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眉峰低矮平坦,周圍錯落幾棵高樹,除了面前被打理出來布下二百蒲團的平坦地面,周遭還立起四根石柱將道場合圍,層層石磚壘起一座平臺坐觀四向。
正中一根巨石靈柱上刻錄了諸多繁復紋路,所有雜役的名字皆是被工整的鐫刻在上頭,邊緣勾勒的清晰爽目,用來記載所有弟子的煉心成績位次。
四周除了一臉肅容如臨陣前的弟子們,還圍了一圈外院正生倒是處變不驚,其中不少管理著雜役弟子,所以才前來充當一回看客。
黃眉峰頂地勢不大,但人頭攢動加上密林粗樹,有種水泄不通之感。
世家長老坐在臨時搭起的游廊上有些昏昏欲睡,面前擺放了些一階瓜果靈蔬興致缺缺,看得下方弟子都腹誹暴殄天物。
主持儀式的是傳功堂長老,筑基前期的岑欽。
岑欽鶴發持拂塵,閉目片刻,略微屈指,中指上方寸許團成小撮云氣。
倏忽張目時,純白云氣中發出一截毫不起眼的靈氣波動,推送而出,形成長長的云氣通道。
擊打在巨靈柱上如靜水投石,波散出浩瀚的白塵,滾滾翻動。
弟子們歪歪斜斜,心驚膽戰,連所處的地面立刻都有種松動陷落之感。
‘好強的烈度!這便是筑基期的靈氣波動么?’
王延強穩住身形,心神震撼,他是頭一次近距離見到筑基長老施法,以往煉心關催動幻境都由執事代勞。
看著澎湃的靈氣胸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神往來。
‘筑基修士名不虛傳。’
周遭砂石土礫老樹根須似乎都在對方施術的過程中晃蕩了一瞬,下盤不穩的弟子更是偏偏倒倒,互相扶持而起。
徐長飛在一棵歪樹后默默撫摸著自己修補好的樹傀,又貓眼四處觀察著各位雜役的模樣,萬一哪個成了自己幻境中的假想敵,那也好有些準備。
他將目光移開,轉挑一些看起來比較孱弱的修士,
‘不能看長老,也不能看王延與蕓姐。’
正觀察著,突兀的地震傳來,他嚇得下意識就手腳并用抱緊大樹,好在只持續了一瞬便平穩下來。
他有些心有余悸的望向四周,卻見得不遠處的兩名雜役竟然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似乎也是方長玄手下的師弟,叫什么來著?
他是后來上峰后才和王延相熟,這兩名弟子只有面相熟悉,片刻后才回憶起名字,孫璇和焦尉遲。
他瞇起眼睛又多看了兩眼,便失去了敬畏,
“傀儡師又不跟你們莽漢正面肉搏。”
素來面色嚴肅的衛道似乎也發現了異常,負手睥睨的姿態一身煉氣三層的修為毫不遮掩。
他這個火木上品靈根,看到兩人竟讓他有些心生出一股異樣來。
‘有些意思。’
一直到煙塵開始四周擴散這股晃動才漸漸平息下來。
塵土漫天,勁風獵獵,幾息就蔓延成一副巨大煙塵屏障,呈倒扣木碗狀伏壓在石臺上,只留下東西南北四個小口可供進入。
“幻陣已開,參與幻境煉心弟子,進!”
王延左右的雜役目不斜視,面帶肅色紛紛輕點地面,衣袂飄飄的進了陣,王延也隨之入了陣法。
隨著所有弟子進入,塵煙消散了少許,其中浮出一圈水色光華緊裹內部。
就在陣法即將收攏之際,一名弟子急急忙忙趕來,對著岑欽施了一禮,慌忙道:
“稟報岑長老!昨日我手下有兩名雜役師弟,去內務堂幫忙后就一直尋不到人,他們也在此次煉心的名單上,可否再稍等片刻。”
岑欽沉默片刻,手中的動作卻是并未停下,
“知道了,下去罷,此事待煉心結束再作處理。”
弟子悶悶地想了想,宗門中雜役弟子的死活不受重視,每年執行宗門任務也好,告假回家途中出意外也好,多少會折損一些雜役修士。
但他作為引道師兄,宗門損了雜役可以來年山試再招一批,但他短時間招不上,影響的都是自己的修煉速度。
但長老發話也不敢質疑,只得行了一禮后退至觀禮的人群中。
岑欽施法完畢回到長老之中,朗聲道:
“幾位可有中意的后輩在其中?”
