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立法的作用
古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認為:“法學是關于神和人的事物的知識;是關于正義和非正義的科學。”[10]該論斷雖然反映了法律和道德、宗教、風俗習慣等混雜在一起的歷史現實,但也反映出法律對正義價值的追尋。人類為了調整不同的利益沖突,往往借助立法將不同的利益要求以權利、義務、權力、責任等形式轉化為法律上的社會關系,從而發揮立法表達不同群體利益要求、調整不同社會主體之間利益沖突、重整不同利益格局的功能,實現人類借助立法這一強大工具為自己創制理性規則之目的,防止非理性和暴力對人類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利益的重大損害,從而維護某一國家或共同體以及個體的正當權利和利益,實現人類對于公平正義價值的追求。
立法對于人類社會的調控主要是針對利益的調整,尤其是借助立法將利益關系轉化為某種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正如羅斯科·龐德所言及的,“我們主要是通過把我們所稱的法律權利賦予主張各種利益的人來保障這些利益的”。[11]具體說來,立法的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三種情況:表達利益要求、平衡利益沖突和重整利益格局。
(一)表達利益要求
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往往表現為某種利益關系,利益關系的變化從根本上制約著法律關系的產生、變更和消滅。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利益成為法律的基礎性和關鍵性要素,立法的過程恰恰便是利益法律化的過程。正如“立法者應該把自己看作一個自然科學家。他不是在創造法律,不是在發明法律,而僅僅是在表述法律,他用有意識的實在法把精神關系的內在規律表現出來。如果一個立法者用自己的臆想來代替事情的本質,那么人們就應該責備他極端任性”[12]。
雖然利益作為立法的關鍵和基礎,但并不是所有的利益都構成立法的內容,只有那些上升為立法者所認可并以法律形式生效的利益才稱得上法律的利益。一方面,“抽象的利益并不構成法。構成法的是要求,即真正施加的社會力量”。[13]另一方面,利益需要上升為全社會或部分群體的利益并成為一種共識,才有可能進入立法程序,成為立法所表達的利益訴求。也就是說,立法往往主要表達部分利益主體的利益,不可能對所有利益主體或某一利益主體的所有利益都加以承認,也不可能都予以拒絕。在實際的立法過程中,立法所表達的利益往往體現為不同利益相關者之間“力的合成”或妥協,即便立法者試圖將統治階級的利益上升為國家法律,也要同時關照被統治階級的某一些利益。
立法表達不同的利益,同時立法需要對不同的利益作出選擇。“利益支配著我們對于各種行為所下的判斷,使我們根據這些行為對于公眾有利、有害或者無所謂,把它們看成道德的、罪惡的或可以容許的。”立法者在利益選擇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面對利益沖突的選擇和處理問題,尤其是在不同的利益價值位階發生沖突的情況下,對不同主體的相關利益或相同主體的不同利益進行權衡時,應當堅持“兩害相較取其輕”的原則,并堅守立法公平正義的價值底線。
(二)平衡利益沖突
立法在表達利益要求的同時,必然涉及對沖突利益的選擇和權衡,因為法律利益本身便是沖突理性表達。“人生活在自己建立的主觀世界中;別人手里牽了許多條線控制了一個人的主觀經驗;為了控制而有頻繁的沖突。生活基本上是為地位而展開的斗爭,這些地位決定了沒有人可以對他周圍他人的勢力毫不在意。如果我們假設每個人都在利用所能得到的資源,以使他人為他得到特定環境中的最好可能的局面效力,那么,我們就獲得了一個能理解大量的分層情況的指導原則。”[14]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利益的差別和對立使得利益沖突以不同的表現方式出現,立法就需要在這種紛繁復雜的利益沖突之中尋求平衡的方法和技巧,以法律的理性表達方式化解不同利益沖突。
羅素認為,“動物滿足于生存和繁殖,人類則還要擴張”,尤其在“無限的欲望中,居于首位的是權力欲和榮譽欲”[15]。柯林斯認為,“人是社會的但具有沖突傾向的動物。人類是既具有合群性又具有沖突傾向的動物;從根本上來說,生活就是一場地位斗爭,在這場斗爭中沒有人會對他周圍那些人的權力漠然處之,毫不關心”。[16]人類是具有傾向性的動物,同類之間發生沖突無法避免,使得立法者必須關注這種傾向和沖突本身,尤其利益的沖突需要立法者的平衡之術,甚至需要立法者在不同的社會背景和國家、民族歷史的階段對比中權衡不同的利益關系,諸如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關系、短期利益和長遠利益的關系、物質利益和精神利益的關系、整體利益和局部利益的關系,等等。
“私人利益的空虛的靈魂從來沒有被國家觀念所照亮和熏染,它的這種非分要求對于國家來說是一個嚴重而切實的考驗。如果國家哪怕在一個方面降低到這種水平,即按私有財產的方式而不是按自己本身的方式來行動,那么由此直接可以得出結論說,國家應該適應私有財產的狹隘范圍來選擇自己的手段。私人利益非常狡猾,它會得出進一步的結論,把自己最狹隘和最空虛的形態宣布為國家活動的范圍和準則。因此,且不說國家受到的最大屈辱,這里會得出截然相反的結果,有人會用同理性和法相抵觸的手段來對付被告;因為高度重視狹隘的私有財產的利益就必然會轉變為完全無視被告的利益。既然這里明顯地暴露出私人利益希望并且正在把國家貶為私人利益的手段,那么怎能不由此得出結論說,私人利益即各個等級的代表希望并且一定要把國家貶低到私人利益的思想水平呢?”[17]國家利益與私人利益之間也罷,其他不同的群體之間或相同群體之間利益的沖突也罷,都需要立法者對各種相關利益的重要性做出評估和衡量,并以立法的方式為不同的利益沖突提供可行的標準,以防止人類用暴力的方式解決利益沖突。
(三)重整利益格局
只要有人類社會存在的地方,利益沖突就必然出現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其本身既是人類社會沖突的根本原因,同時這種利益沖突也推動了社會的發展和變革。一個社會的發展和進步無一不是在改變既有利益格局的基礎上進行的,正如“利益的多元化迫使美國社會中的各利益集團之間、部分利益集團與公共利益之間、所有利益集團與公共利益之間始終就各自利益的定義和定位進行著一種多層次的、多方位的和連續不停的‘談判’。‘談判’的過程也就是美國憲法循序漸進、調整改革、追求現實的完善的歷史過程……其結果是,憲法的生命力不斷得以更新,成為一部‘活著的憲法’(A Living Constitution)”[18]。
不同群體和利益集團之間的利益沖突和整合往往體現為不同利益之間的博弈,法律恰恰就是在上述這種博弈和平衡之中進行重塑。在社會生活中人們為了實現自己的需要而結成了一定的社會關系,并由此進行一系列的社會政治活動,個人利益、群體利益、民族利益、階級利益、階層利益、國家利益等形形色色的利益主體及其關系也由此產生。[19]在人類諸多的利益沖突中,政治利益的沖突是最為激烈的,但其從根源上歸于經濟利益的沖突,政治利益沖突往往以經濟利益沖突作為驅動力并最終指向各種利益,而上述這種經濟利益和政治利益本身以及與此相關的其他利益格局的調整往往以革命或改良的方式進行。當不同利益格局以改良的方式出現時,立法者就需要平衡不同的利益沖突,以立法的方式調整利益格局,將利益沖突限定在合法合理的范圍之內,防止非理性的方式去激化矛盾沖突。即便當利益的調整和重塑以革命方式呈現時,制憲者或立法者也往往以規則的方式確認革命成果,并對公共權力進行授予、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