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真離開龍門道,腳下浮出一團白云,緩緩朝著水晶宮飛去。
此刻門口護衛(wèi)的蝦兵遠遠瞧見了有人徑直飛來,連忙上前去阻攔。
“什么人,竟敢擅闖龍宮!”
敖真看了一眼這兩個蝦兵,淡聲道:“我乃南海太子,有要事而來,你等速去通稟!”
蝦兵互相對視一番,其中一個也是之前見過敖真的,然而敖真此刻乃是化形人身之相,對方并不認識。
不過這蝦兵也知道有些術法可以改變容貌的,于是忙道:“原來是敖真太子,有失遠迎,我這就去給太子通稟。”
說完,這一個蝦兵急急離去,顯然是通稟去了。
這一邊,雖然在等待,可也不好就這么讓敖真在這里空等。
另外一名蝦兵忙是請敖真到旁側一處石亭休息。
敖真進了石亭,很快就有數(shù)個侍女走上來,或置香茶,或奉瓜果,或放繡墊,安置好后,侍女就退到亭外站定。
敖真沒有喝茶,他只是靜靜地等著。
過不多時,敖乙從石亭外走了進來。
他看到了敖真,先是一愣,有些詫異敖真外相人身,不過彼此之間身為真龍,敖乙自然能感受到那一股獨屬于敖真的龍氣。
敖乙腦中浮現(xiàn)出一個可能來,但這個可能也太過不可能了。
“賢弟,你……化形了?”
敖真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敖乙也是知曉三等化形之法的,而敖真這才多大歲數(shù)?
才區(qū)區(qū)五百年,才成了真龍之身沒一個月,這就化形了?
下等中等化形之法皆是苦磨歲壽的,而也只有上等化形之法才能這般快速。
敖乙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了,他也是知曉分寸,而且此事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化形人身也不會帶來實力上的飛躍。
“賢弟這確為一樁喜事,為兄日后還要補一份賀禮。”敖乙笑著說,拉著敖真走入石亭內雙雙坐下。
“不知表弟今天來東海作甚?”敖乙問出了自己的問題,“按理我不該多問,只是二叔如今也在東海,南海那邊無人坐鎮(zhèn),時日久了怕是不妥。”
敖真分明敖乙的意思,他道:“小弟此番而來是為了陰魔而來!”
陰魔?
敖乙皺眉,對于這個魔頭,敖乙并不陌生,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從敖真口中聽到。
“小弟于南海追查金翅鳥之事,路經普陀山,因小弟成就真龍身乃是菩薩點化,遂上山拜謁菩薩,也正是因此得了觀世音菩薩指點……”
敖真將自己這一路上早就編好的話說了出來,敖乙在最初聽到菩薩的時候,便不由得神情端正了起來。
話分兩頭,當敖真口出“觀世音菩薩”的時候,南海珞珈山內。
菩薩一身白衣,尚未梳洗打扮,她站于寶蓮池側,憑欄觀景,池中一尾金色鯉魚正浮出水面。
菩薩見其吞吐氣沫,搖頭擺尾,甚是可人喜愛,不由莞爾,隨手一抓,一把前年與老君賭斗楊柳復生贏得的丹砂被菩薩素手一拋,撒入寶蓮池中。
那鯉魚見得丹砂灑落,急急吞吃,渾不怕?lián)纹屏硕瞧ぁ?
這鯉魚是前幾日,菩薩自西牛賀洲赴龍華宴歸返,途徑一處池潭,見其蓮花朵朵,金鯉跳躍,觀得有幾分前些時日敖真這憊懶的模樣,遂起心動念,將其帶回了南海養(yǎng)著。
喂養(yǎng)了此魚,菩薩正要回潮音洞中梳妝打扮,可忽然心中動念,她慧目微垂,普閱周天,觀得那東海之事,立知前因后果。
菩薩笑罵道:“好個多舌的龍兒,這般不老實,還敢假冒我的名聲。”
也是這敖真膽大妄為,不知諸天神佛,最為看重自身名頭形貌。
前番失口道出魔主名號,已引得魔障尋來,今時卻也不知悔改,又來借自己名頭。
也就是自己了,若是其他神佛,有小氣的,怕是剮了這小龍的龍肝下酒。
菩薩搖了搖頭,啟唇道:“龍女何在?”
過不片刻,龍女一身粉裙,雙手合十,緩步自紫竹林中走了出來。
“弟子拜見菩薩。”
菩薩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笑道:“這些年你妙法蓮華經修得如何了?”
