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柒怒不可遏地連番訴說，而江檸則始終專心致志聆聽。

終于，在思索片刻之后，江檸忽然出其不意地笑出了聲。

沈柒皺了眉頭，顯得頗為不悅：“有什么好笑的？這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不是，只是覺得你剛才的表情，活脫脫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嘛……”

再次聽見這樣的話，沈柒的臉上籠罩起了寒霜，幾乎想發作。

可就在那一刻，江檸忽地握住了她的書包帶子。

沈柒下意識地后撤，不知怎地，腳下卻如釘在了地板上動彈不得。

她看著眼前笑容尚未完全消散的江檸，刻意以淡漠語氣提醒，“有話好好說別老拉我書包。”

然而，江檸并沒有放手的意思。

只見她稍稍低腰，另一只手扶在膝蓋，抬起目光望著沈柒，語氣平靜地請求，“不如這樣吧，我向你道歉。

請求你原諒我不關心你這段時間的一切，能重頭再討論選擇科目的事情嗎？”

路人們紛紛從他們面前穿梭，其中包括幾個班級同學，他們好奇地打量她們，卻也并未影響江檸的注意力。

此刻，她的眼睛里只有沈柒，清澈明亮的眼神微眨著，耐心等待對方的回答。

“…回家再說吧。”

沈柒有些抵御不住江檸的眼光，但她不愿意輕易地就接受她的歉意，于是決定先拖到晚上再說，好好弄清楚她究竟怎么回事。

對此，江檸并未表現出急躁，只是淡淡地回應：“好。”

她沿途不斷試探沈柒的心情變化，而直到進了單元樓下，更是假裝體力不支地牽起她的書包，利用她來幫自己爬上三樓。

沈柒沒有絲毫不滿的表現，甚至沒躲開，這讓江檸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知道沈柒至少接納了她，只是需要時間緩和關系。

--僅是為了維持那一點點脆弱的顏面。

......

回到狹小的出租房，沈柒習慣性地將背包丟在地上，隨后打開空調，徑自往沙發上靠去。

沿海夏季炎熱，城市的海風更使得空氣潮濕，尤其讓人無法忍受衣物黏膩的感覺。

在臥室，江檸為她取出一件清爽的短袖。

她走到沙發跟前，聲音溫暖地說道：“換上吧。”

沈柒漫不經心地瞄了她一眼，接過了短袖。

見江檸依舊站著沒走，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里看我換衣服？”

江檸頓時無言以對。

一時間，空氣陷入微妙沉默。

隨即江檸明白過來，旋即轉身上了廚房，避開尷尬。

沈柒注視著她的身影幾秒鐘，旋即將目光收回到自身上，開始更換衣服。

......

晚餐期間，她一邊用餐一邊淡淡地問道：“那么，你究竟是為了什么原因在最近這么拼了命去學習？”

“可能是因為太焦灼了。”

“你在憂慮什么呢？“江檸一口咬著青菜，平靜地回應。

沈柒微微皺眉，難以置信地說：“你才高一，成績都位于全年級第一，按照以往市一中的升學率，你考取清華北大幾乎是板上釘釘，這有什么好憂心的呢？”

“那如果我考不上或者是高考失利怎么辦呢？“江檸提出了她的疑問。

沈柒思索片刻，認真地說：“那就再讀一年高三，重新再考。

以你的實力，肯定沒有問題。”

江檸低頭沉默，過了一會兒，輕輕說道：“但我不想重讀。”

“那就挑最好的學校去念，哪怕你成績再差，也必然勝過我們其他人。”

沈柒勸慰道。

突然，江檸問了聲：“那你呢？”

沈柒微側過頭：“這對我而言都無關緊要。

考得好就讀一所好學校，考不上我直接投身音樂創作就好。

反正最終目標是在樂團里發展，這才是我一直追尋的夢想和將來想做的。”

聞言，江檸的聲音變得輕柔起來：“所以在你規劃的未來藍圖里，會不會有我的存在呢？”

最后一句話說得太細小，令沈柒疑惑是否有聽錯。

她的眸光微晃，似乎對江檸的暗示感到困惑。

然而江檸沒有再繼續解釋，只是指著沈柒面前的食物，“別擔心，吃吧。”

看著江檸失落的表情，沈柒這才漸漸明白可能的情況。

她輕輕叩擊桌面，一時對江檸的糾結感概不已——“你其實是擔心如果復讀后我要搬到別處追求音樂，我們會因此失去了聯絡，對嗎？”

