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張小敬的眼珠不斷緊張轉動，靜得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在他們的面前燕軍越來越慌亂，張小敬微瞇起眼，松開了弦。

箭矢如旋風般激射而出，田乾真小腿中箭，他緊咬牙關，忍痛慘叫，身軀伏于馬背之上。

“保護將軍撤離！”親兵見狀，趕忙拉著田乾真的馬想走，但瞬息之間，那名親兵的胸口與下腹已被數支箭矢洞穿，他頹然倒下，生機斷絕。

田乾真的戰馬揚起雙蹄，發出悲痛的嘶鳴。馬兒眼睛中了一箭，轟然倒地，將田乾真壓在身下。

“撤！都跑起來，撤回前軍！”田乾真狠狠用佩劍的刃部，重重擊打在馬臀之上。馬兒長叫一聲，卻仍無力站起。

燕軍全線崩潰，禁軍迅速轉移攻勢，密集的箭雨如暴雨般傾瀉在山坡上。田乾真周圍的老兵，如同秋日的麥稈般接連倒下。

此時，眾多禁軍步兵挺盾沖鋒，勇往直前。一馬當先的，正是劉備。

最終，癱在馬兒尸體下的田乾真看著有人提劍騎馬朝他躍來，摸索著舉起了地上的劍。

“咣當”一聲，劉備的劍一揮，他的劍便脫手飛出，貼著地面滑出很遠，已經毫無還手之力。

大燕京兆尹田乾真，抬頭揚起了劇烈抖動的咽喉，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劍刃的刺入。

劉備注視著那個在馬下痛苦掙扎的田乾真，認出了這位敵方大將。

并艱難呼吸著的田乾真，他認了出來這應該就是對面的大將。

“聽著，我不知道你是誰，我是關東人，我寧愿帶著殘軀去河北當一個乞丐，也不愿意給你們李唐賣命。殺了我，”這時，在后面插滿箭羽的馬兒身下，動彈不得的田乾真，朝劉備喊道。

“人有南北東西，國有南北？”劉備斥責道。

但他還是點頭應允了田乾真的請求。

田乾真頹廢地躺在了地上，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隨后，劉備轉身登上山坡高處。放眼望去，其他伏擊點的禁軍軍隊都已陸續到位，箭雨如織，喊聲如雷。

隨著第一道防線被攻破，混亂的燕軍正在凄苦慘絕地向后潰退，他們抵擋著從各個方向擁進來的大批禁軍猛攻，混亂的程度越來越大。

原本，安守忠和田乾真，其實都有些猶豫在這個霧天進軍，而且是排著這種一字長蛇形的陣型。

但還是因為李亨的保證，安守忠只留下兩側的警戒和后面的殿軍兵力，近萬的輕兵和輜重都在前面，被劉備擊了其軟肋。

“李亨，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田乾真躺在地上憤怒地吼道。

安守忠的大旗向西撤退，燕軍已全面崩潰——而一萬多人的前軍，成建制逃走的怕是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大捷，劉將軍，標標準準的大捷。”從坑里爬出來的張小敬，十分喜悅地祝賀說。

劉備滿意地點點頭，“收拾。另外告訴所有士兵，不要休息。”

劉備點頭，命令道：“收拾戰場，傳令全軍，不得休息。”他指著遠方，“安守忠雖敗，但隨時可能反撲。全軍撤回長安！”

……

長安城外的杜甫幾乎快坐不穩了，他手頭上只有三千人，其余士兵皆被劉備帶走參與伏擊。盡管長安光復后，城內眾多義兵紛紛表示愿意增援，但劉備卻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一是，安守忠兇名赫赫，給長安百姓帶來了深重的恐懼，其實力仍然不容小覷，大軍一旦進入長安，撤退將會變得緩慢而困難。

二是長安城作為天下第一大城，城墻綿延七十五里，劉備的一萬五千兵力若分散守城，恐怕每隔三米才能分配一人，這樣的防守力量顯然不足，因此干脆選擇不守。

于是，大軍在城南扎營，僅由杜甫率領的三千人負責維持周邊秩序。如今劉備大軍已凱旋歸來，卻仍舊選擇駐扎在城外，不進長安。同時，他們在城中張貼告示，明確宣告唐軍不會入城。

這一舉動讓長安城的局勢變得異常詭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緊張氛圍。

……

長安金光門附近，人流稀疏，附近的西市也顯得冷清蕭條。

戰亂是其中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則與去年安祿山起兵有關。

那時，安祿山攻陷洛陽，導致永濟渠中斷，長安糧食短缺，饑荒隨之而至。

每日都有兩三百具尸體被燒化，人心惶惶，能跑的人都跑了。

街上還殘留著昔日的繁華景象，但如今蕭條冷淡得厲害，然而，街道并不混亂。

一是昔日的街痞流氓已被田乾真抓去充軍。二是田乾真并非裁撤以前的武侯鋪、巡城丁……這些人其實就是原來的那批人。

一個短小精干，身穿官衣的男子突兀地跟著張小敬走進了旁邊的小巷里。

“張爺，您終于回來了啊！”男子的表情很興奮。

“我肯定回來。”張小敬瞪了他一眼，他隨即道：“丁連榮，你出息了啊，以前只是個長安不良人的吏目，現在是大燕京兆府司戶校尉丁連榮，官運亨通啊！”

丁連榮摸了摸頭，張小敬別稱五尊閻羅，他跟隨張小敬在長安待了很久，一直跟著張小敬辦事。

他也隱隱知道，這張小敬的后臺，應該是極大的那個……

“丁連榮，”張小敬道。“給我辦一些事，這長安可能暫時光復不了。”

“不是已經敗了那安守忠了？”丁連榮小聲嘀咕。

“少裝糊涂，如今關中，誰能敵得過安守忠？他若想攻陷長安，易如反掌，只是他暫時沒來罷了。”張小敬眉毛一挑：“我交代的事情，你若是敢懈怠，絕不輕饒。”

“哪敢啊，張爺你吩咐！”丁連榮馬上應道，他的確對李唐忠心耿耿，是張小敬埋在長安的一根釘子。

“長安城中的皇室貴戚、還有仍然忠心的官員我要帶走，你給我列個單子。”

丁連榮微微點了點頭：“前面的我能出，但那城中燕賊的官，張爺怎么罰？”

談及此事，丁連榮神色凝重。如今長安城內形勢錯綜復雜，各種勢力交織，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亂起來，不是一萬五千人能彈壓的。

“本來要嚴懲不貸。”張小敬面色沉郁，“但安守忠若卷土重來，那就是禍從天降的那一天了，城里還有這么多百姓，萬一遷禍于他們呢，反正大官早跑了，剩下的人，告示上已寫明，暫不追究他們。”

劉備已寫好了給安守忠的信，用城中大燕官員的命換安守忠不報復長安中的百姓。

“外面的大將仁慈。”丁連榮感嘆道。

殺叛賊是一項極其大的功勞，能忍住不殺，這份定力實屬難得。

張小敬指著面前的這座宅子問道：“那王維就住在這里？”

“正是，王侍中現居于此。”丁連榮回答。

“侍中？他失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