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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算是這天下人欠你的

寧采臣目光落在那把破舊的火精劍上,笑著說道:“你這劍要價太高?!?

那少年道:“只賣一枚雪花錢?!?

或許覺得寧采臣與那些看戲的人無二,少年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進了藥鋪。

“你已經賒了很多賬,我們這是藥鋪,不是善堂,你還是去別家吧?!?

“大夫,我娘還在等著吃藥,待明日我將劍賣了一定把錢給你送來?!?

“你這......我們也是開?做生意,你就別難為我們了。”

許是這樣的事發生過很多回,藥鋪里的人也有些許不耐煩,將他趕了出來。

路上的行人紛紛投以窺探的目光。

那少年面露窘色,卻也不愿離開。

“藥錢我出了?!?

人群里忽然有人出聲。

少年看去,竟又是方才問劍的那位白衣男子

藥師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寧采臣拿出銀子,放到藥師手上。

“勞煩給他開幾副藥?!?

那少年看向寧采臣的眼神多了幾分感激之意,可能不善言辭,只低聲道了句:“多謝?!?

寧采臣笑笑:“人生在世總有難處,多施一份善就多積一份德。”

少年沉默不語,垂首望了兩眼懷中的劍,而后遞到寧采臣身前。

“此劍我只賣一枚雪花錢,今日你替我墊了藥錢,就當我借你的。劍我賒給你,待我有錢了就贖回來?!?

于劍客而言,佩劍就是與自己并肩作戰的伙伴,其感情自是不必言說。

若非遇困,誰又愿意售賣自己的劍?

他眼中帶著不舍,寧采臣沒有接過那把劍。

少年有些許疑惑。

寧采臣道:“千金易得,知己難尋。我看這把劍跟了你許久,稱之一句‘知己’也未嘗不可。我沒有奪人所愛的愛好,劍你還是好好留著吧?!?

少年望著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復雜的情緒,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包好藥的藥師卻打斷了他們。

出了藥鋪,少年主動邀請。

“公子,寒舍就在附近,你若不嫌棄,就去喝杯茶吧。”

少年面?肌瘦,一雙眼睛確實出奇的黑、出奇的亮,看向寧采臣時一片赤忱,叫人為之動容。

寧采臣也就沒有推辭。

“那便叨擾了?!?

二人并肩而行,寧采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吳司同。”

“不知如何稱呼公子?”

“免貴姓寧,名采臣?!?

“寧公子......”

二人走了許久許久,直到從繁華的城東,走入凡人的城?。

行人沒有洋溢于外的欣喜,有的只是疲憊,行色匆匆。

寧采臣困惑于他們的神色,看了一眼習以為常的少年。

少年或許也困惑于他們的神色。

至少年家中。

不過城邊一破落瓦屋而已,輾轉只有方寸之地。

少年推開了?,帶著寧采臣走進這個狹小的家中。房間內,木床上躺著一位面色蒼白的婦人。

她瞧?寧采臣,面露驚色。吳司同趕忙上前溫聲說道:“娘,這位公子是個好人,您不必擔心。”

“我為你把把脈吧?!?

婦人欲要起身,卻被寧采臣上前攙扶著躺下,“無需多言?!?

他將手放在了婦人的手腕之上,可氣數之亂,幾乎已成崩潰之勢。

其內的經脈寸斷不止,五臟六腑幾乎都已經破碎,婦人并不是修道之人,如此境地——

不死已經是難得的奇跡。

寧采臣見到婦人對她搖了搖頭,他悵然一嘆,取出一枚靜心丹打算喂入,婦人還是搖頭,笑著對吳司同道:“司同,你先出去一下?!?

吳司同深深的皺著眉,寸步不肯動。

婦人臉上有了怒色,“出去!”

等到自己的兒子走出房間,婦人才道:“仙長,已不必勞煩您的丹藥?!?

“愚婦自知已時日無多了,我這傻兒沉穩踏實……”

“仙長若是不嫌,可收為麾下小童,端茶遞水,就當是愚婦求您了。”

寧采臣深深的皺著眉,而后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多謝……多謝……”婦人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而后眼圈一紅,再次說道:

“仙長,勞煩您將吾兒帶出去一下,稍后再回來吧。”

寧采臣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道:“好?!?

走出?外,少年坐在?檻,眼眶通紅。

看到寧采臣出來,他偏過頭不著痕跡擦了擦眼?,而后起身詢問:“我娘親怎么樣了?

“你娘親想吃東?。”

“我去買!”

“走吧?!?

