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弘治皇帝松口，朱厚照這才收斂起他的表演來。

語氣從剛才的凄凄然又變得凌厲起來。

“父皇，樹立威信這事，咱們要一步一步做，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真正的控制內閣，恢復您對百官的掌控力。”

“說句大不敬的話，在百官眼里，您的意見不一定比內閣的意見更重要。”

弘治皇帝有些不愿意說這個話題，前面好幾次朱厚照都暗示自己是個傀儡皇帝，多少覺得有點沒面子。

也不接茬，等著朱厚照繼續說。

朱厚照瞥了一眼弘治皇帝，沒什么反應，只好自己接著說

“父皇應該重新調整內閣的人選，至于換什么人上去，回頭找到合適的人再說。”

“最重要的是，既然都把司禮監推上去了，父皇你就不能再天天上朝了，本身推出司禮監就是為了讓他們擋在百官前面……”

“什么！不上朝，這怎么行呢！這種事為父實難做到，這是對祖宗江山的不負責！”朱厚照還沒說完，就被弘治皇帝打斷了話頭。

這有點超出弘治皇帝的底線了，不上朝，那不是妥妥的昏君行為嗎？

朱厚照心想，看來是小覷老爹的勤政之心了。

只能繼續解釋。

“不是，父皇，您聽我說啊！這只是權宜之計，咱們現在不是還無法掌控他們嗎？等您重新樹立起皇家威嚴，還是可以繼續上朝的。”

“咱們就是要讓司禮監跟百官打擂臺，您要是還天天上朝，他們不就能繞過司禮監直接跟你說了嗎？那司禮監的作用不就大大削弱了。”

“再說了，讓您不上朝，不是讓您不做事。”

“您可以在乾清宮繼續辦事，反正每天的朝會都是他們早就草擬好的，大部分時候不就是找您批準一下，走個過場而已。”

“他們都這樣走過場了，那咱們也走，以后讓他們別找您匯報，都交到司禮監。”

“父皇做決定不用再面對百官，他們就無法向您施壓，咱們就可以做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情。”

朱厚照越解釋弘治皇帝臉色越差，朱厚照知道，這事兒難了。

果然，弘治皇帝陰沉著臉問道：“為父剛才就想問你，這些東西都是誰教你的？莫不是受了什么奸人蠱惑？”

看來沒辦法，只能再借一借老祖宗的力量了。

朱厚照又飚起了演技，這一次是滿臉愁容。

“父皇，其實您也看出來了，這些事放在兒臣平常，是根本不會想的，這是老祖宗托夢與我。”

皇家子弟口中的老祖宗，自然指的是朱元璋了。

弘治皇帝默默地點了點頭，確實朱厚照之前對朝堂事一直興趣不大。

“兒臣也是在夢中受了老祖宗的囑托，他老人家說，大明國運將盡，希望兒臣能勸諫父皇，重新延續我大明國祚。”

“他老人家還說了，父皇的身體越發不好，如此下去，恐怕時日無多，待父皇駕崩之后，孩兒我沒了父皇庇佑，撐不了幾年也會被奸人所害。”

朱厚照明銳地感覺到了，弘治皇帝是吃軟不吃硬，跟他講道理沒什么用，得打感情牌。

沒辦法，朱厚照故技重施，再次抹起淚來

“兒臣原本不想參與這些事，實在是擔心父皇有恙，我父子二人，皆不能得善終……”

“老祖宗還說，兒臣死時，連子嗣都沒有，這幫大臣為了方便掌控皇帝，特地選了一個年幼的藩王繼承了。”

“兒臣實在是怕啊……”

朱厚照用心地表演，使勁地抹淚，也不知道是眼淚是哭出來的還是硬揉出來的。

反正弘治皇帝看著滿眼通紅抹著眼淚的兒子，確實是心軟了。

沒辦法，當皇帝是他的命，愛心軟是他的病。

他并沒有完全相信什么老祖宗托夢，但是看著兒子說得這么誠懇，也拿不準真假。

尤其是朱厚照說自己沒有子嗣就被害死的事，其實就是個春秋筆法，歷史上的朱厚照繼位十多年都沒有子嗣。

但是弘治皇帝聽到的意思，就是自己兒子剛繼位不久就會死。

弘治皇帝只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低沉地說道

“完全不上朝，為父實在過意不去，這樣吧，就對外稱病，罷朝幾日吧！”

朱厚照心中暗喜，打個折也行。

于是又順利成章地讓弘治皇帝給了自己一個錦衣衛同知的差事，滿意地回宮了。

……

轉天，半躺在后院的朱厚照，正在一邊吃著蠶豆，一邊看著工人挖池子。

他的一條腿伸在小凳子上，旁邊半跪著一個錦衣衛正在給他捶腿。

那錦衣衛的臉色看不出是喜是悲，正是上次推脫不肯給朱厚照挖池子的錦衣衛百戶。

今天原本不該他當值，是昨天錦衣衛新的同知任命下達后，他特地花了五兩銀子跟人換班，這才到了慈慶宮。

他不知道昨天宮里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太子跟皇帝正在密謀大臣。

他只知道，前些天自己不肯聽太子命令挖水池，得罪了太子。

今天太子就成了僅次于指揮使的同知，在他眼中，太子這是專門收拾自己來的。

太子要是收拾自己，名不正言不順的，除非太子真拉下臉來。

可要是錦衣衛同知收拾自己，那就是個順手的事兒。

因此一天都等不及了，趕緊換班來東宮賠罪，自己一個區區錦衣衛百戶，也拿不出什么能讓太子滿意的賠罪禮物，就只能賠個態度了。

朱厚照也沒想到，這小子轉變得這么快，本來沒打算把他怎么樣，不過有個人捶腿還是好的。

坐了沒一會，就見劉瑾抱著一堆卷宗過來了。

“太子爺，您安排的事情臣查到了。”

朱厚照換了一條腿搭在凳子上，嘴里蹦出一個字：“說”。

錦衣衛略一遲滯，還是緩慢地轉到另一邊繼續捶。

劉瑾把卷宗放在一旁的案幾上，瞥了瞥捶腿的錦衣衛，眼中的不屑一閃而過，轉身回話道

“朝中重臣之中，當前斗爭最激烈的，應屬吏部尚書馬文升和兵部尚書劉大夏。”

“馬文升屬于他們文官口中的齊黨，但是馬文升自己對此不以為然，所以雖然他是吏部天官，對付劉大夏卻十分吃力。”

“這劉大夏倒是徹徹底底的浙黨成員，經常糾集黨人勢力對其他人發難，因為內閣大學士李東陽也是浙黨，所以爭斗之中馬文升吃虧較多。”

朱厚照立馬坐了起來，拿起旁邊的卷宗翻了起來，完全沒有剛才優哉游哉的樣子。

多好的機會啊！吏部因為掌握官員升遷考核，是六部中權力最大的部門。

偏偏這時候馬文升因為不愿意結黨，在斗爭中完全落于下風。

這也太適合拉攏了。

扶持自己的黨派當然應該扶持弱的一方，強大的黨派根本不需要你扶持。

本身強勢的黨派就占盡了資源，也根本開不出合適的價碼去拉攏。

朱厚照翻著馬文升的卷宗，越看越欣喜。

“馬玠，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