龍女回稟菩薩道:“弟子略有小成,但經文微言大義,弟子亦不確信此是否真為小成。”
菩薩道:“此經與你甚為貼合,你須勤加修煉,日后汝亦坐蓮臺。”
龍女一聽此話,心中有些慌張,忙道:“弟子修行甚淺,全靠菩薩指點,不敢有此妄心。”
菩薩沒有多說什么,她笑道:“近來你妙法蓮華經修得不錯,為師許你十年親假,且回看看望老父吧。”
龍女微怔,她有些不明白菩薩的意思,不過還是依禮一拜,告辭離去。
剛入了紫竹林中,龍女撞見惠岸行者正捧著一個包袱,站在一側,當即見禮。
惠岸行者扶起龍女,溫聲道:“師妹,剛才你走得匆忙,師父還有東西未曾交給你。”
說著,惠岸行者將那包袱遞到了龍女手中,龍女接過包袱,心自納罕,隨手掀開包袱一角,見里面露出幾節(jié)碧藕,正用荷葉包著。
“此乃寶蓮池內碧藕,師父想著師妹貪嘴,可拿回家中吃去。”
惠岸行者一邊囑咐著,又是取出一個黃皮葫蘆,道:“將這碧藕泡在這蓮池凈水中,可保其靈性不失。”
拿著東西的龍女一頭霧水,她完全不知道師父師兄這是在做什么。
只是她還是拿好了這幾件東西,謝過后離去。
惠岸行者站在原地,他遠遠看著龍女離去背影,心里面想到了自家那個幼弟。
“阿彌陀佛,希望此番你能度過劫數(shù)。”
那龍女回了自己住所,這是紫竹林內一間秀雅的二層竹樓。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取了自己掛在墻上的一把鮫鞘長劍。
龍女出了竹樓,行至普陀巖上,見下方汪洋大海,隨手摘了一瓣蓮花瓣放在海中,她蓮步輕移,落在蓮瓣之上。
龍女初登蓮瓣還有些不穩(wěn)當,可她心中默念妙法蓮華經,霎時穩(wěn)定起來,不必跌入苦海。
坐穩(wěn)之后,龍女依往日菩薩所傳登臨彼岸之法,喚來一縷清風,助她渡這南洋苦海,直朝東洋大海而去。
敖真尚不知自己又因無心之言,驚動了菩薩法駕,他已與敖乙道明陰魔之事。
敖乙聽了敖真此番話,當即神色凝重,忙是領著敖真入了水晶宮中。
此時幾位龍王與哪吒敖丙還在殿上,敖真與敖乙進來的時候,敖欽有些詫異。
他不由上前問道:“真兒,你怎來此了?”
敖真先是對父親行了一禮,又與幾位叔伯見禮后,這才將自己來意道出。
在聽到陰魔之事,四位龍王齊齊面色大變!
尤其是與西方佛門多有接觸的敖閏,他對那欲界第六天的魔物所知,比在場諸人更為了解。
敖廣這時聞聽秋泓之事,不由動怒,道:“賢侄,幸虧你無事!”
要是敖真為秋泓所殺,此事使得四海知曉,那么四海必然生亂。
“這個賤婢!”敖廣咬牙切齒,“我要將其剝皮拆骨!賢侄,你且將這賤婢放出來。”
敖真手上拂塵一揮,那一粒星光微塵落在地上,待光芒散去,一個身材佝僂的白發(fā)老嫗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
眾人都不是凡人,秋泓也沒有用變化之術掩蓋氣機,所以大家清楚知曉這就是秋泓。
一側的哪吒看到秋泓出現(xiàn),微微有些好奇,瞧著眼前之人有些熟悉的感覺,但一時之間卻不知從何而來。
“秋泓,我敖廣自問從你入龍宮后,未曾虧待過你,你緣何攀附魔道,害我四海!”
