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柒收緊肩上背包，繼續前行，同時說道：“逗你玩的，我不用擔心錢的問題，至少你能負擔起這三年的高中補課費用。”
“但我剛剛說的話是真心話。”
對此，江檸沒有逃避話題，堅定地重申：“很感激你在關鍵時刻伸出援手，我不想讓你為我的事情而承受不必要的負擔。”
“而且你借我的錢，等我長大后一定會還給你的。“
“還什么？“
沈柒這次轉過臉看著江檸，目光混合不解與微微的慍怒。
江檸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發脾氣，但依舊認真地回答：“你出于善良借給我學費，并不是我真的一無所知就可以接受的，我能理解你也需要尊重。”
“但是你確實教了我補課，難道這不是互助嗎？況且哪有學生每月補課就要五千塊？我又不是專業的家教……“
沈柒此時已失去了與江檸繼續討論的心情，不再回應，加快步速向出租屋走去。
江檸緊跟其后，有些摸不清剛才那一陣子的壞脾氣是怎么來的。
......
“咦，姨媽？你怎么來了？”
沈柒開門后發現寧姨竟然已經在廚房忙碌準備晚飯，時間似乎還不晚，應該是臨時下班過來看看。
聽到聲音，寧姨一邊翻炒鍋里的菜肴一邊回應：“沈總的晚餐不在家吃，我就提前下了班。
考慮到你剛出院需要進補，我就過來準備一頓好的給你。“
沈柒點頭致意，并脫下鞋子坐到沙發上休息。
江檸輕聲問道：“是因為我嗎？你不高興了嗎？“
沈柒專注于手機游戲，頭都沒抬：“何必明知故問呢？“
江檸輕笑著，判斷沈柒并不是真的在生氣，便緩了語氣道：“那我向你道歉，我剛剛的話算玩笑吧，除了我能夠自賺錢的部分。“
“那關于還錢的事呢？“沈柒面帶冰冷地問。
江檸小心翼翼地試探說：“這事先往后拖延一下，如何？“
“此事不再提及。“
十六三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就將沈自山轉賬給宋昕雨的交易記錄、以及宋昕雨雇傭水軍陷害沈柒的截圖發送給了沈柒。
雖然沈柒不清楚十六三具體如何調查，但她關心的是結果而非手段。
她只想著：“這些已足以證明。”
【只要這些證據在手，只需等待時機，不必擔心，很快就大白了。】
看到沈柒接連上傳的資料截圖，楊露終于放下心來，在微信上回復道。
但是沈柒似乎并無意立即公開這些信息：“暫時不要發布吧，沈自山可能會花費大量資金打壓，如果我們貿然行動，可能會前功盡棄。”
沈柒保持清醒，沒有因為掌握了關鍵證據就急于求成。
楊露有些焦慮地問：“不擔心夜長夢多嗎？”
沈柒沉吟片刻后回復說：“沒關系，我了解沈自山，他認為自己有錢有勢，我不過是個微弱的力量，不足以引起太大動靜。
而且，我們的勝算在于他過于自信輕敵。”
接著她提及江檸：“對了，江檸是不是很擔心？等明天家長會的時候再說吧，現在已經晚了，剛跟她說過晚安，想必她已經睡了。”
【好主意，那就先按計劃進行。】
沈柒不再回復楊露，關閉了對話窗口，點開短視頻軟件。
關于她的霸凌事件，網絡熱度仍在上升，評論區里開始出現了新的討論：
“真的有人覺得這個視頻太站不住腳嗎？既不是實名實據，單憑一張傷情鑒定和一段刪節音頻就輕易指控霸凌，這樣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我的感受跟你一樣，我發現評論中有句話說得特別好，這種事通常都有反轉會，互聯網上的假象太多啦！”
“有沒有可能是上傳視頻的人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你覺得呢，樓上？”
“我個人認為這種描述太過清晰，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霸凌，那就說明發布者本身很可能就是施暴者！”
沈柒暗自為這句評論點了一個贊，這位網友簡直是現實生活中的預言家一般精準。
…………
到了家長會的那天，楊露身著一襲黑色女式套裝，拿著挎包準時來到了二班的教室門口。
當沈柒看到她時，甚至沒有勇氣立即上前打招呼，直到楊露發現她在那兒后才走過去，笑道：“怎么，換了個裝扮連我都認不出了？”
