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臣有些落寞的回到了城東之中。

李長生還是坐在太師椅上，桌子上放著他盤得包漿了的紫紅葫蘆酒壺。

“去了哪？”

“城西。”

李長生點了點頭，招呼寧采臣坐了下來，遞過去酒壺。

寧采臣喝了一大口，心情順著酒水，沉到了肚子里，等到醉時，又會浮于喉管之中。

“見到了什么？”

“見到了什么？”寧采臣這一口喝得很急，面龐紅潤起來，而后緩緩道：“見到了苦難。”

“世間的苦難多著呢?！?

李長生不屑的說道。

“我想改變這些?！?

“就憑你自己一人？還是憑你的三角貓功夫修為？”

寧采臣搖了搖頭，“我要學劍。”

“學劍可遠遠不夠，愁絲千萬，苦愁更是千萬，光憑借一柄劍，可斬不斷?！?

“那如何？”

“你入仕途吧?！?

“治一鄰，一縣，一郡，一洲，甚至一國！”

“只要你有心，百姓總能夠安居樂業?！?

李長生一招手，紫紅的葫蘆中飛出來一柄劍，他把劍抓在手中。

揮了一圈。

“嘴巴是道理，但劍也是道理?！?

“講道理，需要兩樣東西，身份，以及劍。”

“要身份，你得入仕。要道理，你得會拿劍?！?

“昔年孔圣愛講道理，更喜用掄語，否則怎么走的九州傳教，位置就那么點，百家可容不得他如此做。”

“然后呢？”

“他一手拿劍，一手掄拳，嘴上談的是文人者乎，手上掄的是以德服人。貫徹世間的道理，得用貫徹世間的拳頭打開。”

“我悟了，師傅?！睂幉沙佳矍耙涣痢?

“入仕先練劍，否則你的道理就講不通，你的政務也行不通！”

李長生滿意的點了點頭，“就是這樣?！?

“我收了一個徒弟?！?

李長生聞言一愣，“你現在又無甚本事，收徒弟做何？”

“他需要為母報仇，所以我打算教他練劍?！?

李長生微微點頭，“這個無礙，我先教你，你再教他?！?

“你先自個琢磨吧，哪時候收好心，就哪時候找我練劍?！?

李長生把酒壺留了下來。

寧采臣沒有再喝，轉身去了修煉室。

他把四枚血紅的破厄丹取了出來，藥香奇特，聞之有振神之感。

調息入定許久，他拿出一枚，配以數枚的納氣丹服下。

納氣入口即化。

破厄丹才一入喉，寧采臣頓覺自己好像吃了一顆人頭大小的鐵球一般。

破厄丹從他的喉嚨滾落進了肚子里。

所過之處，擠脹他的喉嚨，他的腸胃，他的喉嚨好像堵住了，他的腸胃好像也堵住了。

寧采臣有些氣悶，眼前隱隱約約的有些發黑——

藥力在肚子內不停地向他的人身三百六十竅，他的十萬里經脈蔓延過去——

納氣丹的效用化開，不停地吸收著天地之中的靈氣——

靈氣穿過他的毛孔，走進他的竅穴，便看到了無數的血紅的人，他們站在經脈的官道之中，把靈氣攔下，抓住，訓為苦力。

他們血紅著眼眸，說道：“擴充此道！”

寧采臣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鐵。

他的經脈竅穴都已經被藥力滲透，填滿，把他的竅穴經脈給死死的堵住，不斷的往外擴張著，這種感覺極為難受，甚至讓他有種癱瘓的錯覺，他這會真的除開腦子之外，再也調動不起來任何的一樣東西。

他的經脈竅穴已經不屬于他了。

血紅的小人占據了本該屬于他的東西，他們要在此安營扎寨，但是他們覺得地方實在是過于狹隘。

破厄丹的藥力還在不斷化開，血紅色的小人也原來越多，越來越密，他們簇擁在一起，人擠著人，擠成了血沫，他們堵住了靈氣，他們把靈氣吞吃下去。

身形變得粗壯，龐大。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這個地方實在太??！太小了！”

于是乎便開始了一場翻天覆地到了改革。

寧采臣感覺到了痛，撕心裂肺的痛，渾身上下的每一處，每一寸，都在痛。

疼痛鉆進了他的腦子里面，像是潮水一樣，無盡的潮水，在開始的剎那，就一刻都沒有停下來過。

他的身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血。

血混著汗，流到了地上，腥臭無比。

寧采臣痛苦的嘶啞的喊叫起來，他的汗比他的血要多，他痛得在地上打著滾，他寧愿要外部到來的疼痛，拳腳相加的疼痛，也不要從內部升騰起來，連一絲一毫的愉悅的縫隙都不給他留的疼痛。

血紅的小人更加的賣力，他們手中拿著鐵錘，休整著經脈，他們手中換上了刀劍，揮砍著竅穴。

他們全部擠在一起，背靠著背，以手以腳，撐著經脈，撐著竅穴。

讓他們變得寬闊一些——

靈氣變成了刀劍。

靈氣流淌，路過的每一寸，都如同刀劍劃過他的經脈，那是一種極致痛苦的割裂感。

寧采臣意識已經有些恍惚——

整個人如同癲癇一般抽搐起來。

修道修成這個瘋癲模樣，可能僅此他一個。

他喘著粗氣，痛苦的呻吟著，破厄丹在歡呼雀躍著，他們歡慶自己開辟擴大了經脈，可人還是越開越多，地方還是越來越小。

“還是太小！”

又有人喊了一聲：“實在太小！”

“這破爛經脈！”

更加劇烈的疼痛感傳來，血紅的小人，繼續吞吃著大口大口的靈氣，變得比原先粗壯了十倍不止，經脈也擴充了數倍不止。

他們更加賣力的撕裂著，撐著，直到經脈出現了裂縫，竅穴出現了縫隙。

寧采臣顫抖著手，哆哆嗦嗦的將療傷丹吃入嘴中。

他一早便預料有這種結果，他可以忍受這種痛苦，但是他不想過早的就因此重生。

時間變得緩慢無比，以一瞬一瞬的計數。

沒一瞬接著沒一瞬的疼痛都越來越大。

療傷丹藥并沒有能緩解他的痛苦，而是加深了他的痛苦。

他的經脈稍稍愈合，便又會因擴大而導致撕裂開來，反復的折磨著他的身心。

意識模糊的寧采臣，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他第一次遇見師傅的時候，想的那件事情。

修士不明明可以遠離世俗逍遙天地不問紅塵嗎？

那死在戰場上的修士為的是什么？

江山？父老？美人？

他已無需踏入戰場迎上刀劍的時候知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