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吃過飯,便先回了宮。
不過剛回去,就聽說朱常洛被萬歷叫去了。
就萬歷和朱常洛那淡薄的父子情,突然召見必定沒什么好事。
更何況,朱常洛見了萬歷就像老鼠見了貓。
即便是好事,朱常洛怕也應對不了。
唉。
他這兒子當?shù)模鷤€爹似的。
朱由校沒顧上多想,隨即便直奔乾清宮。
還沒進去,遠遠便聽到噼里啪啦打板子的聲音,以及鬼哭狼嚎的慘叫之聲。
萬歷再不待見朱常洛,但那畢竟也是他親兒子,總不至于真的往死里打吧。
朱由校不敢耽擱,趕緊跑了進去。
只見,正殿外面一片狼藉。
茶盞碗碟摔的到處都是,兩個小太監(jiān)被扒了褲子打的,早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樣了。
就他們那情況,即使萬歷大發(fā)慈悲赦免了他們,他們倆恐怕也小命難保了。
他們倆究竟犯了什么錯不知道,反正那板子肯定是沖著要他們命去的。
東林黨人馮從吾曾在萬歷二十年時進諫,指責說萬歷每夕必飲,每飲必醉,每醉必怒,左右一言稍違,輒斃杖下。
雖說東林黨人是挺討厭的,但馮從吾這話確實是沒說錯。
人都說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財是下山猛虎,氣是惹禍根苗。
萬歷倒好,樣樣都沾不說,還加了個抽大*煙的毛病。
可謂是,五毒俱全了。
后世說明實亡于萬歷,也并非空穴來風。
朱由校在清掃那些破碗碟的太監(jiān)跟前駐足了片刻,隨后便抬腳走進了正殿。
在被摔碎的酒壇上,還依稀可見六必居的字樣。
祁生海剛才去六必居,到底是買醬菜還是酒不言而喻。
御酒喝多了,是得換個口味。
正殿中,只有朱常洛一人跪在那兒。
“父親!”
見到朱由校,朱常洛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由校啊。”
朱由校上前攙扶著朱常洛,問道:“是因兒子?”
朱常洛在萬歷跟前向來謹言慎行,除了因他處理劉光復之事好似不利之外。
至于別的方面,也沒什么能惹萬歷不高興的了。
“兒子去找皇爺爺。”
朱常洛一把拉住朱由校,支吾道:“不關你的事。”
“是孤說錯了話。”
隨后,朱常洛便大致解釋了些。
“看見外面被打的小內伺了嗎?”
“他們倒酒慢了些惹了你皇爺爺不高興,你皇爺爺問孤該如何處置。”
“孤回復小施懲戒,罰些月錢即可。”
“你皇爺爺便說孤與他離心離德,胳膊肘往外拐不似人子。”
就這么簡單?
他這爺爺本事不大,脾氣倒還真不小。
誰都不是誰肚里的蛔蟲,訓練再怎么有素之人,難免也有不及時之際。
若非要吹毛求疵,那神仙都難辦到。
朱常洛就不會因為這種區(qū)區(qū)小事生氣,略施小戒已經(jīng)不同于他平日的處事風格了。
他哪能想到,萬歷會因這就如此大動干戈。
“皇爺爺有說何時讓父親起來嗎?”
朱常洛搖頭,無奈道:“等你皇爺爺午睡醒了,想必也就消了氣了。”
“孤不礙事,你回去吧。”
像萬歷那種人,脾氣往往來得快消的也快。
午睡過后,或許是能消氣。
但,朱由校不知道也就罷了。
既然知曉,就不能放任朱常洛不管。
要讓那些文官知道他不管朱常洛,那他好圣孫的形象可就得崩塌了。
更何況,這也是個難得的和朱常洛拉近父子親情的機會。
畢竟,十年父子之情的缺失,也不是一朝一夕間就能彌補上來的。
“兒子還是去找皇爺爺吧。”
“皇爺爺?shù)萌章洳判眩赣H還得再跪好幾個時辰呢,身體哪能受得了。”
“劉光復的事情已經(jīng)有了些眉目,皇爺爺一高興或許就能寬宥父親了。”
萬歷反正也不上朝,日日笙歌沉迷享樂,不分朝夕日夜顛倒那是常有的事兒。
每天午睡睡到日落,然后夜生活又到子時,早晨往往又日上三竿才醒。
只要宮中歌舞升平,管他外面洪水滔天。
“你...”
“你鄭奶奶也在,你還是別去了。”
“孤跪會兒不礙事。”
禁足鄭貴妃的當天,萬歷就去翊坤宮了。
這才幾天,鄭貴妃連自由都恢復了。
如此的懲戒,不亞于撓癢癢了。
而鄭貴妃本來就視朱常洛為眼中釘肉中刺,常在萬歷跟前吹朱常洛的耳邊風。
經(jīng)此一事,鄭貴妃雖毫發(fā)無損不說,還解了梃擊案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但想必,會更恨朱常洛了吧。
加之現(xiàn)今萬歷正被文官氣的七竅生煙,朱由校這時候找過去無疑是往槍口上撞。
肯定討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
父子二人正說著,祁生海便過來了。
“拜見殿下。”
“皇爺宣殿下過去。”
萬歷私下估計沒少罵朱由校,祁生海今天與他攏共見了兩面,對他的態(tài)度一次比一次疏遠。
“皇爺爺沒睡覺?”
祁生海滿是不忿,應道:“外面文官都快翻了天,皇爺哪還有空睡覺。”
“殿下快過去吧,別讓皇爺?shù)燃绷恕!?
瞧祁生海那態(tài)度,就知沒什么好事了。
朱常洛倒還挺有擔當,隨即主動道:“煩勞祁公公去與父皇呈稟一聲,孤可不可以陪由校一同過去啊?”
若是不受寵,太子又如何?
朱常洛不受敬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小時候,還會被身邊的內伺欺負。
像祁生海這種在宮中有些話語權的大太監(jiān),更是從沒對他尊卑有別把他當成過儲君。
而對這些人,朱常洛也很難有儲君氣勢。
畢竟,只要這些人在萬歷跟前稍微給朱常洛說句壞話,朱常洛立馬就會被萬歷斥責。
“這就不用呈稟了。”
“皇爺正好也召殿下一起。”
幸運的是,朱由校過來后還是改變了很多。
現(xiàn)在的祁生海對朱常洛,不過也就是沒有最近幾次見面時的諂媚了,遠比之前那種傲慢不遜毫無恭敬的態(tài)度強多了。
只是朱常洛,還得自己從心底硬氣起來。
即便剛被罰了又如何,父親訓誡兒子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
到了任何時候,他都仍是天潢貴胄。
哪怕不做太子了,那也還是響當當?shù)耐鯛敗?
再不濟被廢成庶人,那也不是祁生海這些人所能欺負的。
對他們客氣可以,但絕不能卑微。
“父親。”
朱由校扶起朱常洛,道:“慢著些。”
不知跪了多久,朱常洛走路都有些拐了。
出了門,正好趕上那兩內伺被拉走。
人命如草芥不過如此了。
兩個活生生的人,連個貓貓狗狗都不如。
活著的時候低賤,死了更是廉價。
就那么被裝進麻袋中,隨意丟在板車上拉了出去。
早有等候在一旁的人立馬灑水清掃,血紅的血跡隨著水流的沖刷越來越淡。
直到最后,徹底消失不見。
伴隨著最后這道痕跡的消失,那兩小內伺好像從沒來過一樣。
就連剛才深深入耳的板子之聲,以及慘絕人寰的慘叫,好像也是人的臆想而已。