沈柒看著平時不怎么化妝的楊露，今天不僅化上了精致的妝容，還刻意戴上一對耳環，不由驚訝道：“露姐，只是個家長會而已，不需要這么講究吧？”
“必須認真啊！這是我第一次以家長的身份參加，怎么能隨便應付？怎么樣，今天這套造型帥不帥氣？有沒有點成功人士的樣子？”
沈柒點點頭，說：“有，特別像剛剛開會匆忙趕到又要參與家長會的角色。”
“噗——”
楊露一下沒忍住笑了起來，隨即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問道：“哎，江檸呢？怎么沒見到她？”
沈柒無奈地向上指了指教室，示意楊露看，說道：“她在里面，正在跟班主任排練發言，照這樣下去，你可能很快就能聽到她的得獎感言。”
“得獎感言？”
“關于如何每次都拿到年級第一名的分享，加上一些凡爾賽式的吹噓，說不定還會有一杯心靈雞湯等你。”
沈柒想起昨晚江檸在客廳里給看的發言稿，最后一部分滿滿的勵志語言，據說是班主任特許她在需要的情況下分享，但如果沒有足夠時間，就要剪掉。
他們說話時，江檸已經從教室走出，看著沈柒歪過頭問：“你說我什么壞話了？你這個墊底7號。”
沈柒一臉嚴肅地看著楊露，隨后對江檸抱怨道：“能不能別這樣叫，聽起來好難聽。”
江檸眉毛微微挑起，“不是你自己考試前打包票考好成績的嗎？”
沈柒連忙澄清：“我不是考得好，是年級前三十。”
“結果你就考了個第二十九名回來？”
沈柒并不在乎排名：“你就說是不是前三十吧。”
“……”
江檸沉默，而楊露在一旁輕輕笑了起來：“這就是你堅持要提早出院參加考試的結果嗎？我還以為你的目標是打敗江檸拿第一呢。”
“……早出院？這是什么意思？”
沈柒話還沒說完，意識到可能已無法挽回，而這時楊露的話已經脫口而出：“哎，就是沈柒以前住院，醫生建議她多住一個星期以便觀察，結果她跟我說期末考試在后天，然后只住了兩天就堅持要出院！”
沈柒捂額，滿臉寫著“糟糕”
的表情，轉身看向窗外，不愿面對江檸。
這并不是怕她怎樣，被直接戳破謊言，無論對于誰都是心中不安的表現。
果然，聽到這些，江檸一把抓住沈柒的胳膊，后者背靠窗戶，直視江檸審視的眼神，有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說：“那個，其實我能解釋一下……”
“需要解釋什么？”
江檸偏著腦袋，從容地注視著沈柒，正準備啟齒，耳邊卻突然傳來班主任的聲音：“江檸，你可以過來幫我分發試卷。”
“......”
沈柒微微舒了一口氣，緊接著堅定地把江檸推向教室內部，一邊推一邊叮囑：“快去吧，老師叫你了。
發完試卷后，我還有其他事情和你說。”
究竟什么事情呢？這事兒神秘兮兮的......”
江檸剛分發完試卷，就被沈柒帶到走廊拐角處，那里攝像頭的鏡頭覆蓋不到。
沈柒得意地掏出手機，說道：“我給你看點東西。”
江檸目光落到手機屏幕上，驚訝地問道：“這些都是從哪兒來的？”
“都給了我，雖然不清楚他們怎么搜集到這些截圖的，不過重點不在這個。
只要你了解我再也不會遭遇類似的事件就夠了。”
江檸呆滯了一下：“所以這就是你特地告訴我這事的原因嗎？”
“不然呢？”
沈柒倚靠著角落的縫隙，語氣平淡地講述：“Lulu姐告訴我在最近幾天，她看見你常去咖啡廳，什么都不點，只是坐在那兒復習詞匯，并凝視窗外，是出于對我處境的擔心嗎？”
江檸低垂著眼簾，許久之后才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這些都是因為你在網絡上挺身為我說話，才會被抓住這些把柄。
但現在事情弄得沸沸揚揚，我甚至不能幫你多少，所以心中很過意不去。”
沈柒雙臂環抱，毫不在意地說：“你事實上還是幫我不少，至少你在學業方面的支持很關鍵。”
“排到倒數第七名嗎？”
“是班級前三十！”
沈柒有些不悅：“還有，期末排名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太丟臉了。”
江檸微笑點頭，接著又問道：“那你有什么計劃？什么時候把這些證據公開？”
“等學校發布通知后再說，借著我校的話題熱點，我會把照片散布出去。”