坐在地上的秋泓,聽到敖廣的聲音,不知為何,卻是笑出了聲。
她笑道:“龍君自是未曾虧待與我,但秋泓亦知曉,龍君所重的不是我的能力,只不過是我乃‘龍種’而已。”
敖廣聞聽,卻是沉默了下去,其余三海龍王也是沉默。
敖真聽到秋泓這話,先是不解,其后想到了什么,也算是理解了這話所說為何。
秋泓仰面抬頭,她閉上了眼睛,笑得越發(fā)癲狂。
“這四海之中,爾等龍族統(tǒng)御,但亦只看重這血脈之親。若是有才有親自是如我一般,身居高位。若是無才有親,亦地位不凡。可要是有才無親,那又是什么結果呢?哈哈哈。”
因為龍族的特殊性,凡龍種血脈都可以錘煉后成就真龍,所以一些龍種血脈也為四海龍族真龍看重,希冀其等能修成真龍之身。
譬如那西海龍王敖閏的妹夫就是其中一例,在其修成真龍之身后,敖閏又是將自家的一個非純種真龍的妹妹嫁給對方,又是向玉皇大天尊請奏,保舉其為涇河龍王。
“你是如何偽裝蜃龍之身的?”敖乙見場上氣氛沉重,他立即上前喝問,“還不速速告之!”
秋泓看向敖乙,她笑道:“二太子,何必這般著急呢?”
這時秋泓站了起來,她向著敖廣一禮,道:“雖說我不忿你龍族任人唯親,但秋泓能有今日,龍君之恩,我自不會忘記。那陰魔是月前來的東海……”
秋泓說了自己是怎么與陰魔結識的。
原來秋泓那一日正在打坐修持,忽覺外魔侵襲。
她忙是運轉清心之法,可這時一個聲音出現(xiàn)在了秋泓身后。
那就是陰魔。
陰魔以秋泓非龍種身份以作威脅,最終秋泓屈服于陰魔魔威之下。
眾人聽了不由嘆息,只是敖真微微挑眉,道:“秋執(zhí)事藏匿之法這么高明,一身龍氣乃至蜃龍之身,幾可挑不出毛病,東海也不可能在幾句邪魔外道的言語下對秋執(zhí)事無禮。只怕秋執(zhí)事言語中還有所隱藏吧?”
秋泓看向敖真,平靜地說道:“敖真太子說笑了,我如今還有什么隱藏的必要呢?”
這時,敖廣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走到秋泓身前,一雙眼睛閃過金光,后道:“秋執(zhí)事,你莫非已經化形了?”
秋泓看向敖廣,贊嘆道:“不愧是東海龍王,真是好眼力。”
化形了?
其余人一怔,他們明顯看出,秋泓這一具人形,不過是人相幻身,乃是由法氣映照而出,怎么說是化形了?
敖廣淡聲道:“她不是化形人身,而是化形蜃龍之身。”
嗯?
化形蜃龍之身!
聽到這話的敖真,也有些恍然。
異類化形,多是選擇化形人身,蓋因人身最為貼合大道。
只是這秋泓也無心大道,更是為了偽裝好自己身份,竟是依仗先天一炁化形,成了一頭蜃龍。
不過這又有一個問題了。
似化形之法,上等化形之法乃是天地造化,自可人身圣胎。
而中、下化形之法,即使是秋泓化形成了蜃龍,她這一身龍氣又是從何而來?
秋泓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當然因為我體內真的有蜃龍之血。”
蜃龍之血?
敖丙有些沒聽懂,他正要開口,卻見二哥敖乙說道:“你養(yǎng)了一頭蜃龍,定期喝蜃龍之血?”
秋泓點了點頭,道:“在爛泥地,你們去吧。”
敖乙聽到“爛泥地”有些皺眉,道:“爛泥地不是在百年前的一次地震中毀滅了嗎?”
一聽這話,秋泓猛地看向敖乙,厲聲道:“沒有!爛泥地好好的!”
原本秋泓還語氣平靜,這突然厲聲高喊,令人都是意外。
只是……
“我騙你作甚。”敖乙語氣平靜,“當年還是你親自處理的此事,爛泥地剩余災民,早就被遷走,如今那里早已是一片斷壁殘垣。”
秋泓聽著敖乙的話,微微有些茫然,腦中閃過自己多次回爛泥地的場景。
那些總是在街頭嬉皮玩耍的小孩。
那總是喜歡缺斤少兩的老板。
那總是捧著個碗吃麻荊粥的老頭。
那總是在勾欄瓦肆上對她招手的孌童女妓。
那總是追著自家孫子的老太太。
總是……
總是……
好像每一次回去,她都會遇到這種情況,每一個步驟,都好似精準排布好的話本一樣。
精確的好像有人特地編寫好,最為符合自己內心深處想法的話本。
秋泓隱隱有些明白,可……似乎又不想明白。
百年來,那些美好的場景畫面,在這一刻,出現(xiàn)了一條條碎裂的痕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