在客廳，江檸漫不經心地撫摸著飯碗邊緣，沈柒略帶不滿的目光注視著。

然后，在這種緊張氣氛下，江檸點頭，反問一句：“如果是那樣，你會怎么做？”

被惹笑了，沈柒頓時說不出話來。“你江檸，是真把學習學傻了么？又不戀愛，我們在不同城市又能如何？哪怕你真的需要復讀，我又怎可能會因此而斷絕與你的聯系？”

“我只是擔心...“

“我覺得你的擔憂是多余的。“

沈柒直接截斷了江檸的話語，表情嚴肅地強調：“首先，我是沈柒，不是那種因為小事就與好友疏遠的人，尤其是和你這樣重要的人。”

接著，“更何況...“她抬起眼，眼中充滿困惑：“我把銀行卡都毫無保留給了你，你還害怕什么呢？”

然而，江檸回應時語氣堅定：“可是如果你主動要求，我一定會把錢一分不少退還。”

說完這話，沈柒心底認為，對江檸來說已無法挽救。

雖然她早察覺到江檸內心里是個極敏感的靈魂，卻未曾料想她的這份敏感程度之深。

甚至可以說有些頑固——由于恐懼喪失，從一開始就決定自我克制，盡量避免去追求擁有。

“江檸，這段友誼是你主動向近才有的，我一直視若珍寶，沒有想過輕易放棄。”

“感情與夢想對我來講并沒有沖突，距離的遠近并不會影響我們的親密關系。”

“而你剛才的問題，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是有答案的，在我所設想的未來里，我會將音樂與你并置其中。”

沈柒微微垂下眼簾，冷冽的臉龐上浮現出一抹微笑，目光抬起時，透露出從未有過的熾熱與真誠。

她凝視著江檸，清晰有力地問道：“那么這次，你是不是可以放下擔憂？”

江檸微微頷首，稍作沉默后，輕聲應了一聲“嗯”

。

沈柒暗自松了口氣，然后后知后覺般地意識到：

“奇怪，今晚你不應該為學科選擇來找我道歉重修舊好嗎？怎么說著說著，變成我在哄你安慰你？”

江檸撇開視線，默默撥弄碗里的飯粒，隨口敷衍道：“你自己憋不住找我說話，我只是借此契機。”

“你還真是只倔驢！”

沈柒焦急起來，這和她設想的畫面差太多了。

這么久的僵局究竟該怎么解讀？

難道說，是她一直在忍耐？

不能這樣！這件事她絕不甘心就這樣算了！

于是，飯后趁著江檸專注作業之際，沈柒掏出了那張填滿自己意愿的選課意向表。

“好了，告訴我，如何彌補這兩個月我無故疏遠你的過錯？”

沈柒大大方方地坐下，態度頗為囂張，堅信江檸在學科抉擇上必定能給她一點“好處”

，哪怕是最簡單的讓步。

但江檸僅平靜看了她一眼，接著繼續專注于書本，毫不理睬。

沈柒：（困惑不解的表情）？

“我已經為你闡述了利弊，如果真的堅持文科，我也會尊重。

不過記住，選擇權在你，不必為后果后悔。”

江檸邊解答簡答題邊低聲說道。

沈柒完全傻了眼。

“江檸，你怎么說變臉就像翻書一樣快呢？今天在校門口，那位耐心溫柔為我道歉，要我重新考慮的，不就是你嗎？”

江檸停筆，側臉對著沈柒，語氣平淡卻堅決地說：“是我，但現在我的想法變了，你的選擇無論怎樣，我都該保持中立。”

“那你不愿和我同在一間教室了？”

“我們能共享同一寢室，到了高二時你可以申請住校。

我們一起找到班主任，請他們為我們分配一個共寢。”

沈柒一臉困惑：“那么為何是我搬宿舍住校，而不是你轉到這里來？”

由于租金過高，“宿舍一整年只需3500，而校外租房單月就要兩千多。“

沈柒完全接受了這個理由，但仍不解：“那你怎么能保證班主任到時候一定會答應換寢室的要求呢？“

一般來說，學校管理層只有在室友間發生嚴重沖突的情況下才會同意學生調換寢室，否則豈不是會造成寢室混亂，任何關系融洽的人們都想住在一起？

然而，江檸顯然毫不擔心，甚至還帶著幾分得意地說道：“你知道嗎，年級第一在班主任面前有一定的權限。“

“比方說？“

“例如，有權自主選擇室友。“

沈柒怔住了：“那么，當宋昕雨和趙淼淼聯手對付你時，你為什么不直接向班主任提出換寢室的要求呢？“

“因為沒必要。“江檸的眼簾微微垂下，語氣堅定，“對我來說，只要是除你以外的人當室友，都是一樣的。”