“都是些小人物罷了,不值一看。”
方世崇面帶倨傲之色。
有幾名出自方家的修士他并不在意,更不覺得雜役弟子有什么可看的。
“我家倒是有幾名后生是些支脈,不怎有資質,勤勉程度倒是足夠。”
陳裘明打著圓場。
催動完幻陣,岑欽將五色符盤擲向空中,借由其中靈石維持著大陣的運行,幻陣唯有開啟階段耗費的精力最多。
看符盤運轉平穩,他端坐看臺轉向碧水宗宗主,又看向坐在玉椅上侃侃而談的世家長老,此時正互相評論著自家小輩。
碧水宗宗主賀章灼立刻會意,笑盈盈的插口道,
“陳家今年靈魚產量頗豐,據說深水區又現了些新的魚種,對消解靈根有好處,不知是真是假?“
對方的篤定眼神看得陳裘明心中異樣,這消息他們陳家封鎖得嚴密,連同盟的方家都未曾知曉,這廝是如何知道的。
他猛然反應過來前些日子有個落云宗的小子來幫襯過,莫不是那人回去通風報信。
斟酌片刻后,陳裘明回道:
“哈哈,什么都瞞不過賀長老!確是發現新的靈魚類,名叫壬水金鱗,一階中期魚屬,兇悍的很,費了好一番功夫也只抓住一條。”
方世崇起了興趣,問道:
“靈根本就越少越好,單靈根修士修為是最快。”
“陳家如今已是一門三筑基,若是今后有此等寶魚相助,恐怕幾十年后連筑基修士會多出來不少,怕是要凌駕三家之上。”
聽到對方的話,陳裘明有些變了臉色,有落云宗在頭上,哪里敢充什么大哥,斟酌了片刻撫掌而笑道:
“呵呵,卻是要讓各位失望了,那靈魚卻是有拔擢六識消解靈根的作用,但其實效果甚微,真說起來,倒不如那二階丹藥服用的效果好。”
“你是說伐髓易靈丹?”
方世崇撫弄著手指思忖了陣,
“這伐髓易靈丹我方家曾經斥資讓幾名丹師煉制了四枚,但效果平平,我方家用一名修士測驗過,服用了五年之久,最后也只是將三靈根之中的木靈根抹去了半數左右,另外一半確如何也除不干凈。”
“但畢竟考慮到丹藥煉制起來麻煩,二來原材也稀缺,若是真有這樣的寶魚,秋陽郡幾家勢力同進共退,陳家長老可不能藏私啊?”
陳裘明捻了捻胡須道:
“實不相瞞,這寶魚喂給我十五歲的孫子服用,效果實在不堪一用。大家都知道感靈碑需是靈根顯化的明顯,才能測驗的出對應屬性的靈根來。我那孫兒服用前后,他的水屬靈根都能觸發感應碑亮起,由此可見一斑。”
“故而我才說,那寶魚消除靈根的功效遠不如伐髓易靈丹來的直接。”
陳裘明怕對方仍然不死心,
“諸位不信再過上一旬上滄水陳家來看看,我陳家光明磊落,只是如今寶魚只剩一具骨架,我孫子倒是全須全尾,反正查探也不會損傷了他。”
“這我自是信的。”
方世崇心中計較了片刻,無論虛實,已經有了私下查探打算。
這邊熱火朝天談論完畢,岑欽私下傳音給賀章灼道:
“有勞碧水宗宗主挑了事端,此事你開口比我好。”
“這方家陳家各自一門三筑基,就算清水河楊家不問世事,聯合起來也頗為麻煩,暮靄山脈局部爭端不斷,但大體上要維持平靜還需制衡好各家關系。”
“方家這幾年崛起的迅速,聲勢漸旺,又生了聯合之心,任由它做大必是不行。”
賀章灼微微頷首,
“碧水宗作為下級宗門自是應當,只是岑長老,此計不知道能拖延多久?”
“賀宗主,這其實是讓方陳兩家生出嫌隙的種子,發芽到什么程度無所謂,方世崇這小子疑心很重,他嗅出味道必然會把事情探個明明白白,短時間內不會作出什么大動作。”
“那寶魚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落云宗早些年投出去的暗子罷了,如今把它翻了出來就變成了白子用了。”
賀章灼聽得悚然一驚,此是一是只有一,還是說只是冰山一角。
再仔細想,那他碧水宗內又有沒有埋下什么暗子?
‘還是不得生出忤逆之心才好。’
兩人商談結束,岑欽對著幾位抱拳道:
“各位世家長老,這幻境煉心大多一個時辰才能見分曉,你我不若回峰小坐片刻,松山長老不善待客之道,岑欽倒是請了些精通音律的仙道歌姬,已在殿中靜候。”
三家長老紛紛點頭覺得合意,便縱云去了。
地上留出一圈白色煙霧,迷的人看不清前方。
王重喜本閑來無事,思索著前些日子黃眉峰有兇獸出沒傷人一事,煙霧一起,掀起些塵埃讓他有些發悶。
他捂著鼻孔,在層層煙霧中,瞳孔猛然一縮!
一條白蟒在煙霧中吞吐著蛇信驟然鉆入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