二人走出?去,少年跑的很急、很快,一邊跑,一邊含笑說道:“我娘親已經許久沒有吃東?了,她最喜歡吃街口那家面館的面,吃了面病肯定就會好很多。”

寧采臣沒有回應他。

他也不甚在意,還沉浸在母親身體好轉的喜悅中,又或者是預感到了什么,選擇性地屏蔽那些不愿相信的事。

到了面館,買了一碗面。

回去時,少年小心翼翼捧著碗,手指被燙得通紅也沒有松開。卻又走得?快,兩步并做一步地跑。饒是如此,面湯也沒有撒出來一滴。

到家打開房?,床上的婦人雙目緊閉,已經睡著了。

吳司同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

良久,他將面放到桌上,輕手輕腳走過去,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小心翼翼喚道:“娘,面我買回來了。”

婦人沒有回應他。

他咽了咽口水,輕輕搖了搖母親,聲音有些顫抖。“娘,今天我買到藥了,吃完面我們把藥吃了,這樣病就會好了?!?

婦人還是沒有回應他。

他的眼眶又紅了一圈,而后淚珠連成串往下落,在被子上暈開一片片深色的印子。

呆滯的跪在床邊,許久。

他回過頭,哀愁爬滿了他身體的每一寸,“我娘親死了。”

寧采臣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

他把這個少年摟進了懷里,“節哀?!?

“錢還給你吧?!?

寧采臣搖了搖頭,“你賣我買,兩不相欠?!?

“你娘親想你好好活著?!?

“我知道。”少年聲音低了下來,哽咽的說著:“我知道……”

他幫瘦弱的少年將他的娘親埋進了土里。

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

少年跪在殘陽下,母親的墳前,一直跪了很久,直到脫力,昏死過去。

寧采臣站在樹蔭下,沉默的看著。

等到少年醒來,寧采臣輕聲說道:“我教你練劍吧?!?

少年的母親死前已經經脈寸斷,顯然是被人打得瀕死了。

吳司同聞言,落寞的搖了搖頭。

寧采臣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接著說道:“我教你練劍,需得拿命還?!?

“好?!?

他答應下來,跪拜在地,對著寧采臣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寧采臣猶豫要不要將《造化逆脈經》傳授給吳司同。

只要少年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可自盡逆倒重來。

打鐵需得本事硬。

他有了徒弟,也想教好這個徒弟,便需要去找師傅學劍。

吳司同則是要守孝。

寧采臣臨走時,說:“你的第一條命,是你娘親給的。第二條命,是我給的。”

吳司同認真的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師傅?!?

“好好活著。我不會幫你報仇。

報仇是要用自己手上握著的刀劍來,你明白嗎?”

“我明白?!?

寧采臣點頭離去。

他又路過了那家面館,走了進去,他想吃一碗面。

點了一碗面。

門外走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衣著簡素。面帶饑色,神色窘迫。

她猶豫許久后,才慢慢地走到寧采臣的身旁,小聲說道:“公子?!?

寧采臣放下了筷子,轉頭問道:“怎么了?”

“你可以賞我一碗面吃么?”

“一碗就好?!?

“吃完了,我可以陪你睡一覺?!?

“你說什么?”寧采臣眉頭微皺,“一碗面就可以跟你睡一次么?”

“是……”

“給她一碗面?!?

寧采臣回頭吩咐小二。

女子坐了下來,她的表情欣喜,發自內心的欣喜。

面很快端了上來。

她吃了起來,大口吞咽著,面很快便被吃完了。

“再上一碗吧。”

女子笑了起來,“謝謝公子!”

寧采臣問女子:“你很餓嗎?”

“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過飯了,不過公子放心,我吃了你兩碗面,就一定陪你睡兩次覺!”

寧采臣沒有言語。

小二上前,看著寧采臣,欲言又止,直到女子吃完第二碗面,她擦了擦嘴角,眼里泛著淚花:“謝謝你,公子,你隨我來吧?!?

小二這時才嘆了一口氣,有些不忍說道:“公子,他有病啊!”

寧采臣怔怔出神,“你怎么知道?”

“她從小父母雙亡,為了吃飯,她……她……唉——”

女子羞愧難當,哭了出來,“公子……我不是存心騙你,我實在太餓,太餓……”

她聲音越說越低,哭聲也壓得很低,卻要叫人心情沉重。

寧采臣從懷中拿出一枚丹藥,還有一些銀兩,遞到了女子手中。

“拿去治病吧?!?

“為什么?不應該有人對我那么好的……”她的眸子里,摻雜著不解。

“為什么?”

就在不久前,一位婦人拒絕了這一枚他幾乎不會在意不會放在心上的丹藥。

寧采臣喃喃起來。

而后輕聲道:“算是這天下人欠你的?!?

他走了。

城東與城西。

原來是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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