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的六部值房里，一片哄鬧之聲。
不為別的，是有人傳出消息，說這幾天皇帝并不是真的生病了，而是天天在乾清宮與太子一起“跳舞”，沉溺于吃喝玩樂。
這一下大臣們就開始炸鍋了，皇上這是墮落了啊！不但開始逃避朝政，而且還開始聲色犬馬了。
批評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送進了皇宮，全都在勸諫皇帝要勤政，朝會不可廢弛，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之類的話，說得要多嚴重有多嚴重。
之前還堪比堯舜的弘治皇帝，如今在大臣們的奏疏中，已經成為了有桀紂之相的昏君。
弘治皇帝也頭疼不已，這還是他第一次被這么多大臣同時上疏批評，他也有點承受不住。
最后還是聽了朱厚照的建議，召開一次沒有皇帝的早朝，由太子暫時代理朝政，理由還是跟之前一樣，皇帝病重，不能理政。
就這樣，在兩方都磨刀霍霍一整天之后，終于來到了第二天的早朝。
朱厚照第二次參與了早朝，依然坐在皇位的右下方，只不過這一次，上面沒有皇帝。
今天朝堂來的人可是不少，基本上所有的重臣都來了，所有的言官也都來了。
這么一對比，大殿上面只有朱厚照和幾個太監宮女，顯得非常單薄。
朱厚照看了看下面密密麻麻的大臣，再掃視了一圈自己身邊，自己這邊氣勢確實很弱。
剛行完大禮，底下的言官頭子戴珊就出聲了。
“臣戴珊，有本上奏！”
“陛下久未臨朝，國家大事亟待處理，我等望陛下早日回歸，以安社稷！”
“國家大事不可一日無君，若陛下真是受小人蠱惑，望陛下早日醒悟，重振朝綱！”
太子代理朝會，自己是沒有處置權的，一般都由專人記錄下來，然后呈報給皇帝。
所以戴珊這算是直接對皇帝說的話。
戴珊說完就跪下扣頭，隨后嘩啦啦跪下一大片，這些朝臣都在表示自己支持的態度。
這時候戴珊手下一個言官不知道是真的情緒上頭，還是想在上司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義正言辭地說道：“微臣聽聞陛下受小人蠱惑，整日在乾清宮中玩樂，如此下去，非明君所為，望陛下聽從忠臣諫言，早日改正！”
他這么一說，朝堂上瞬間就安靜了，沒有人再繼續發言，戴珊也驚慌地不行，雖然是跪在地上，仍然轉過頭狠狠剜了那言官一眼。
那年輕的言官也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到底哪里說錯了，這明明就是忠言勸諫的好話吧？
自己身為言官，直言進諫本就是職責所在，為什么其他人都這么擔心的樣子？
朱厚照聽到這話一下就樂了，年輕人，沉不住氣啊！這不是給自己遞刀子嗎？
隨即立馬收斂了笑容，佯裝震怒地說道：“大膽！皇上這幾天并無召見任何大臣，你是從哪里聽到的消息！”
這一下年輕的言官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戴珊只是說出了皇帝不上朝的事實，然后合理地推測是受到小人蠱惑。
自己卻把昨日在值房聽到的消息直接說了出來，可是皇帝這些天沒有召見任何大臣，那這消息是如何傳出來的？
答案只有一個，有人勾結了皇宮內的宦官或者侍衛，宮內的人把消息傳遞給了大臣。
內外官員勾結！這在《大明律》中可是屬于“奸黨”的重罪，勾結之人不但要砍頭抄家，連家人都要發賣為奴。
這下把小言官嚇得不輕，本來跪的筆直的身子不由地佝僂了起來，渾身顫抖說不出話。
其他官員也在內心罵著，本來大好的局面，我們占盡了道德高地，這么多人一起諫言，皇上不聽也得聽。
結果就毀在你這個蠢貨手里了。
朱厚照也不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連忙朗聲向站在一旁的苗逵說道
“苗掌印，這事很嚴重啊！回頭你可得讓廠衛們好好查一查。”
“至于眾位大臣們，興許是聽信了什么小人的讒言，大家就不用跪著請罪了，先起來吧！”
朱厚照這話說得很妙，本來大臣們下跪是表示支持戴珊，朱厚照說他們是因為聽信小人讒言而請罪。
太子都表示原諒了，這時候，你們要么就起來，放棄支持戴珊，要么就死不認錯，等著東廠來查吧！
大臣們都是能屈能伸的，朱厚照一說完，連戴珊都起來了。
本來皇帝幾天不上朝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明的官僚系統是很成熟的，不至于荒廢國家大事。
大家就是欺負弘治皇帝習慣了，逮住機會就想跟皇帝示示威，即勸諫了皇帝，又讓自己公忠體國的內心得到了一次滿足。
戶部尚書韓文，見朱厚照反應這么迅速，幾句話就平息了群臣的意見，心里慶幸自己沒有信錯人，太子果然是個有手段的。
于是韓文按之前的計劃，上前說道
“臣韓文有本上奏！”
“弘治五年對邊鎮鹽引實行的折色法，歷經十余年，經戶部調查計算，對國庫與邊鎮，并無明顯改善作用，反倒生出無數隱患。”
“因此，臣以戶部尚書的身份奏請陛下，廢除鹽引折色法！恢復太祖時制定的開中法！”
這話除了吏部尚書馬文升和少數一些人，其他人都大吃一驚。
這韓文怎么背著眾位大臣搞這么大動作？其他大臣全然不知道他要在今天上報這件事，因此都沒有做準備。
所謂的開中法，簡單說就是商人拿糧食去邊關換鹽引，然后去指定的地方用鹽引換成鹽售賣。
商人都是逐利的，與其大老遠運糧食去邊關，不如直接就在邊關種出來，然后直接換成鹽引。
因此開中法對邊鎮的發展是有很大好處的。
而折色法，就是直接用銀子換鹽引，價錢賣高一點，官府自己去買糧食。
正如之前朱厚照跟弘治皇帝說的一樣，弊端非常多。
可以說是加速明朝滅亡的重要原因，如果大明依舊使用開中法，崇禎皇帝就用不著開征那么多遼響了。
當然，以大明后期那個爛樣子，少征點遼響作用也不大，該亡還得亡。
畢竟大明亡國的重要原因也不止邊鎮糜爛這一項。
“臣反對！折色法與國與民都大有裨益！不可輕易廢除！”
兵部尚書劉大夏坐不住了，這件事于公于私都與他密切相關。
于公，本身他的兵部就管著邊鎮事宜，這本就是兵部的事。
于私，他提拔的那么多邊關重臣，全都靠折色法發了財，每年還給自己不少孝敬，現在突然不讓他們撈銀子了，自己不就失去人心了？
因此不管為了人還是錢，他都要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