沈柒挑了一下眉角，似乎在思考對方話語中的含義：“你在拐彎抹角的向我示好嗎？“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說出實情，因為在你之前，沒有人對我如此好過。“江檸語氣十分真誠。

短暫的恍惚后，沈柒迅速奪過江檸手中的紙筆，隨意擦去原本勾選的歷史地理政治學科的標記，認真填上了物化生的選擇，然后滿心滿足地遞回給他：“好了，考慮到你的愿望，我勉強答應多學兩年物理，就這樣吧。“

一邊說著，她輕松地將選課意向表推向江檸，慢悠悠地道：“這樣你滿足了嗎？以后遇到什么困惑直接問我會比較好，別自個兒瞎猜，猜錯了還反過來怪我不搭理你，簡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沈柒嘀咕抱怨，沒給江檸插話的機會，轉身回到沙發上玩起游戲。

江檸沒有回應，只是細心折疊起那份選課意向表，然后慎重放進自己的書包內。

若干年后回首此事，沈柒心里仍充滿了怨懟。

沈柒忍不住發牢：“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嗎？我當時的神情幾乎是直接把‘我愛你’貼臉上了吧？“

江檸苦笑：“但我已經明說了，而你一開口全是關于友情的話題，誰能肯定你是不是只把我當成普通朋友?“

沈柒嘆道：“好吧，怪我吧。

如果再來一次，我會說得更直白些。“

江檸問道：“多直白？“

沈柒回答，語氣決絕：“不單是我們共同規劃的未來有你，而是在詢問你，是否愿意成為我未來的部分。“

而分班事宜是在期末考試結束后進行的。

在考試前的日子里，江檸驚奇地發現沈柒難得地不用她督促，就完成了全部的家庭作業。

她打趣道：“你知道這樣讓我有何感想嗎？”

沈柒正在背誦古詩詞，聞言看了她一眼，疑惑問道：“什么感覺？”

聽到江檸的回答，她回答：“像是學霸的樣子。”

江檸拿起她從物理老師那里拿回的學習冊，上面最先一頁是沈柒的那份，接著問道：“你最近作業的準確率明顯提高，照這個勢頭，你會不會想著和我去爭取年級第一的位置呢？”

“年級第一？你在開玩笑吧？憑你的第一名一貫穩定，我可從來沒考慮過要和你競爭。”

沈柒回應道。

江檸微笑道：“就不能稍微有點上進心嗎？萬一哪天你超過我了怎么辦？”

然而沈柒卻搖頭說道：“別開玩笑了。”

沈柒在抽屜里翻找，隨后合上語文書，把書推向角落，淡定地說：“除非那天你根本就不來考試，那年級第一可能就是其他那些輪番第二的同學，跟我沒關系。”

面對江檸的疑問，她補充：“即使他們也都請假了，難道全校集體流感請假？”

這句話讓江檸不由發笑。

“而且我不想讓你請假，無論是考試期間還是平日。”

沈柒繼續解釋道，“像你這樣的即使感冒也會堅持上學的人，如果考試時不來，肯定是有大事情發生。”

“無論健康事故還是其他原因，我希望這些事情都別發生在一個像你這般堅強的人身上。”

說著，她用鋼筆在稿紙上輕輕寫下“琵琶行”

這幾個字。

江檸略微側頭問：“就不能是因為什么重要而積極的事嗎，導致我沒來考試？”

沈柒想了想，笑著回答，帶著一點挑釁的意味：“比如你突然收到來自清北大學的保送通知，然后拉著我在你考場經歷人生‘磨難’之際，私定終身嗎？”

最后一個詞，她刻意加重語氣，江檸愣住，隨即輕輕打了一下沈柒。

不過，沈柒好像習以為常，不但沒生氣，反而是開心地笑了。

這時，恰好上課鈴響了，恰好被宋昕雨和趙淼淼兩位同學看在眼里。

趙淼淼看著二人互動，饒有興趣地詢問宋昕雨：“昕雨，你注意到沒，江檸和沈柒關系好像又變好了哦。”

宋昕雨斜眼看著她，淡淡地回道：“你才發現啊？她們重新開始連麥好幾天，我就知道了她們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