嫌多?怕你到時候還恨少呢!”他瞥了他一眼,“恁先去,路上再跟恁說。”閆武義對他的親兵道:“去,給俺整兩口吃的來。”

“可是這臨時去哪里找長夫腳力?”

“要不再給恁備乘轎子唄?嘁!”

蔡家老大吐了下舌頭,和他的親隨都出去了。

沒讓閆武義久等,親兵端了滿滿一大碗菜葉煮面條進來。

“還有熱的!奶奶的,伙房還留著火嗎?”閆武義拿筷子撥了撥面條,里面還臥了兩枚雞蛋。他笑了笑,“老子餓的前后兩片肉都貼一起了!這么一碗可撐不起!去,幫俺再整一碗來!拿點蒜和醋!”

閆武義一整天肚里沒進食,馬騎得比六百里急遞還快。他最怕餓肚子,而現在肚皮卻真的餓了。閆武義的嘴湊在碗邊,在燈下希里呼嚕的把面條子連雞蛋往嘴里扒,那意思仿佛要一氣把那一海碗面吸進去。

親兵把第二碗連蒜和醋壺端進屋的時候,正好給閆武義續上。

閆武義這個時候才掰了兩瓣蒜放進嘴里,給剛端進來的面里澆足了醋,拿筷子挑了挑,朝親兵露了個笑臉,繼續吃起來。

“恁也去吧!”他拿筷子揮了揮,嘴里含含糊糊道,“收拾好了直接去校場。記得給俺壺里倒滿!俺這就來!”

天完全斷了黑。

閆武義往校場那一群黑壓壓的人走的時候打了個嗝。他把喉嚨里冒上來的菜葉子又咽了回去。

吃得太急,太猛,太多。

他停下腳深吸了幾口氣,覺得氣順了些才繼續往人群走去。

“閆爺來了!”

那些站在隊伍里松松垮垮的人們見到他的影子,閑扯嬉鬧變臉般停了下來。隊伍也突然變得挺拔了,校場那群人仿佛是夜空的云投下的黑影子。

“咱們今晚要到冠縣。”閆武義看了看這群一個面孔也看不清的,黑壓壓的人群,“路上不準說話。尤其不準吵鬧。違令者,”他把話一頓,“斬。”

他聲調不高,但一個“斬”字說出口后,

這群黑影里一片肅靜。

“全隊右轉!走!”喊口令的是蔡家老大。

隊伍像風搖動的樹,發出“沙沙”的聲音。親兵給閆武義把馬牽了過來,閆武義搖了搖手。其實,到現在他的大腿內側早就被鞍子磨破了,隱隱的疼呢!

太久沒騎馬了。

隊伍出城后,閆武義讓蔡家老大幾個人帶著洪用舟的書子先走了。這是他在東昌府練的勇第一次出征,他可不想弄砸了。

閆武義帶著三百名勇丁幾乎和太陽同時到達梨園屯。

閆武義兩天來就昨晚上在馬背上打了個盹,陽光讓他覺得特別刺眼。

“吹螺吧!”他坐在馬背上,抻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對蔡家老大道:“把隊伍整好!都給老子精神點!”

村子里很平靜,似乎連雞都睡回籠覺去了。

低沉的螺號聲在平原上低回。

梨園屯對這樣的聲音毫無疑問是陌生的,也因此促發了它的好奇心。

那些起早出了門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仔細揣摩著聲音的出處。

當閆武義的隊伍到村口時,那些僅僅只是身子從熱被窩里爬出來的人們突然見到這么一支部伍嚴整的官軍,都被嚇了一跳,連那點瞌睡都嚇跑了。有兩個機靈點的年輕人在被驚到后反應過來,轉身就跑。

“抓住他們!”閆武義大喝一聲。

幾個勇丁迅速跑了出去,沒一會兒就帶了個年輕人來到閆武義的馬前。

“抓了一個。”帶頭的勇丁捅了捅被自己的褲帶捆住了,兩手提溜著褲子的年輕人道:“奶奶的!那一個屬兔子的,跑沒影了!”