“你自己要用新賬戶出來澄清嗎？”
“嗯，可能是吧。
雖然我真的不喜歡這類操作。”
沈柒移開目光，顯然不希望再多討論此事，轉而問道：“晚會結束后，你打算去哪里？你爸媽會催你回家嗎？”
江檸搖頭：“他們巴不得我不回去，這樣吃飯就少張嘴巴。”
沈柒皺眉：“照你的飯量，有你在和不在幾乎沒什么差別，你爸媽竟然對你的一粒米都斤斤計較，不會真窮到揭不開鍋吧？”
“事情沒那么嚴重，只不過在他們看來，男人是家庭的支柱，女孩子往往是賠錢貨。
因此，他們不愿在我身上投入一分精力。”
對于小時候江檸經歷過的生活，沈柒難以想象那是怎樣的艱難。
女孩子就注定是要賠錢的嗎？
她們村子的男孩最終不也是長大后由那些女生生養的嗎？
“你父親偏愛兒子我可以理解，但你母親為什么也要這樣對待你？她不也是女性嗎？這樣嫌棄女孩子，她又怎么會嫌棄自己呢？“
“其實媽媽小時候也很恨身為女兒的自己。
每當她打我時，嘴里總抱怨我不如她那樣爭氣，不能延續江家的香火…“江檸低下頭，眼神中的哀傷無法掩蓋。
沈柒察覺到她的悲痛，不滿地說：“這一家人真是奇奇怪怪的，自己也曾受苦，卻還想把別人的傘弄破。”
再次看向江檸，她好像發現了新的事實，微微挑眉：“可是你看，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竟然沒有讓你受到父母影響而變壞，簡直不可思議。”
“或許是遇見了不錯的引導者吧…)“
江檸眉宇微彎，睫毛輕輕顫動，心懷感激地憶起：“若有機會，我真的想回去感謝她。”
“要是沒她當年不顧一切跑到我家來說服爸爸媽媽讓我上學，我可能已經被我爸嫁人去了，而不是來海邊接受教育。“
沈柒沉默片刻，“這樣的事情普遍存在嗎？女孩子未成年就要出嫁？”
“差不多是這樣的。
除了家中沒有兒子，會留下一個女孩務農，其余女孩子通常在十五六歲就賣給男方，從此為人婦…“
回憶起鄰家與她同齡的女孩，她記得女孩離家前的一周已被強行賣給一個縣城里的殘疾人家庭為妻。
據說那名男人四十多了，還曾因暴力傾向入獄過，他曾對妻子施暴，所以這門婚事注定了不會有什么幸福結局。
看著村里的眾人那個女孩上了迎娶的車，江檸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周圍無人憐憫她，反而慶幸這對父母收到了十萬彩禮而慶賀。
也因此，對于江檸來說，哪怕在學校遭遇了這么多不公，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只因為得到了讀書的機會。
更為重要的是，在這眾多磨難之中，她邂逅了沈柒和楊露。
如同被神明庇佑一般，沈柒在困境和迷惘時刻總能在她的前方抵擋風雨，毫無保留地支持與接納她，還有那個楊露，亦給予初來乍到的江檸在這個城市的寶貴善意。
“突然感覺，我自己真是太幸運了，身邊的許多悲劇都避開了我。
盡管過往生活艱苦，但如今我已經感到相當滿足。“江檸誠摯地表達了心聲。
看著那滿是幸福感的笑容，沈柒不禁調侃：“你的滿足可真容易，我還以為你非要等到北大清華錄取通知書才滿意呢。“
江檸微微眨眼道：“真的有那么順利嗎？我感覺我和清華大學還有些差距。”
“這沒問題的，反正你現在才高一，離高考還早得很。”
沈柒淡淡地說著，沒有把這當作一個嚴肅的問題。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看到楊露與其他家長正逐步走向教室，輕輕用肘碰了一下江檸，悄聲說道：“喂，他們都要進去了，你不應該準備你的演講了嗎？那個，就是昨天晚上給我們的心靈勵志語吧？”
“心靈勵志語是什么意思？”
江檸不解其意。
沈柒側頭回答：“就是你昨晚展示的那個最后結束的話語啊。”
過了一會兒，江檸明白沈柒的意思，略帶不悅地說：“那叫鼓勵寄語，是我們和老師一起討論后特別加入的內容，說什么心靈雞湯呢，沒譜兒的東西別瞎說！”
說完，江檸拿著她的講稿，徑直向教室走去。
沈柒站在門外困惑地摸了摸鼻尖，暗自發泄：“聽起來多好聽，還不是在繞圈子說話……毫無新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