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奶奶家的桐桐比我小兩歲，大名叫張雨桐，是自然生育的。她有雙細長的眼睛，翹翹的小鼻子，看起來總像在笑。又黃又軟的頭發(fā)被剪得短短的，媽媽忙，沒時間給她打理。每天早晨，她就自己用梳子刮幾下。昨天我們就約好了，叫上張小茂，到景爺爺?shù)男』▓@玩。桐桐的爸爸在工地上打零工，有活兒就干，沒活兒就在家干點兒田間地頭的活兒。她媽媽在附近的一個食品廠上班，每天早出晚歸，一個月沒幾天休息時間。

9點過了，桐桐還沒過來，給她打電話也沒人接，我就去找她。剛走到她家大門口，就聽到院子里傳來砰的一聲，還有誰在大聲說話，好像是在爭吵。

紅色的大鐵門半開半掩，我躲在門后，伸出半個腦袋往里看。只見桐桐爸爸站在院子中間，雙手叉腰，氣得直喘粗氣。桐桐媽媽手里拿著一個小塑料板凳——那是桐桐的“寶座”，有時我們會翻轉(zhuǎn)過去當作過家家的鍋，不過我們現(xiàn)在長大了，很久沒玩過家家了。桐桐媽媽把板凳呼地扔向桐桐爸爸，桐桐爸爸側(cè)身躲過，塑料板凳啪地落在地上，凳子的一條腿飛了出去。桐桐爸爸兇巴巴地吼道：“你還扔！看我不打死你！”吼完，就要沖過去。吳奶奶擋住自己的兒子，桐桐也抱住爸爸的腿，向著媽媽哭喊：“媽，你別扔?xùn)|西了！爸，求求你們不要吵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碗的碎片、濕的衣服，連煮飯的鍋也躺在地上癟著嘴。吳奶奶嘆著氣，去拉自己的兒子：“就為做一點兒家務(wù)，吵得雞飛狗跳的，也不怕人笑話。我去做就行了嘛，反正又沒多少事。”桐桐的爸爸瞪著眼：“媽，你別管。你都多大年紀了，爸又沒了，你也該享享福了。作為女人，家里的事不該她做嗎？”桐桐媽媽氣呼呼地說：“我天天上班，早上天不見亮就出門，回家天都黑了，不累啊？好不容易休一天假，憑什么家務(wù)活兒都讓我做？你做過一點兒嗎？”這時，吳奶奶看到了我，急忙說：“阿楓，帶桐桐出去玩一會兒。”

我只好從門后走出來，走到院子里，去拉桐桐：“走吧，桐桐，我們出去。”

桐桐那雙豌豆角般的眼睛淚水漣漣，看看她爸爸，又看向她媽媽，眼神中帶著祈求。我心里咚咚直跳，唉，大人吵架太嚇人了。還好我沒爸爸，要是有爸爸，他會不會和媽媽吵架，甚至打媽媽？我越想越害怕，真想轉(zhuǎn)身就逃。不過，看著可憐的桐桐，我又不忍心。眼下最主要的是停止“戰(zhàn)爭”，如果他倆繼續(xù)吵，桐桐是不會走的，還不知會鬧成什么樣子，我得幫幫桐桐。可是我又不知道該怎樣勸他們，只好走到院子里，開始撿碗的碎片，把它們?nèi)拥嚼袄铩Ｍ┩┮娏耍策^來幫著一起收拾。

院子里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桐桐爸爸把濕衣服撿起來，丟到洗衣機里，拿起掃帚，開始收拾院子。桐桐媽媽仰頭望了望天，硬生生把眼里的淚水逼回去，然后帶著濃濃的鼻音對桐桐說：“去玩吧，玩一會兒就回來呀。”說完，她轉(zhuǎn)身進了屋，關(guān)上門。吳奶奶背上背簍走出院子，打算割草喂鵝。我悄悄對桐桐說：“走啊。”桐桐怯怯地看了眼媽媽的房間，抹去眼角的淚水，點點頭，沒再說話。

初夏時節(jié)，春花早已遠去，火紅的石榴花艷麗登場，燦爛的太陽花如同彩色的飄帶開在綠道兩旁。水田里，剛播下的秧苗舒展著身姿，青蛙不知正躲在哪個角落，準備晚上登場。別人家的院子里，玫瑰、月季競相開放，潔白的梔子花悄然釋放著幽香。

張小茂比我大幾個月，是我遠房表哥。他的臉胖胖圓圓的，很聰明，但是太懶了，經(jīng)常兩三個月不理頭發(fā)。卷曲的頭發(fā)在頭頂上肆意生長，亂糟糟的。如果他能長久不動彈，鳥兒都有可能選擇在他頭上筑巢。他的爸媽都在外省工作，一年可能回來一次，有時連著幾年都不回來。平時就爺爺奶奶帶他，也不太管得住他，他經(jīng)常因為完不成作業(yè)被老師批評，但他總是滿不在乎。他家的院子門邊有一棵高大的板栗樹，正是開花的時節(jié)，毛毛蟲一般的落花撒滿地，腥甜的味道刺激著鼻子，我不喜歡這味道，叫上張小茂，拉著桐桐趕緊離開了。

“阿楓，那個廢花園有什么好玩的？草好高啊，聽說還有蛇。”表哥不太滿意我的提議，“還不如讓我再打一會兒游戲。”

“游戲游戲，你就知道游戲，總有一天，你會毀在游戲上的！”我很生氣，“男人要有冒險精神！正是廢花園才有寶貝啊。有什么好怕的？說不定我們能發(fā)現(xiàn)魯迅先生說的美女蛇，或者《山海經(jīng)》中六條腿的怪鳥。最不濟，也許能看到野兔子或秧雞子。”

一聽說野兔子和秧雞子，張小茂立即來了勁兒：“真的？你看到過？秧雞子長啥樣？”

其實我只在收割過的稻田里見過一次，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秧雞子，它長著彩色的羽毛，兩腿很高很細，跑得飛快，要想抓到它，也很難呀。于是就說：“不過也許有野兔子。”

張小茂立刻高興了：“要是抓到野兔子，桐桐，就給你養(yǎng)著玩。”他轉(zhuǎn)向桐桐，“你咋了？怎么不高興？”

“別問了，她爸媽吵架。”我說。

張小茂安慰桐桐：“那有什么要緊的，最起碼你爸媽還在身邊嘛。我和爸媽呢，一年見一次面，有時還見不著。要是沒視頻，我都記不得他們長啥樣了。你看，我一天到晚還不是開開心心的。最近媽媽又去育了個小妹妹，快出生了。他們不想我，我也不想他們。”

“嗯，小茂哥哥，我知道了。”桐桐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