那年輕人低著腦袋,喘著粗氣,也不出聲。

閆武義那馬鞭挑著他的下巴一用力,那年輕人雖極不情愿,卻架不住鞭子把喉嚨頂住了,發不出力來,只能由著閆武義把他的腦袋抬起來。

“還想去報信!是想跑啊還是打算造反呀?兔崽子!”閆武義把鞭子一松,“押后面去!辦完事老子替他沒用的爹賞他頓鞭子就老實了!就這個熊樣,還他奶奶的‘神拳’!去玉皇廟!”

“書勤叔!書勤叔!”跑掉的那個年輕人把一個院子門拍的山響。

“作甚么!作甚么!”街對面的院子門倒是先開了條縫,一張女人的胖臉擠在門縫中間,“大清早的瞎吵個啥!”

“閉嘴!你個婆娘懂個屁!”

年輕人繼續捶門。

“恁這后生還是個榆木疙瘩!屋里要有人不早出來了嗎?”胖女人從門縫里擠出來,把衣襟扣好,一只手把垂下的頭發往耳后一夾,“天不亮就走咧!”

“真的?”

“騙你有席吃?”胖女人白了小伙兒一眼,“你們就鬧!總要鬧得······”

“這個臭娘們!一張破嘴又在那里胡說些個啥?!”

不知什么東西砸在女人身后的門里面,發出“哐啷”一聲爆響,嚇了那婆娘一跳。她轉身推開門跨了進去,門掩上了。

閆武義離玉皇廟還有百來步,“嗖”的一聲,閆武義下意識一低頭,一只腳一甩鐙,從馬背上翻下來。他知道,是子彈飛了過去,但明顯不是要射殺他。

十八魁他們已經占了洋教堂了?他心里暗暗叫苦。正觀望間,廟門打開條縫,里面伸出面白旗晃了晃,又鉆出來個人。

一看晃白旗,閆武義頓時松了口氣。十八魁和義和團沒這一套,這是典型的洋人的規矩。

“行了!”他一手搭在親兵肩上,“娘的,沒白來。”

那面白旗在一個黑影的揮舞下越來越近,終于到了閆武義面前。

揮旗的是個穿黑袍的中國人。

閆武義無意識的皺了下眉,淡淡的看著來人,沒說話。

“是官軍?”那人問道。

閆武義點點頭。

“恁的可算來了!”那人眼睛一紅,眼眶里突然朱曼了眼淚。

原來閆武義走后,閆書勤他們便組織了人攻打教堂。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教堂里竟然會有幾條后膛步槍,司鐸奧托不見了之后,年輕的助祭組織起教友,仗著教堂門堅墻厚,朝涌上來的人群開了槍。一看到自己人中槍倒地,剛才還狂熱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狂怒的叫罵,詛咒;等到第二輪槍響,又有人倒下去,人們一哄,往后就跑。

閆書勤們反復組織了幾次進攻,一次比一次上去得慢,一次比一次往回跑得快。

看著一片火一般的紅色燒上來,躲在教堂窗子后面的教友就感覺自己被逼得已經只有一只腳的腳尖還踩在懸崖的邊上;幾聲槍響之后,火紅的人群狂躁、惡毒的叫罵把他們嚇得只恨自己不死!教堂里所有人的心臟都有一種被揪得抽搐的感覺。

只有年輕的德國助祭和另外兩個從德州來的德國人放槍后看到遠處有人中槍倒地時便會高興得又笑又叫。

沒有比昨晚更可怕的夜。

石頭、磚塊和火把。

玻璃突然的碎裂和偶爾兩聲槍響,把人們變成了容易受驚的鹿。

人們在驚醒的迷糊,迷糊的警醒里煎熬。

夢魘纏身一宿之后,看到閆武義他們的隊伍。

教堂活了下來。

十八魁的人一個沒抓到,沒人說得清閆書勤們去了哪。閆武義有些失望。

洪用舟和冠縣帶著湊起來的綠營和汛兵松松垮垮的趕到時,閆武義稟告了情況。

一聽沒死洋人,冠縣先掏出帕子抹了抹額上的汗,洪用舟暗暗松了口氣。別的先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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